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之門在這一刻爲他打開了一道窄窄的門,就是這一道門的打開,將過往的點點滴滴一點點地展現在他的面前。
往事如煙,說不在意那是假的,所在意又從何說起?
他腦疼愈烈,看著前方那個瘦弱的少女,越發覺得親切,只是現在的他全身卻被人抽離了力氣,不能思考,也不能做任何的動作,只能憑藉著本能抱住腦袋在地上打滾。
“子城,沒有用的,沒有用的,你不要再白白耗費心力的,我知道我已經頑石無救了 ” 。”靈兒仰頭看著宋子城,微微一笑,眼露迷離,輕聲低喃:“我好想再看一次纖雲花。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有漫山遍野的纖雲花,多好看。纖雲弄巧,飛星傳恨。”季靈兒說話的同時,身體慢慢變得透明。
宋子城大驚,將季靈兒更緊地抱在懷裡,一雙眼睛通紅,“靈兒,你會好的,你會好起來的,你不要害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如果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子城,我要你好好活著,我好想再看一看纖雲花,我好想再見到哥哥,我好捨不得你。”靈兒伸出手想要撫摸宋子城,但是卻是那麼地吃力,最終無力地垂下。
懷中的人已經沒有了聲息,宋子城大驚,“不!”他癱倒在地,失去了全部的力氣,即使如此,他也沒有忘記將懷中的人緊緊摟住,彷彿只有這樣,他纔不會失去她。但是,懷中的重量在漸漸減少,季靈兒已經變得透明起來。
“靈兒,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宋子城泣不成聲,緊緊地貼到季靈兒的臉上,那張精緻的小臉此刻再也沒有溫度,她的眼睛緊緊地閉著,任憑他如何呼喚都沒有再睜開。
“靈兒,你怎麼忍心,你最想要看得纖雲花還沒有看到,你最想要見到的哥哥還沒有見到,你怎麼捨得就這樣離開?”宋子城大聲呼喚,但是懷裡的人還是一點一點地消失,眼看就要消失。
忽然,一個人影走到他的面前,他隨手一招,還在渙散的軀體漸漸凝實。
宋子城擡眼,看到一個陌生的銀髮男子,正在一臉沉痛地施法,他手上是鮮血陣陣,鮮血一灘一灘地落在地上,沿著一種奇特的路線將季靈兒包裹起來。
隨即,他手上一點,點到季靈兒的額上。
“哥哥,我要跟著你,你在我頭上點一下就好了。”同樣的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原來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只是靈兒,我寧願我沒有想起你也不要看到這樣沒有生氣的你,你本應該是快快樂樂的,但是爲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我不是一個好哥哥,我答應了要好好照顧你的,但是現在你卻要離開我,都是我的錯。
淚水奪眶而出,幽玨雙手向前一捧,一塊藍色的石頭落在手中,其中有隱隱的靈魂波動。
靈兒,你放心,哥哥一定會想盡辦法救活你的,他將藍石放在胸口的位置,對宋子城點點頭,說:“靈兒的身體就由你照看了,她一直很喜歡你,我想如果有你看著她,她應該會很高興的。”他撫摸著胸口,悶悶的說道。靈兒,本來哥哥連你的肉身都想帶走的,但是如果不給他一點希望的話,我想他會崩潰的,等你醒來的時候一定會怪哥哥的,哥哥不想讓你傷心。
“你是……季允?”宋子城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幽玨沒有回答,只是說:“靈兒的事情我來想辦法,你只要看著她的肉身就好了。”頓了一下,他說:“我這一去也不知道是多久,如果我找到了復活靈兒的辦法我就會回來。你能等嗎?”
宋子城撫摸著靈兒的面頰說:“我會等她,不管多久。”他擡頭看著遠方,眼中的靈力慢慢匯聚,他抱起靈兒的肉身向著階梯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幽玨看著他的樣子,輕嘆一聲,說:“中州和東州之戰在所難免,血陰之地也不能置身事外。你既然是現在的血陰之主,我想你應該有所決斷。”
宋子城身形一頓,沒有回頭,“原來你是中州幽玨,難怪這麼多年沒有消息。你可知……靈兒她找了你很多年?”
“醉雲露洗去了我的記憶,不過從今以後,我還是我,不管是季允也好,幽玨也罷,我從來都沒有改變,我想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實現。”
宋子城默然,原來如此,怪不得他這麼多年都沒有消息,原來他竟然忘記了一切。
“血陰令不在我的手上。”宋子城停頓了一聲,說:“或許,宋子陽知道在什麼地方。”說完,宋子城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他身形蕭索,漸漸與血色融合在一起。
幽玨一愣,血陰令能夠號令血陰多數的力量,只是如今,他搖頭,就算是有血陰令恐怕也起不了作用了。看著宋子城離開的背影,站在空空的大殿前,看著腳下的屍山血海,他竟一點也感覺不到其中的恐怖。
“噗!”他猛然捂住胸口,噴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都搖搖欲墜,眼前的一切都變得虛幻起來。
虛無的空間,他仿若聽到耳畔有人在叫哥哥,那聲音很輕,有調皮的,有沮喪的,還有心虛的,若即若離,彷彿很遙遠,有時有很近。
洶涌的記憶在這一刻涌上心頭,他望著天,依舊是紅黑色,無聲落淚。
靈兒,我的靈兒,你怎麼忍心離開我?你不是很想看到哥哥嗎?
哥哥現在就在你的身邊,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永遠都不分離。
只是,你爲什麼不叫哥哥了?
他一步一步往臺階下走去,他走出血宮,走出血都,他不知道自己在血陰之地遊蕩了幾天,他感覺自己仿若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也不知道要去到什麼地方。
……
……
幽雲神殿。
“少主,你這是怎麼了?”邶星聽聞幽玨前來,趕忙迎了出去,只見幽玨一身黑衣,只是站在殿外,並不進來。他的臉上依舊還是面無表情,只是這一次,邶星感覺到了跟往常不一樣的味道,他甚至懷疑眼前的人是不是自己之前認識的那個幽玨。他的身上充滿了冰冷的氣息,聽到邶星的話,幽玨也只是擡頭看了他一眼,用一種淡然的語氣說:“我要去一次化靈殿。”
明明,眼前的這人說話很客氣,但是邶星卻感覺到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只要自己反對,這少年就會自己前往化靈殿。
“少主,你的心境並不適合覺醒。”邶星耐心地解釋說。
幽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若我堅持呢?”
“那……”邶星看了他一眼,他的眼中露出不似人的冰冷嗜血,邶星最終還是點頭說:“那我爲少主護法,少主不要太過勉強自己。”
幽玨冷笑一聲,就朝著化靈殿的方向走去。
邶星眼珠流轉,他可以肯定在幽玨的身上肯定發生了什麼,竟然改變了一個人的氣質。他只能在心裡猜測著,卻並不敢問出口。
以前的幽玨只是面上的冷,而現在的他是心裡的冷酷,這其中有著千差地別的差距,這種冷酷即使是現在的邶星也不敢輕試鋒芒。
幽玨以前來過化靈殿,他也算是輕車熟路,只是他走路的速度並不快,也沒有用法寶飛過去。
他只是慢悠悠地向前走著,而他的後面,邶星一臉困惑地跟著他亦步亦趨。
“邶星長老一起一定覺得我是一個扶不上爛牆的爛泥吧?”幽玨自顧自地說話,也不等邶星迴答,他繼續說道:“長老以後就可以放心,只要是能夠讓我提升修爲的辦法,長老都儘可用在我的身上。”
“我以前的日子實在是過的太好了,好到以爲只要掌握了這中州就掌握了整個天下,就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是現在……”他輕輕搖頭,說:“仙神都已覆滅,我等苦苦修仙又是爲何?”他停下來,轉過身,問邶星道。
邶星道:“自是追求天道。”
“天道爲何?”
“恆大者爲天道。”
“可分妖、分人?”
“不分。”
“好,那我就要做這天道!”幽玨目光幽冷,渾身氣息一變,變得柔和溫煦,一如他幼年時候,他面露笑容,輕嘆一聲,說道:“世間不過悲喜離合,貪嗔癡妄,我已經到了現在的地步,又有什麼看不通透的?”說著,他也不管邶星的反應,繼續朝著化靈殿的方向走去。
邶星一愣,不知道剛纔的幽玨是怎麼了,他只是感覺到有一股很奇特的感知在他的心頭升起。等到他再回頭的時候,幽玨的影子已經離得遠了。他往後一看,不覺得大吃一驚,明明兩個人都只是在悠悠的走路,他也只是跟著額幽玨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這會兒才發現自己的腿痠痛得緊。
這種感覺已經是很多年沒有過的,他的修爲不弱,沒想到只是一段時間沒見,幽玨竟然已經到了這般地步!
他該是到了什麼樣的境界?
幽玨的影子已經快要不在了,他趕緊運力追了上去。
幽玨站在化靈殿的門口,等到邶星跟了上來,他才擡步往裡面走去。
化靈殿中只有一條路,兩側是濃濃的巖漿在不斷地翻滾飛騰,殿中熱氣騰騰,只有中間是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
幽玨熟門熟路地走過小路,來到中間懸空的高臺。
高臺上有一尊靈獸,看到幽玨站在他的面前,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風澈,我又來了。”幽玨對那隻高大的靈獸說道。
靈獸名叫風澈,是幽雲神殿的守護神獸,也是幽雲神殿爲幽玨準備的靈獸,他長得像一隻飛鷹,只是他比飛鷹更加龐大,眼神更加銳利,他的毛都是尖刺,閃著寒光。
風澈冷漠的看著幽玨,並不把他當成自己的主人,他是一隻有氣節的靈獸,自然不會因爲邶星對幽玨的態度而改變自己的態度,他斜睨了幽玨一眼,說:“這回你不會再浪費我的時間了吧?”
幽玨說:“就算我下次再來你也不能拒絕我。”
風澈氣結,因爲幽玨說的是事實,他確實是不能夠拒絕,直到幽玨成功爲止。
“但是我會看不起你。”
幽玨說:“你不會有看不起我的時候,因爲,這是我最後來找你。”
風澈一揚眉,說:“你就這麼自信?”
“如果這次失敗那隻能說明你我不合適,到時候我會重新去找一隻靈獸。”幽玨正色道:“現在就開始吧。”
風澈氣結,我可是中州最厲害的靈獸,我們不能締結契約純粹是你這個人不行好不好,我不合適,還不是你的無能!
風澈氣鼓鼓地瞪了幽玨一眼,看了後面的邶星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邶星大殿主,你可都聽清楚了,剛纔的話,可是他親口說的,到時候要是再失敗的話可不能幹再怪我了。我說到時候是不是應該放了我呢?”
邶星看了幽玨一眼,眼珠一轉,說:“這件事情我不能做主,不過我可以將你的想法傳達給上面,至於他們的決斷也不是我能夠猜測的,因此,我現在也沒有辦法給你答覆。”
風澈冷笑一聲,說:“來吧,我早就應該知道你邶星是個說話不算話的人,我跟你說這些純粹是多費脣舌。好了,幽玨,你來吧,能不能成功就看天意了。”說著,他撲棱著翅膀,呼呼的風聲響起,四周的巖漿洶涌起來,化成一條條的火龍,從四面八方向幽玨撲來!
邶星站在小路的入口,看著幽玨在場中恣意施展。
果然,如今的幽玨已經不是當初的幽玨了,僅僅一段時間沒見,他竟然已經成長到現在的地步了,想想都有些讓人不能相信。
邶星心想自己是不是已經太老了,如今已經跟不上年輕人的步伐了,他一個人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場中的幽玨卻沒有停下來,他連連動作,讓人看得眼花繚亂。得了空隙,他端坐在空中,面前擺著噬魂,他手上動作連連,卻是連聲音都聽不到。
不過,即使是站在場外的邶星也能夠感知到空氣中的波動,此時,在他的眼前仿若星辰隕落,重重地從天上砸下來!
他什麼聲音都沒有聽到,但是,現實和他想象的也差不多,幽玨高臺已經被他砸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大坑,洶涌的巖漿從大洞中涌出,邶星飛身後退,眼前的高臺已經被巖漿融化。邶星偏頭看著與自己齊肩的風澈,說:“你怎麼也跟著我過來了?”
風澈一撇嘴說:“我的羽毛要是燒壞了怎麼辦?”
“區區巖漿也能將你的羽毛燒壞?你最多也就是變成一隻燒雞罷了。”
“燒雞?”風澈一揮翅,怒道:“雞那種低等生物能和我風澈相提並論嗎?”風澈氣鼓鼓地說道。
邶星微微擡頭,說:“拔光了毛還不是都差不多,只是雞的肉還要細緻一點,你嘛,估計硌牙。”
“我?硌牙?”風澈翅膀往內一屈,指著自己說道:“你有沒有搞錯,我是雞那種低等生物可以相提並論的嗎?”
邶星搖搖頭,說:“也不知道當初選你是不是個正確的決定,你的武力值確實是沒得說的,不過有你這樣靈獸,也不知道會不會拖累少主?”
風澈更是不屑,道:“我是幽玨那小子可以相提並論的嗎?你也不看看他的修爲,這麼……”他說到一半,卻看到眼前的巖漿竟然已經熄滅,只有一小團的火苗還在燃燒,其餘地方都只剩下噗嗤噗嗤的聲音,濃濃的黑煙從地底升起。
“好吧,我承認這小子還是有點本事的。”風澈揮翅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落到幽玨的面前,化作一個人身鳥頭,面前稱作人形的生物,手拿一把羽扇,這會兒纔開始正視幽玨,不由得點頭說道:“沒想到你竟然練成了無聲琴,琴自琴絃之上而起卻於無聲中攻擊,實在是高。”
幽玨將琴往風澈的面前一推,說:“這琴上並無弦。”原本琴上是有弦的,不過在從血陰之地回來之後,幽玨便將琴上的弦都取掉了。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琴上本來就不需要弦,隨性而至,千變萬化。
果然,在他將琴絃撤掉之後,上面的斷絃也跟著一起消失不見。
引月錄的修煉不在於練琴,而在於煉心。當初,恐怕就連青婆也不知道這引月錄的真正修煉法門吧。他將引月錄又重新讀了一遍,這其中的法訣不過是由句句短詩凝成,講述的並非是法訣的要門,真正的要門在乎於心,在乎於情,在乎於心境。可以說,引月錄講述的有道法,也有心境,在血陰之地的時候,那種痛徹心扉,生不如死的時候,幽玨不是沒有想過輕生。他回憶自己的平生往事,辜負的人太過,做錯的事情太多,他一直在自己偏執的路上走了好多年,而他,卻沒有半點反省。時光悠悠,他驚歎於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渡過了這麼多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