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茶廬”看見項毅的第一眼寧可就 已經認出了他就是那個自己在街頭邂逅的男人,但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後來,他幾乎是天天到“茶廬”來,很明顯地就是爲了聽她的彈奏,卻並不上前來搭訕或糾纏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時不時地拿眼睛悄悄地打量著她,一副很溫文爾雅的樣子。見的次數多了,她漸漸地對他就有了很深的印象,又很有些好感了,畢竟,他是爲她而來的啊!人,有誰不喜歡被重視、被欣賞呢?她寧可也不例外。在觀察了他好一陣之後,她竟然就有了想結識他的想法,平生第一次地,她主動去和一個男性的顧客搭了話。他們的接觸也不過就是談談話的範圍,可與他在一起時的感覺就正如某位作家在一篇散文中所描述的那樣:“我們用不著看彼此的服裝,用不著打聽彼此的身世,我們一眼看到一顆珍珠,藏在彼此的心裡,這一點點便是我們的一切……”或者,正是基於這一點,她雖然並不知道他背景,卻對他有了一種奇怪的、較爲充分地認識:他完全不同於時下那些功利味十足的男人,也不是那些只知道享樂放縱的“新新人類”,他本質上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心中還保留著那麼多難得的正直、樸素的理念。也許,這樣的男人會被某些人認爲是沒出息的類型,可她卻對他有著一種敬意和欣賞,覺得他是那麼優秀的一個人。因此,她在不知不覺中就消除了戒備心,慢慢地放棄了自己那個“不與男性走得過近”的禁忌,把他看著是真正的朋友,樂意和他坐在一起聊聊天、喝喝茶了,那感覺真的是非常自在,非常愜意的。
雖然,他們一直都是相處得很投機的,但是,當他說起那次在深夜第一次相遇的情形時,她卻矢口否認了。本能地,她不希望自己和項毅有更深一層的交往了,她認爲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淡化下來比較理智。因爲,她不無驚駭地發現:隨著和項毅日益增多的來往,她的感情開始被他的言語所左右了,她的意志開始被他的目光所動搖了,本來一向都靜如止水的心竟然動盪了起來!在見到項毅的時候,她亦很難保持平和隨意的心情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種陌生的、火辣辣的激動情緒。這樣的反常引起了她前所未有的恐慌,她這是怎麼一回事情啊?!難道,是項毅喚醒了她塵封的情感?一想到有這樣的可能,她不能不害怕了。不!她是不能夠去愛什麼人的,不能讓任何人來破壞她的寧靜,來改變金星和水星的生活。況且,她早已經深深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有哪個男人會真心與她共度一生的,即使是認可了她,也是不肯接受那兩個孩子的,所以,她又何必要把自己陷進感情的旋渦裡去呢?那無疑是在飛蛾投火,自討苦吃,並且於己於人都沒有益處。
於是,她退縮了。開始有意識地與項毅保持距離,剋制自己的慾望,給那有些過熱的感情降溫……恰恰就在那個時候,又發生了那樣一件讓她不能再在“茶廬”呆得下去的事件,她不能不覺得這正是上天在暗示她該抽身遠離項毅這個人了,雖然有些不捨,但她還是說服了自己,沒有留下任何地址就那麼毅然決然地走了。
她原以爲從此以後那個叫“項毅”的男人註定是在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了,在日復一日地忙碌中,她那有些遺憾的心情也逐漸在歸於平靜了。遺憾什麼呢?人生的事情本就是不如意者十之**,更何況她當年抱起金星和水星姐妹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是選擇了、決定了的啊!既然是如此,就不應該有後悔或猶豫的心態了。
可誰知道,這世事難料,彷彿老天爺存了要考驗她的心似的,居然讓她在同學會上再一次與項毅遇到了。她心中是不無驚喜的,一個忍不住竟把工作的新地址告訴了他。可冷靜下來她又不能不顧忌了:他,竟然是何姍姍的男朋友!而且,從這幾天在彭飛燕閒聊中她更得知他們已經是談婚論嫁的那種關係了。她還在希翼什麼呢?唯一該做的就是對他更加淡漠纔是。幸而,“菊花香”位於城郊,交通遠不如“茶廬”那樣便利,項毅來的次數也就沒有那麼的頻繁,又加之他本人的工作也挺忙的,現在往往是要隔上兩三週才見得了一次面,要做到疏遠他也就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了。
想到這些,寧可就悵然地嘆了口氣。
“你爲什麼唉聲嘆氣的?“彭飛燕敏感地,”是在嫌我苯麼?”
“沒有,沒有。”她連忙解釋,把心思重新放回到教琴上面來了。
彭飛燕卻沒了興趣,在古箏上一陣亂撥。“不學了!我今天不想學了。”
她看看也實在是教不下去了。“那———我可以走了嗎?”
彭飛燕沒啃聲,只是看了一下牆上的鐘,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還沒到點兒呢!她只好繼續幹坐著,靜等這時間地流逝。
忽然,彭飛燕提議道:“你彈幾曲來聽聽吧!”
看到她那副輕慢的神情,寧可恍然間明白了:她之所以要跟在自己學彈古箏,並不是對音樂有多大的興趣,而是願意花上一點學費來“享受”奴役她的樂趣,以此來報復她寧可高中時代對她的那份冷落。
寧可一句話也不想說了,只是低著頭撥動了琴絃。她彈奏的是由古琴曲改編成箏曲的《廣陵散》的下半闋,曲風悲涼抑鬱,剛好暗合了她此時心中的不平之意,也算是一種渲泄吧!否則,她能怎樣呢?爲了那幾百元錢,她不得不忍著啊!
彭飛燕顯然是聽不懂琴音的,聽了一會兒就不耐煩了。“你這彈的是什麼呀?難聽死了!算了,算了,你走吧!”
寧可站了起來,默默地離開了這個華麗得有些張揚的地方。
因爲這次的教授意外的提前結束了,寧可計算了一下時間,覺得還很是寬裕,就不打算坐公車回去了。雖然要走上三站才能到家,但能省下這次的車費剛好給姐妹倆買牛奶喝喝,也就挺是劃算了。
週末的街頭充滿了商業氣息,幾乎每家店鋪都貼出了以各種名目而大減價的告示來留住人們的腳步,這古老的技法仍然起著巨大的誘惑效用,尤其是對於女人們。所以,寧可一路上碰見得最多的便是那些被物質慾望刺激得很是興奮的女人與緊跟在她們後面、拎著購物袋的男人們。他們的形像看上去多少是有那麼幾分俗氣和平庸的,但還是令寧可產生了些許的羨慕之感來,這,亦是一種幸福吧!
在路過一家商店的服裝櫥窗時,寧可停了下來。那裡面掛著一件淡紫色的羊絨毛衣,樣式別緻而高雅。她覺得它一定是很合適自己的,想象著穿上它的樣子,她就有幾分怦然心動了,不禁伸手摸了摸錢包 。但這種想法也僅僅是停留了幾秒鐘而已,很快地,就被自責所取代了。她在想些什麼啊?買衣服?!瘋了不成?還有那樣多的地方等著要錢用,她居然在想買什麼衣服!
寧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都過了這麼些年了,自己怎麼還是消滅不了這無謂的虛榮心呢?
她再不肯多看櫥窗一眼,掉頭快步地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