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大慶去的次數並不多,也就偶爾一兩次,寧可家這種地方對他而言是沒什麼樂子可尋的。顏立國卻成了常客,他似乎倒是真喜歡上了那種家庭的氛圍,隔不了多久就會尾隨著項毅一起去坐坐,有時是週末去吃一次晚飯;有時僅僅是喝喝酒,閒談一會兒。而寧可對他的招待亦很周到,知道他不喜歡喝茶,還特地爲他準備了酒。幾次下來,他倒自在得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也不知是不是吃人的嘴軟的緣故,對寧可,他不僅不“誹謗”了,並且是越來越欣賞似的,就連向來並喜歡小孩子的他,都對金星姐妹是讚賞有加了。
“這兩個小女孩,大的文靜秀氣,小的活潑機靈,難得的是還長得一模一樣,真是可愛!”
“那———她們的媽媽呢?”
“這個寧可嘛,很有見識的,和她聊天倒是件愉快的事兒,怪不得,你要對何姍姍移情別戀了?!?
移情別戀這個詞令項毅有些彆扭,同時也勾起了他的煩惱,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該怎樣向姍姍攤牌。
顏立國只一眼就明白他的心思了?!澳阋矂e覺得罪孽深重的了,這種事情算什麼呀?合則聚,不合則散,正常得很?!?
聽他的口氣,是在投寧可的贊成票了,這讓項毅很是高興?!澳闶怯X得寧可不錯了?”
“單是衝著她那道貴妃燒雞,就是上佳女人了。”他的語氣戲謔,意思卻是肯定的。“她算是基本上過了我這關啦!”
“太好了!”
“且慢!”顏立國作了個暫停的手勢?!澳阆葎e高興得太早了,這事情可複雜得很,就算是你擺平了何姍姍,能擺平舒阿姨嗎?”
他說的舒阿姨,不是別人,正是項毅的母親舒紅。雖然按照常理上來講當家作主的應該是父親纔對,可項毅家卻是相反,在文化局當主任的父親總是要比作法庭庭長的母親矮半截似的,說話做事都顯得文弱無力了許多,而母親則永遠都像是在法庭上那麼鏗鏘乾脆,代表著十足的權威。所以,從他有記憶開始,家裡的一切事情,大到理財投資,小到買青菜蘿蔔就無一不是母親說了算的,就是他當初學法律,也是她拍板決定的,並沒有怎麼徵詢他本人的意見。母親就是這樣一個很有些獨斷專行的人,心眼並不壞,但習慣了大包大攬,又因爲了職業的緣故,更是處處看重正統、事事自認有理,是容不得別人有半點錯誤和違拗的,自然,她就並不可能像其他的母親那樣慈祥和藹了。
項毅對母親雖然是很尊敬的,也很孝順,但和她呆在一起聽著那些說教,還是覺得相當的不自在,又很有壓力,大有逃之夭夭的心理。故而,他在有了工作不久便以“工作時間不規律”爲由從家裡搬了出來,只是平時通通電話和每個週末回去看望一下父母了。即便是如此,他發現自己仍然不能完全擺脫母親的關心,就是他不向她透露行蹤、彙報思想,她也是有本事知道他在做些什麼、想些什麼,並少不了要諄諄教導一番的。尤其是他的婚姻大事,更是她重點關注的問題了。對何姍姍,她都不是很滿意的,一直就有些嫌她太膚淺、欠修養,只不過是在縱觀了整體條件之後,也就勉勉強強地接受了下來。如果她知道了寧可,知道了那些情況,那是更加不可能認可的了。不用去問,項毅也想像得到母親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態度,又會是如何的義正嚴詞地斥責自己。
這些情況,項毅不是不明白,但還是阻止不了他對寧可的一腔熱情,也就忽略了,或者說是刻意的迴避了母親將有的反應。這時被顏立國一提醒,他不由得一陣心煩。
“寧可不膚淺,又有教養,沒什麼不好啊!”他辯解道:“我媽應該不會說什麼吧!”
顏立國大搖其頭?!澳鞘悄愕目捶?。在舒阿姨眼裡,寧可絕對不是好人的?!?
項毅激動了,“什麼不是好人了?她又沒有犯法??!”
“可她有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又怎麼了?你也不是說她們可愛嗎?”
“但寧可並沒有結過婚??!”
“沒結過婚又怎麼了?你不是也說她不錯嗎?”
“我說有什麼用?”顏立國笑了?!拔矣植皇悄銒?,關鍵的是她?!?
“我媽————”項毅皺起眉頭?!斑@都什麼年代了,她同意不同意並沒多大的關係。”
“別的老媽是沒關係的,可你那個媽媽呀,百分之一百是要將干涉進行到底的?!?
其實不用顏立國多說,項毅也是清楚母親的爲人的,想到如果自己和寧可真有了進展就不得不面對她的“審判”,雖然在他的眼裡寧可是非常非常值得愛的女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她的條件的確是差強人意,甚至可以說是很糟糕的,即便是他自己,如果撇開感情而論,她也實在不是那種理想的結婚對象,何況父母?而以寧可孤傲的個性肯定是不能忍受別人的侮辱,只怕是不稀罕他父母的同意她就會自己先拂袖而去了,到那時,他又該如何呢?
想到這些,項毅的心頭就像壓了一塊巨石般的沉重。唯一能想到的對策,也就只能是隱瞞一時算一時了。
他叮囑道:“你可別在你媽那裡漏了口風,也別對陸麗說什麼?!?
“這個放心啦!”顏立國拍拍他的肩:“只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會好的吧!”項毅說完,連自己都覺得這話沒有什麼底氣。
“好啦!你也別煩了,這都是以後的問題,眼下還是得擺平何姍姍,雖說這個寧可是個未婚媽媽,可她卻並不像那種唐朝豪放女,她清高著呢!她對你是挺另眼的,可你如果老是恢復不了自由身,她是不可能和你有下文的?!?
顏立國不愧爲“紅粉知己”,看女人真是很準,對寧可的判斷也是**不離十的。
項毅無奈地點頭?!暗拇_是這麼一回事兒?!?
“你真想和寧可在一起?”顏立國正色地問:“真想當那兩個孩子的爹?”
項毅肯定而堅決地點頭。
“那你還不快刀斬亂麻?早一點了結也不會耽誤何姍姍呀!”
“可……可……”他嘆了一口氣。“我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
“婆婆媽媽!”顏立國輕鬆地,“很簡單,就直說你愛上別人了嘛!”
“但何姍姍肯定是要追問對方是誰的,我怎麼說啊?”
“直說!我看寧可也不是省油的燈,是不會怕她鬧上門的?!?
“可————她們還是高中的同學?!?
“何姍姍和寧可?!”顏立國頗覺好玩地,“這麼巧!像是在演言情戲?!?
笑了笑,他又說:“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拿得起放得下?!?
但是,項毅的個性裡偏偏缺少的就是這種拿得起放得下的爽快勁頭,更何況是在還沒有與何姍姍真正分手、又沒有對寧可清楚表白的情況下,他也就認爲能夠順其自然的和前者不了了之、和後者繼續交往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
就在這樣一種含含糊糊的狀態中,轉眼間就進入了夏天。
可是,隨著一個男人的出現,這種四平八穩的局面就有些維持不下去了。
寧可現在住的是這種單元房,環境是比以前好多了,可鄰里間的人際關係卻很是淡漠,住上過七年八載的還不清楚對門姓什名誰呢,況且她又是新近才搬來的,就更加和誰沒有往來了。依她的性情,這原本也沒什麼要緊的,可兩個孩子卻成了問題,白天在學校上課、吃吃“小飯桌”也就對付過去了,可晚上就沒有人來照顧了,請保姆吧,寧可又沒那個經濟能力;讓她們自己呆著吧,她又著實放不下心來,金星倒還好,但水星那樣頑皮就保不準會出什麼狀況了。最後,還是項毅替她解除了這個後顧之憂,在她上班時他就過來擔負起照看孩子的職責了。但這樣一來,他就無法兼顧接寧可下班的“工作”了,就少了那份深夜漫步、月下談笑的樂趣,不免有了幾分遺憾。
每天晚上,項毅安頓好孩子,並不馬上就離開,總要等著寧可到家了他才能夠放心的回去。起初,這一段等待的時間實在是很不好打發,他簡直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纔是了。
寧可建議:“你可以看看書,準備考研呀!”
大學一畢業,項毅就參加過考研,但因爲準備得不是很充分就以失敗收場了。工作後,事情又多又雜的,整日忙著這個、忙著那個的,而且,老同學和同事中的那些“考研專業戶”的慘狀也打消了他不少的雄心壯志,這事兒也就漸漸地淡了下來。母親和何姍姍倒是常常提起這件事情,但她們那種又是對比又是刺激的語氣並沒有起到激勵的效果,反而令他覺得考研更有壓力,便更沒有那心情了。
此時,寧可突然也這樣說,他就有些驚奇了?!澳阋舱J爲我應該去考研?”
“你應該繼續深造吧!”
“可是,你不覺得這有一點功利嗎?”
她不答,反問:“你是真喜歡現在的工作,還是僅僅看作是謀生的手段?”
“我想是的,也是想在這一行裡真的做出點什麼來的?!?
“這就是了?!彼c頭?!澳悴怀弥贻p多學習學習嗎?
“你這樣想?”
“看來,你是把功名利祿和真正的事業混爲一談了?!?
他不解地,“真正的事業?”
她有些答非所問?!拔乙郧暗囊粋€國畫老師曾經對我們講過,說有一位東方藝術家把所有的畫家都分爲了三個類型:一類是那種只畫社會認爲最好的畫;一類是那種只畫自己所認爲最好的畫;一類則是置好壞於度外,只被冥頑不朽的力量驅動著畫筆而作畫?!?
“這————”他不懂了。“是什麼意思?”
“你不認爲我們的人生也是可以這樣來進行分類的嗎?”她思索地,“比如,一般人對於人生價值的認知大致上也就是三種類型罷,一些人追求的是那種社會上公認的功成名就、榮華富貴;一些人卻並不認同功名利祿,喜歡做的只是自己認同的那些事情;另外有一些人則是已經超越了一般意義上對成功的看法,也不是隻爲自己的那種隨性,而是實實在在的想做些什麼,完成些什麼去努力的。”
“所以,人必須弄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才能追求什麼吧!”她繼續說道:“第三類對於大部分人而言未免高尚了一些,是很難達到的境界,前兩種倒是要普遍一些、容易做到一些的。但是,我覺得追求地位上的飛黃騰達和完成自己嚮往的事業還是有高下之分的,至少這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概念。人生在世,並不是只有享樂是最大的滿足、戀愛才是最大的激情,如果能真正地學以致用,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來,既能對社會有貢獻,對別人又有幫助的話,纔會有存在的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