夜深人靜,周奕給陸小霜翻完身後,坐在了椅子裡。
這間病房裡有一共三張病牀,陸小霜的牀位在最外面靠窗的位置,能夠曬到太陽。
九七年的省城,到底比宏城要發(fā)達的多。
從十幾層高的住院大樓看下去,夜色裡的省城一片燈海,路上還有絡繹不絕的汽車。
當然這裡原本就是市中心,繁華程度是宏城所比不了的。
周奕望著窗外的夜景,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是2010年的時候,因爲在某起跨省大案中表現(xiàn)亮眼,被省城市局的領導看中,調(diào)過去的。
正常情況下,能從地級市調(diào)到省城,基本上就意味著良好的職業(yè)發(fā)展。
但無奈的是,調(diào)任省城的第二年,他就因爲破了一起大案而得罪了一些人。
他抓的是個著名的企業(yè)家,也是某位領導的小舅子。
周奕其實就是按照流程正常辦案,但初來乍到的他並不知道里面水有多深,最後因爲這件事,對他的升職產(chǎn)生了影響。
畢竟那位領導相當記仇,想辦法給他穿了不少小鞋。
也有朋友勸過他,去給人送個禮道個歉,別影響自己的工作和前途。
而周奕的處理方法就是誰勸自己就跟誰斷了朋友關係,道不同不相爲謀。
不過好在,三年後,那位領導因爲衆(zhòng)所周知的原因鋃鐺入獄,也就沒人再針對周奕了。
周奕也在那之後變得圓滑了很多。
但好景不長,2016年的時候,發(fā)生了年輕隊長那件事。
當時倘若周奕的原則鬆動一下,後面不僅不會調(diào)去檔案科,說不定還能乘勢而起。
可惜,已經(jīng)變得有些“圓滑”的他,在面對最終底線的時候,依然選擇了堅守當初自己在警徽下說出的誓詞。
於是,他就變成了整理檔案的老周。
而這一切,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都彷彿是夢一樣。
因爲兩個月不到之前,他就在省城,只不過是另一個時空的省城。
他的手架在窗臺上,腦袋擱在自己手上,透過窗戶,他甚至能清晰的指出,省廳在哪兒,市局在哪兒,自己上一世在省城的家在哪兒。
“重生嗎?還是說,那些記憶其實是自己做的一個悠長的黃粱一夢?”
狀態(tài)恢復的周奕開始忍不住思考一件事情。
就是關於宏大案。
上一世,宏大案發(fā)生在五月六號,死者是陸小霜。
這一世,宏大案發(fā)生在四月三十號,雖然不知道吳隊他們確定了沒,但死者有較大可能是徐柳。
周奕在離開宏城之前也明確告訴過吳永成,自己對死者可能是徐柳的懷疑。
本身其實他並沒有把徐柳和死者聯(lián)繫起來,而是把徐柳當成了可能殺害陸小霜的嫌疑人,畢竟之前她們之間有過明確的矛盾,她還應該是剪壞陸小霜毛衣的罪魁禍首。
但是當確認陸小霜還活著,並且徐柳的學生證在陸小霜身上之後,周奕開始懷疑,死者會不會是徐柳。
因爲徐柳和陸小霜一樣,都是宏大的學生,甚至是同專業(yè)同寢室的人。
從資料上來看,徐柳和陸小霜身高體重比較相似。
至於外貌上,雖然周奕沒見過徐柳真人,但是拋開個人對陸小霜的情感濾鏡,客觀來講,徐柳的外貌雖然不差,但還是不如陸小霜。
徐柳的長相不差這是肯定的,從莫優(yōu)優(yōu)和高曉芳的表述來看,徐柳爲人比較高傲,且自稱家裡很有錢。
那她應該可能在物質(zhì)條件上有追求和優(yōu)越感,也就是說,她在穿衣打扮和化妝上是肯定要比陸小霜更在意。
畢竟陸小霜就是個穿著樸素、素面朝天的普通女大學生。
可能徐柳在化妝打扮之後,會給大多數(shù)男性留下更好的觀感吧。
這一世被害人出現(xiàn)了變化,就意味著,兇手可能原本針對的並不是陸小霜這個明確的目標。
而是一個相對精準、具備一定標籤的宏大女學生這個羣體,所以這一世被害人才會從陸小霜變成了徐柳。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可能因爲自己的出現(xiàn),導致了陸小霜人生軌跡的改變。
按照上一世隱秘的不爲人知的發(fā)展,陸小霜應該和兇手產(chǎn)生了比較頻繁而隱秘的接觸,最終因爲某些原因?qū)е铝藘词衷谖逶氯柾砩希刂屏岁懶∷M而實施了殺人碎屍行爲。
但這一世,自己這個“程咬金”半路殺了出來,自己和陸小霜的頻繁接觸,陸小霜對自己的絕對信任,導致這一世陸小霜沒走上一世的人生軌跡,和這個兇手沒有產(chǎn)生接觸。
而這個兇手則並非必須得是陸小霜,而是類似陸小霜這樣的漂亮女大學生即可,所以他的目標就變成了徐柳。
當然不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兇手的行爲必然是主動發(fā)起的,帶有明顯的惡意目的。
雖然這個動機和原因還未知。
結果,這一世的被害人出現(xiàn)了變化。
至於案發(fā)時間,被害人變更之後,案發(fā)時間有變化也很正常。
因爲徐柳不是陸小霜,兩人性格不同,勢必會做出不同的行爲和認知,導致碎屍案提前發(fā)生了。
而從這個世界的角度而言,從來就不存在什麼陸小霜被殺的宏大案,只有徐柳被殺的宏大案。
陸小霜被殺的宏大案,只存在於周奕一個人腦子裡。
這起案子和之前周奕遇到的案子完全不一樣。
杜曉琳案,上一世和這一世死的都是杜曉琳。
章慧案也是,區(qū)別只是章慧在上一世是以失蹤定調(diào)的。
錢來來案之所以改變,是因爲周奕第一次救了錢來來之後,導致原本已經(jīng)放棄綁架的龍志強團伙又給激活了。上一世就算孫坤不綁人,錢來來還是在劫難逃。
這幾起案件的發(fā)生和上一世的軌跡是完全吻合的。
只有宏大案,完全不一樣了。 但這只是周奕的猜測。
即便真的如他所料,這案子裡還是存在大量無法解釋的疑點。
最大的疑點就是,爲什麼處理屍體的手法產(chǎn)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
只是死者從陸小霜換成了徐柳,沒有理由把情況變得這麼複雜。
按照上一世三百多塊的處理方式,照樣沒有被警察抓到,照樣逍遙法外。
爲什麼這一世要切成一千片,而且還要通過油炸這種變態(tài)的方式來破壞死者的DNA?
破壞DNA這件事的目的又是什麼?
徐柳是在校大學生,一旦失蹤,最多一個禮拜學校就必須報警了。
如果是夜總會小姐、賣淫女這種本身社會關係混亂的人羣,破壞DNA延遲被發(fā)現(xiàn),還說得過去。
而且如果兇手從自己介入之後就改變目標了,那陸小霜爲什麼又會莫名其妙失蹤。
在失蹤了差不多三十幾個小時後,又非常離奇的出現(xiàn)在了一個宏城北邊的廢棄礦洞裡。
而且從莫優(yōu)優(yōu)口中得知的消息,非常明顯是有人抱有惡意地以自己的名義把陸小霜騙走。
周奕想過一個可能,就是騙走陸小霜並把她扔到廢棄礦井裡這件事,和徐柳被殺害碎屍,其實是不相干的兩件事。
但偏偏徐柳的學生證在陸小霜身上發(fā)現(xiàn)。
陸小霜不可能做出偷學生證,或者誤拿學生證的情況。
這張學生證,把兩件事又給捆綁了起來。
但這裡面的問題,讓周奕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來。
他現(xiàn)在只能寄希望於宏城那邊接下來有一些重大發(fā)現(xiàn)吧,最好是那種可以直接鎖定嫌疑人的重大發(fā)現(xiàn)。
不過可能夠嗆,畢竟上一世專案組什麼都沒發(fā)現(xiàn)。
不過好在,陸小霜還活著,只要她醒了,說不定就能提供一些非常有價值的線索,幫助破案。
尤其是那個以自己名義欺騙她的人,他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是不是肖冰!
碎屍案要查,因爲這是實打?qū)嵉拿浮?
陸小霜的案子也要查,於公於私他都不可能放過這個人。
他輕輕地握住了陸小霜的手,柔聲道:“小霜,我保證不會再讓你遇到危險了。”
深夜,月色溫柔,灑在兩人身上。
陸小霜的手指微微動了下。
……
趴在牀邊睡覺的周奕覺得脖子有點痛,主要是牀沿太矮了。長期低頭彎腰有點受不了。
迷迷糊糊間,他覺得好像有人在摸自己的頭髮。
他睡眼惺忪地擡頭看了一眼,剛好看見陸小霜正睜著眼看著自己。
他以爲自己睡糊塗了還在做夢,可陸小霜衝他虛弱的笑了下,才讓他反應過來,這不是在做夢。
“你醒了?太好了,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周奕一下子就清醒了,站起來又驚又喜地說。
陸小霜明顯還很虛弱,想說話,但是張了張嘴卻沒發(fā)出聲音。
周奕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動地說:“你別亂動,你身子還很弱,我去喊醫(yī)生。”
周奕要走,卻發(fā)現(xiàn)陸小霜的手試圖拉住自己。
周奕趕緊柔聲安慰道:“沒事的,我們在醫(yī)院,你很安全,沒人能傷害你。我不走,我會一直守著你的,放心。”
聽到這話,陸小霜這才鬆開了手,眼角淚水流了下來。
只是周奕已經(jīng)著急忙慌去找醫(yī)生了。
他喊來醫(yī)生護士,跟在他們後面剛要進病房。
身後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奕停下腳步扭頭一看,是個陌生中年男人。
他剛要發(fā)問,對方先開口道:“你是周奕同志吧?”
知道自己?他更疑惑了。
“我是周奕,請問你是……”
男人亮出了證件,“我是省公安廳刑偵總隊的向傑。”
省廳?總隊?
周奕嚇了一跳,省廳的人怎麼會找上自己?
向傑表情嚴肅地說:“周奕同志,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宏城了。”
“什麼?我這邊還要照顧……”
周奕話還沒說完,向傑打斷道:“陸小霜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專案組看守了。”
“專案組???”周奕更懵了,沒聽說成立專案組啊。而且看守是什麼鬼?
他心裡突然有一股巨大而莫名的恐慌,因爲他突然想起來了,上一世,宏大案專案組成員裡,就有一個叫向傑的人,當時的資料裡只記錄了,此人來自省廳刑偵總隊的重案偵查支隊。
“向警官,這到底什麼情況?我可以打個電話問下我領導嗎?”周奕說著掏出了手機。
但向傑的話卻讓他打算撥號的手指瞬間僵住了。
向傑說:“最好不要,吳永成同志現(xiàn)在是專案組成員,你無權向他了解案件情況,因爲你不在專案組名單內(nèi)。”
“什麼?”周奕感覺腦袋嗡的一下,自己只是離開了宏城兩天,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向傑的下一句話讓周奕再次如遭雷劈,震驚程度完全不亞於那天在火車上接到石濤的電話。
向傑湊上來,小聲在周奕耳邊說道:“看在你們吳隊的面子上,我只能透露一個信息給你,陸小霜已經(jīng)被鎖定爲了嫌疑人,所以你最好還是配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