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最大的擔心,還不是現(xiàn)在證據(jù)鏈不完整的情況下把陸小霜定性爲本案的嫌疑人。
就像吳永成說的那樣,現(xiàn)在有物證指向陸小霜了,那專案組當然得進行全面的調查。
除了現(xiàn)有的犯罪動機、不在場證明和物證之外,還要調查陸小霜本人的口供,還要尋找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和拋屍過程中的目擊者等等。
把這些全部查清楚,每一個細節(jié)都對得上,還原出完整的作案過程,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形成完整證據(jù)鏈。
但周奕知道,這樣的證據(jù)鏈肯定是不可能存在的。
理由太多太多了,全是疑點,全是破綻。
就算兇手要栽贓給陸小霜,他也不可能神通廣大到把每一個細節(jié)都掌控並進行僞造。
周奕真正擔心的,是兇手足夠狡猾,和上一世一樣不露出任何破綻,讓專案組即便懷疑陸小霜是被栽贓陷害的,也找不到任何證據(jù)來證明此事。
宏大案最終會和上一世一樣,遲遲找不到真兇。
但比上一世更嚴重的問題是,上一世找不到兇手案子會變成懸案。
可這一世,已經有一個現(xiàn)成的嫌疑人了。
那最終就可能出現(xiàn)兩種結果。
第一種,陸小霜含冤入獄。
宏大案的特殊之處,就在於他和宏大掛鉤了,省裡、市裡、教育部門、整個社會,方方面面都在盯著這起案子,公安機關壓力巨大無比。
甚至於上一世很多辦案人員,都可能因此在仕途上受到了影響,比如謝國強。
周奕從派出所考上分局刑偵大隊的時候,市局局長已經不是謝國強了,吳永成後來也不在宏城了。
當然,那時候的他人微言輕,自然不可能知道這些人去哪兒了,和宏大案未能偵破是否有關係。
本來這種事在系統(tǒng)內,就是諱莫如深的事情。
而且周奕相信,受影響的不僅僅只有公安內部,校方領導呢?市領導呢?
這一世,如果案子遲遲無法下定論,上面什麼人會施壓,周奕不得而知。
到那時候,別說一個秦北海了,十個秦北海都幫不了忙。
那陸小霜不就是現(xiàn)成的犯罪嫌疑人麼?畢竟又不是沒有證據(jù),只是犯罪嫌疑人“負隅頑抗拒不交代”而已。
一旦這樣,結果將比上一世還慘烈。
這種引發(fā)全社會關注的極端惡性碎屍案,兇手肯定是死刑。
上一世的死者這一世被當成兇手槍斃了,這是什麼連魔鬼都寫不出來的地獄笑話!
第二種可能,就是法院最終以證據(jù)不足爲由,將陸小霜無罪釋放。
但這並不意味著,陸小霜就平安無事了。
因爲周奕深知社會的複雜性,就算法律放過了陸小霜,民衆(zhòng)內心的“正義”也不會放過她的。
學校是肯定不可能繼續(xù)唸了,她會被迫退學,被迫離開宏城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打工。
這比上一世遠走異國他鄉(xiāng)的許唸的困境更嚴重,她也不可能再面對周奕。
她甚至得先改名才行,因爲陸小霜這三個字在以訛傳訛不明真相的社會輿論裡,已經和兇手畫等號了。
但是就算改名,也得確保不被人認出來才行。
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她是那個“殺人兇手”,那她就是過街老鼠。
她只能狼狽不堪地逃走,再換一個地方。
而這種事根本不是一個普通人可以承受的,最終等待她的結果,大概率就是不堪重負自殺。
但即便她死了,人們也不可能爲她感到一絲遺憾和悲哀。
人們只會拍手稱快,一邊罵著司法不公,一邊稱讚老天爺開眼了。
無論是哪種結果,都是最壞的結果。
殺人誅心!
這個兇手,讓周奕感覺到了不寒而慄。
他嚥了口口水說:“吳隊,我必須得進專案組。”
吳永成說:“把陸小霜定爲犯罪嫌疑人,是五月三號的下午,因爲兇器上的指紋鑑定和血液鑑定結果出來了。也是當天晚上,緊急成立的專案組。所以目前關於陸小霜的調查纔剛開始。向傑那邊在接手後已經同步過她的情況了,暫時她的身體狀況還不適合進行審訊,所以起碼短時間內你不用太過擔心。”
“眼下真正棘手的問題是關於針對你的舉報。”
“吳隊,這個舉報到底是什麼情況?什麼時候舉報的?具體的舉報內容是什麼?”
“什麼時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最初謝局讓我和倪建榮擬定專案組成員名單的時候,我是正常把你的名字寫上去的,謝局也沒有提出異議。”
“謝局沒反對?”周奕問。 吳永成點點頭。
周奕心說,看來是自己之前多慮,誤會謝局了。
“但是名單在送省廳之前,被市裡給駁回來了。隨後市裡就拿出了一份針對你的匿名舉報材料,舉報內容是關於你利用職務之便幫陸小霜安排實習工作的問題?!?
果然,周奕之前思來想去,實在想不出來什麼樣的舉報可以影響自己進專案組。關係密切這種模棱兩可的信息一般是不可能舉報成功的,雖說匿名舉報不會被拒,但還是取決於舉報內容的有效性。
因爲沒有實質性證據(jù)和影響,退一萬步說,兩個未婚男女就算談戀愛,也不可能和生活作風問題扯上關係。
所以只有稅務局實習這點。
其實就是一個打雜的實習工作而已,算不了什麼,也不會造成什麼不良影響。
但問題是正好卡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有人搬到檯面上來做文章,那就變成了一個問題。
“吳隊,能查到是哪天舉報的嗎?”他想知道是案發(fā)前還是案發(fā)後,以此來分析這封匿名舉報信背後的行爲邏輯。
吳永成道:“怎麼查?舉報信是送到市委辦公室的,你當你是紀檢委啊?!?
又被自己猜對了,舉報信是直接送到市裡的,那大概率就不是公安系統(tǒng)內部的人乾的,否則應該會直接送到警務督察部門,更直接更有效。
“吳隊,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倪建榮?”但周奕還是試探著問。
吳永成搖了搖頭:“倪建榮這人,小心思確實不少,也不算是個有擔當?shù)娜?。但他沒有任何針對你的理由,何況上次龍志強案後,我現(xiàn)在和他的關係也算是比較緩和。如果他要針對你,擬名單的時候就能提出來了,何必搞得這麼複雜?!?
周奕點點頭,確實一個支隊長沒必要針對自己這個小警察,兩人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吳永成說:“我懷疑,舉報你的這個人就是兇手!但僅僅只是懷疑,我沒法提出調查的要求。”
周奕點點頭,吳永成說的是實話,涉及市委辦公室了,沒有鐵證就想覈查匿名舉報的事情,那就是公然打市裡面的臉,這讓市領導以後還怎麼做這方面的工作?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但問題是兇手爲什麼要針對我呢,我還沒想明白。”
吳永成摸著下巴說:“我也沒想明白,難道是因爲你上了電視,最近太有名了,所以兇手怕了你這個神探,要把你一腳踢出這個案子?”
周奕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但僅有舉報內容這一點,確實沒法推測兇手的意圖。
吳永成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道:“行了,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過了,趕緊走,別影響我睡覺。”
“吳隊,那我接下來該怎麼辦?舉報這事,我要怎麼才能自證?”周奕也跟著站起來問道。
這件事最噁心的地方在於,舉報是舉報到市委辦公室的,市委顯然沒打算查,因爲這對市委來說就是屁大點事。
但卻影響到了自己進專案組。
不查,那就沒法自證清白,難道自己主動要求被查嗎?
突然,周奕想到了什麼,扭頭看著吳永成。
吳永成也發(fā)現(xiàn)他在看自己了,而且他已經從周奕的眼神裡猜到了對方在想什麼。
但他馬上避開了周奕的目光,不耐煩的甩甩手說:“我這兒就一張牀,連個沙發(fā)都沒有,你不走那就只能打地鋪了?!?
周奕收回目光,心裡暗暗地罵自己,自己剛纔在想什麼呢,怎麼能幹那種事!
“吳隊,那我走了,你早點休息?!?
吳永成打了個哈欠,送周奕出門。
“周奕,彆著急,老話說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謝謝吳隊,這是你今天唯一對我說過的話?!?
吳永成一愣,但馬上恍然大悟,笑了笑把門關上了。
周奕最後這句話,就是在告訴吳永成,自己不會輕舉妄動的。
雖說他今天問的,都是在專案組成立之前的信息,吳永成“靈活”處理了下。
但如果自己主動幹什麼傻事,還是會影響到吳永成。
吳永成當然知道他不會這麼魯莽。
他回到客廳,走到陽臺,站在那兒往下看。
直到看見周奕的身影出現(xiàn),在路邊有些茫然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消失在黑暗中。
吳永成這才從陽臺上離開,臉上已然毫無倦意。
他回到房間,拿出紙筆。
猶豫了下,他拿起了筆。
可剛要落筆,突然又停下了。
然後他把右手的筆,交到了自己的左手。
開始緩慢而艱難地在紙上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