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一進花園路派出所就看到了金星和水星。她們比以前長得更高了一些,也更瘦了一些,更蒼白了,兩姐妹互相依靠著坐在那裡,頭髮凌亂,衣服和臉蛋都髒兮兮的,那種瑟縮的神情活像是兩隻受傷的小鳥。
“金星!”她低呼:“水星!”
然後,她就衝上去把她們抱在了懷裡。
“媽媽!”兩姐妹哭喊著,“媽媽!”
寧可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顧不上旁邊還有警察,顧不上面子不面子,顧不上風(fēng)度不風(fēng)度了就失聲痛哭起來。頓時,她們母女三人的哭聲就響成了一片,讓這深夜的派出所一下子就失去了寧靜。但是,並沒有什麼人來制止或干涉她們,無論是那些警察還是項毅都只是默默的站在一邊,任由她們盡情的發(fā)泄。
等到她們哭得差不多了,一個高個子中年警察這才走上前來說明了事情的原委。原來,她們兩姐妹是半個小時前在遊樂園門口被巡邏的民警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時就她們兩個站在那裡,並沒有其他的人,問她們住在哪裡也說不清楚,就只能先把她們帶到了派出所。在派出所詢問了她們半天,只知道一個叫作金星,一個叫作水星,至於姓什麼則一會兒說是寧,一會兒又說是張,一會兒又說是李,弄得所有的人都是一頭的霧水。最後,她們終於完整的說出了一個項叔叔的手機號碼,這才聯(lián)繫上寧可他們的。
他上下地打量著寧可。“你就是她們的媽媽?”
寧可猶豫了一下,才說:“是的。”
他還是有些不相信,轉(zhuǎn)問兩個孩子:“她真的就是你們的媽媽?”
兩姐妹連忙齊齊地點頭,他這纔沒有了懷疑,但還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怎麼像啊!”
寧可不禁苦笑了,心裡酸酸的不是個滋味。
“你這個媽是怎麼當(dāng)?shù)模俊彼粷M地盯著寧可。“孩子丟了都不知道,半夜三更的有多危險,如果出了什麼事情怎麼得了?”
“是,是。”寧可也不便解釋,只有應(yīng)著:“我下次一定注意。”
“還下次呢!就這一次已經(jīng)不像話得很了。”
辦完手續(xù)寧可正要走,卻又被那個警察給叫住了:“等等,還有東西沒有拿。”
“什麼?”
“這是她們的玩具吧?”他遞給她了兩個毛茸茸的東西。
寧可接過來一看,是一個加菲貓和一個泰迪熊,正是上次離別時她送給她們的禮物。時間過去了這麼久了,沒想到她們都還留著,那————她們並沒有完全忘記她這個媽媽了!
把泰迪熊給金星,加菲貓給水星,她們立刻像見到了寶貝似的緊緊地抱在懷裡,一副生怕被誰搶去的神氣。這讓寧可心痛不已,淚水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從派出所回到家裡,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半了。
雖然寧可心裡有太多的疑問,但時間太晚了,她不能驚擾到休息了的兩位老人,而且,兩個孩子也疲倦得不行了,勉強的洗漱完她們已經(jīng)是呵欠連天、東倒西歪了,哪裡還有精力來回答什麼問題呢?一切也只有等到明天再說了罷。
兩個孩子一左一右的躺在寧可的身邊,很快就睡著了。她們的胳膊都摟著她的脖子,纏得是那麼的緊,令她幾乎就喘不過氣來了,但她一點也不感到難受,反而覺得這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和滿足了。
這一夜,兩個孩子都睡得很沉、很香,寧可卻是如何也無法成眠,望著金星和水星,她心中有著強烈的、失而復(fù)得的喜悅,同時也有著更強烈的驚疑與不安,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呢?她們怎麼就會這樣突然的來到她的身邊呢?張蓉又在什麼地方呢……輾轉(zhuǎn)了又輾轉(zhuǎn),想了又想,直到天都麻麻亮了這些還是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她索性就起來了,想用做事情來分散一下自己焦躁的情緒。
沒想到,她並不是家裡起得最早的,項毅和父母都已經(jīng)在客廳裡坐著了,而且是已經(jīng)聊了好一陣的樣子。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他們一起看向她。
“我不知道。”她苦笑。“我是做夢都沒有想到她們會回來的。”
“她們安全就好。”項毅安慰她:“別的一會兒問問就清楚了。”
她點頭。“只有這樣了。”
終於,兩個孩子醒了。
陌生的環(huán)境和陌生的人(項毅的父母)令她們有些膽怯,而這大半年的分離使她們與寧可也產(chǎn)生了某種微妙的隔閡,她們幾乎就沒有什麼話,一直都帶著幾分驚惶的神氣在打量著周圍的一切。看到她們這種樣子,寧可實在不忍心急著追問她們什麼,就只好再等等了。
直到吃罷早餐,兩位老人藉故避開了,她們顯得自在了一些,寧可這纔開始了“審問”。
“你們是從**回來的嗎?”她強壓住心頭的急切,儘量隨意地問。
“是。”
“是坐飛機?還是坐火車呢?”
“坐飛機。”
“是誰帶你們回來的呢?”
“媽媽。哦,就是那個張阿姨媽媽。”
“是回來玩的嗎?”
“不是。是因爲(wèi)外公死了,也是因爲(wèi)張阿姨媽媽和李伯伯、和大哥哥吵架了。”
“誰是李伯伯?大哥哥?”
“張阿姨媽媽的老公,大哥哥是他的侄兒。”
“爲(wèi)什麼吵架?”
“因爲(wèi)張阿姨媽媽要我們叫李伯伯爸爸,但大哥哥不準(zhǔn),說我們不是他們李家的人,別想分他們的錢,他們就吵起來了,吵得好兇,然後外婆打電話說外公死了,我們就回來了。”
“那,你們又怎麼跑到遊樂園門口去了?是張阿姨,不,是那個媽媽帶你們?nèi)サ膯幔俊?
“不,不是的。”
“偷偷跑出來的?”
“是。但我們不是想出來玩的。”
“哦?”
“我們是出來找你的。”
“找我?”
“是啊,可我們走了好久好久,問了好多好多的人都找不到,最後,我們走到了遊樂園,可天黑了,路上都沒有人了,我們好害怕,腳又痛得不得了,再也走不動了,就只好呆在那兒了。”
這之後的事情寧可是知道的,雖然還有一些細節(jié)她還沒有弄清楚,比如那個張蓉和那個李家的糾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之類的問題,但這並不是她所關(guān)心的,也就勿須再問了。
一想到她們昨天是怎樣的尋尋覓覓,寧可的心就抽痛了。“誰讓你們到處亂跑的?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
“我們想找你嘛!”金星癟了癟嘴。“我們想你了。”
寧可的喉嚨被哽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好半晌,她的心情這才平靜了一下。“你們真是……”
突然,她停住了。因爲(wèi)她發(fā)現(xiàn)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水星。除了昨天晚上水星表現(xiàn)出了對她的依戀,就再沒有一點表示了。從早上開始,就板著一張小臉不肯搭理誰,尤其是寧可,她甚至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而寧可所有的問題都是由金星來回答的,向來多話的她卻是一言不發(fā),反常得根本就不像是以前的那個水星了。
“水星,你怎麼了?”寧可柔聲問道:“有哪裡不舒服嗎?”
水星不回答,只是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她,裡面寫滿了某種不信任和委屈。
“怎麼了?”寧可再問,聲音更溫柔了。“有什麼就對媽媽說,好嗎?”
水星依然沉默著,一副倔強的樣子。
“你是在生氣嗎?”寧可輕撫著她的頭髮。“是在生媽媽的氣吧?”
水星的眼睛裡漸漸的有了水氣,但那小嘴脣緊緊的抿著,努力地忍著淚水,掙扎著,她說了一句:
“媽媽……你……真壞!”
寧可攬住了她,輕輕地吻著她的額頭。“媽媽怎麼就壞了?”
“媽媽!你爲(wèi)什麼不要我們?”水星悽楚地問:“爲(wèi)什麼要把我們?nèi)拥簦俊?
寧可的心臟緊縮了。“誰說的?誰說我不要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