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水星受傷他也很是難過,很是擔心的,可這也不失爲是一種好機會。雖然,他是一直在與寧可來往著的,她也並不是很冷漠,沒有怎麼拒絕他的接送了,但也遠遠說不上是熱情的,淡淡的像是在千里之外。尤其,她總是那麼一副親兄弟明算帳的樣子,就算只是一張公車票的錢,她都是要一本正經地還得清清楚楚的,就更別說其他的禮物了,似乎一接受他物質方面的人情就代表著屈辱和降格。如此的態度,無疑就是一種明明白白地宣言:我們的交情還沒有深到禮尚往來的程度!這樣一來,在他們之間就立起了一道厚厚的牆似的,總是隔著那麼一層了。
顯然,寧可是把他們的關係理智的定了位,一般朋友就是一般的朋友,是不會輕易有所改變的,她的態度會是如此就並不奇怪了。也許,這正是她吸引他的地方,令他覺得這要比與別的人交往來得不平淡。而且,他和她接觸得越多,她就越是難以琢磨,就像是那夜空中神秘的、遙遠的星星似的具有某種奇異的魅力,這就更加讓他爲之心馳、爲之神往了。故而,他明知道是有些對不住何姍姍、明知道有腳踏兩隻船的嫌疑、明知道是很不應該……可還是不能自己地追逐在她的身邊,而且並不想與她一直就這麼不深不淺、不鹹不淡地下去,他渴望能夠真正的瞭解她、靠近她,真正地走進她那個有幾分神秘的世界。可來往了這好些日子了,他感到仍然在她的心門之外徘徊著,因爲,寧可並不像其他的女人那樣總有一點柔弱依人,她永遠都是那麼一副成熟而堅強的樣子,似乎從來就不會撒嬌或使性子的,以至於他在她面前就連一句稍微出格一點的話都不敢說,就更不要談別的什麼了。正在他苦於無法突破之際,水星的意外卻使這種狀態有了些改變,寧可竟然會在半夜裡主動打電話給他,一見面竟然會主動地緊緊抓住他的手不放,並且不住地在發著抖,雖然還不是“借他的肩膀靠一靠”的程度,但她所表現出來的那份少有的哀愁和無助多少流露出一些依靠他的意思,這無疑是他們的關係進了很大一步。他自然是很有幾分驚喜與期待的了。
當項毅送走立國回到急救室時,寧可已經不在走廊上了。在一個小護士地指點下,他找到了水星所住的病房。
這是那種普通的大病室,有十幾個牀位,再加上有些病人的陪護也在旁邊搭設長椅或鋼絲牀什麼的,空間就更是減少了許多,而且,就是在深夜這種時候也不時的有人在走動和說話,就益發顯得擁擠不堪了。可就在這一派雜亂無序之中,項毅還是一進門就看到了寧可,她是那麼的與衆不同!此時,正坐在病牀邊的她是蒼白而憔悴的,就連那一向都順滑如水的長髮也是凌亂的披散著,更顯得有幾分萎靡不振了,可她抱著金星、注視著水星的那副樣子竟像極了油畫中的聖母瑪麗亞,是那麼的慈愛,那麼的美麗!項毅看得有些呆住了,整個人都被這種看得見的母性深深地感動著。
寧可並沒有注意到他存在,她的一雙眼睛只是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水星的臉,內心的疼愛和憐惜流露無遺。在替水星感到幸福的同時,項毅竟然有些希望受傷的是自己了。
金星先發現了他。“項叔叔!”
寧可擡起眼睛看了他一下,很快地,又把目光投向了水星。
“她怎麼樣了?”他輕聲問:“好一點了嗎?”
寧可傷感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項毅很想對她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可又怕打擾到別人的休息,只好簡短地說了一句:“放心吧,她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寧可感激地,“謝謝!”
“媽媽,妹妹怎麼還不醒過來呢?”金星顫著聲音,“她……她不會……不會……”
“不會的!”寧可急忙打斷她的話:“不會的!”
像是在證明她的話似的,水星睜開了眼睛。“媽媽,我疼!”
寧可握住了她的小手,“忍一忍啊!過幾天就不疼了。”
“那———要過幾天呢?”水星眼淚流了下來。“幾天呢?”
“只要你堅強點,乖乖的聽醫生叔叔的話,就用不了幾天的。”
水星的臉色更白了,低低地哼了一聲沒有回答,顯然是痛極了。
寧可滿臉恨不能替代女兒痛苦的神情,低下頭來,把自己的臉貼在水星的臉上,用臉輕輕地擦著她的淚水。在這樣溫柔的愛撫下,水星的感覺似乎好了些,閉上了眼睛。
“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麥當勞、肯德基。”寧可故作輕快地,“還去遊樂場,好不好?”
水星的眼睛再次睜開了,並且閃著光。“真的嗎?”
寧可肯定地點著頭。
“可是——-可是——-那些要用好多、好多的錢啊!”
“這個,你就別管了,用不了多少錢的。”
“那————”水星想了想,“就用小豬裡的錢吧!”
“小豬裡的錢?”
“就是我們賣飲料瓶子的錢啊!”水星自豪地解釋:“都有五塊了呢!”
寧可咬住了嘴脣,眼睛裡溢滿了淚水。過了好半天,她才說:“不用小豬裡的錢,就讓它們呆在那裡吧!媽媽有錢的。”
項毅的鼻子發酸了,但還是笑著對水星說:“到時候,項叔叔請客。”
“太好了!”水星興奮起來。
說著,她向項毅伸出手來,做了個“拉鉤“的手勢,項毅笑了,認真地和她拉了拉鉤,並且加蓋了一個“印章”,她這才放心似的喘了一口氣。
“怎麼了?怎麼了?”寧可緊張地,“是哪裡疼?是想要喝水?還是想吃點什麼嗎?”
水星疲乏地搖頭,過了一會兒,她說:“媽媽,我想聽你彈琴。”
“彈琴?”寧可爲難了,“這個地方———”
金星建議道:“媽媽,就唱歌吧!”
“那,媽媽就給你唱支歌,好不好?”寧可柔聲問著:“好不好?”
水星點了點頭。“我想聽《魯冰花》。”
於是,寧可清了清嗓子就輕輕地唱了起來:
“………………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
地上的娃娃想媽媽,
夜夜想起媽媽的話,
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啊……啊……“
這是項毅第一次聽她唱歌,沒想到她的聲音竟是如此的柔美而動聽,並且是那樣的充滿了感情,更添了幾許蕩氣迴腸的味道。他不禁就被這歌聲給定住了,呆呆的站在那裡不能動彈了。
突然間,項毅發現整個病房變得出奇的安靜,一切嘈雜聲全都消失了,安靜得只聽得見寧可那輕柔的歌聲。他好奇地看過去,原來,那些還醒著的病人們全都和自己一樣沉浸在寧可清朗婉轉的歌聲裡了,滿臉的心醉神迷。
《雪絨花》、《祈禱》、《晚霞中的紅蜻蜓》……寧可一首接著一首地唱著,直到兩個孩子沉沉的睡了過去。她這才停了下來,輕輕地把金星放在牀的另一頭,又仔細地給她們都掖好了被子,然後,她站在牀邊靜靜地、靜靜地看著她們,淚水一滴、又一滴地滑下了她的臉龐,跌在地上,碎了。
項毅也靜靜地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但是,此時此刻他所能看得到的只有一個寧可———哭泣的、悽楚的而又美麗的寧可!
在接下來那些水星養傷的日子裡,寧可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又恢復了那種她所特有的淡然而堅定的神氣。但項毅的眼前總是浮現著她那副流淚的模樣,他的心就會因憐惜而隱隱作痛起來。
有很多次,他都很想把心中的這份柔情向寧可表露出來,卻始終沒有這個機會。他們是天天都有見面的,但寧可總是那樣忙忙碌碌的,幾乎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打工和兩個孩子的身上,梢有空閒,也是爭分奪秒式的休息一下了,根本就沒有多少閒情逸致來聊天或注意到他的心情,他聽她說得最多的也就是“謝謝”了,這個詞不僅是拉不近他們的距離,反而透著生疏的意味,這令他感覺很不舒服、很彆扭。但他也不忍心去責怪她,她已經夠累的了!工作和醫院都得兩頭兼顧著,還得操心水星的傷勢、金星的起居、不菲的醫藥費用……他雖然也儘量地幫幫忙,但一來作爲外人畢竟所做的很有限,二來寧可自有她的原則,是不會接受那些過了界的幫助的,一切困難都寧願自己一個人去扛,不疲憊纔怪了呢!同時,他不禁深深地佩服起她來了,她有那樣多的事情要忙,有那樣多的問題要操心,可她就像是一個天生就善於安排時間的高手,無論是怎麼地繁忙她都能夠有條不紊、從容不迫地去逐一完成、解決,不見任何的混亂,情緒也並不如何的煩躁,即使是有那麼一些,她也竭力地不在孩子們的面前表現出來,總是以輕鬆而溫和的微笑來面對著她們,逗她們開心。
項毅由衷地說:“你真是一個好媽媽!”
寧內疚地,“我不是的,我讓她們吃了不少的苦,像這一次,就是因爲我平時不知道剋制,有時候總會忍不住說些缺錢之類的話,這才導致了水星受傷的。”
“這完全是意外,怎麼能怪你呢?再說,讓小孩子明白一些生活的不易也不是沒有好處的,現在的孩子就是太嬌貴了一點。”
“何必呢?”她搖頭。“她們是不應該過早的接觸到人生的煩惱和沉重,有成年人撐著就行了,童年的時光應該是無憂無慮的纔好,否則,是會有遺憾的。”
聽她這種深有感觸的口氣,似乎她自己的童年是相當不快樂的。項毅想問,但她已經不再談論這個話題了。不過,他從她和哥哥、嫂嫂相處時的情形就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寧可的親戚真的就是屈指可數,在水星住院期間,就那個異姓哥哥康明來過兩次,嫂嫂則帶著八歲的兒子來過一次就不再露面了。而他們來探病的時間之短暫完全就可以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來形容了,最多也就是提上幾個水果,說上幾句公式化的問候,坐了不到五分鐘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尤其是她那個人和名字一樣平凡的嫂嫂李蘭,注意病人的時候還不及緊盯著項毅的一半多,好像他是個外星來客或宇宙怪獸什麼的,把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了個遍,弄得他很是不好意思。而寧可呢,與那個小侄兒還親切可掬的,對那兩個大人反而是淡淡地,極少主動與他們談話,一副無言以對的樣子。項毅家裡的人口也很單純,就只有一個妹妹,因爲年齡相差了好幾歲,便沒那麼親近,但也不至於像他們這種一眼就瞭然的疏遠。由此可見,寧可兄妹之間是有著隔膜的,而這樣深的隔膜又必定不是一日之寒,應該是童年時期就有的“積怨”吧!
對寧可,項毅更好奇了,她有著怎樣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