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來高句麗屢戰屢敗,慕容泫一口氣拿下了高句麗境內幾座城池,上北挺入逼近高句麗的都城丸都城。
戰事的順利,那些士兵們但凡是有命在的,都掙取了不少軍功,因爲慕容鮮卑一開始就沒有打算佔據高句麗許多城池,所以經過的那些地方在慕容泫的默許下搶掠一空。只不過令人下達他的命令,凡是俘獲的人口,不得私藏,需要統一押送往遼東。
“有你這樣的人麼!”一個鮮卑士兵衝著秦萱嚷嚷,他怒目圓瞪,想要拔刀但也不敢。這麼些月來,和秦萱一隊的人都見識過她的實力,她殺人起來是真的不眨眼,甚至渾身浴血手裡提著殘缺不堪的人頭,都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秦萱無疑很強,廝殺的時候,隊伍中的很多人都願意跟在她的身後,因爲有這麼一個人在前頭頂著,他們活下來的機會要大上很多。可是秦萱也有許多怪癖,比如她看不慣人侮辱女子,隊伍裡的人聽說之後,故意抓了幾個高句麗女人來,當著她的面壓倒在地,甚至還邀請他加入其中。
這很正常的,男人的友誼也是從共同玩一個女人開始的。慕容部是鮮卑,用的有漢人的一套,同樣也有鮮卑的一套,其中向部落徵兵的時候,那些軍士的家屬都是隨軍的,稱呼爲營戶。不過這都是中軍裡頭的軍士纔有這種待遇,他們這種想都別想。
結果秦萱頓時勃然大怒,不但沒有摻和進來,反而當著幾個人的面把一個士兵從女人的身上揪起來,就地重重摔在地上。
“你們成畜生還很光榮了?!”秦萱一腳把地上七葷八素的士兵踢開,怒視在場的人。這麼一來,就算是烈火燒身,也是一桶冷水從頭頂上澆下來,火都滅的連煙都沒有了。那幾個女子瞅見機會立刻抓住領口跑掉了。
她這一下,那些個還抱著要和她一同建立友誼的傢伙反應過來,秦萱是真的沒有半點這個意思。
“就有我這樣的!”秦萱知道和這些鮮卑士兵是說不清楚了,反正這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幹,“將軍已經下令了,所有俘虜,不管男女,不許私藏,全部交於將領處置。你們這在幹甚麼!”
尤其這一回,她還佔理了。軍中早就有法令,不準士兵們私自隱藏俘虜,雖然沒說怎麼處置,但依照鮮卑軍隊一向的作風,不是斬首就是發配去做奴隸。
那幾個人臉皮抽動幾下,面面相覷,有人想要殺人滅口,可惜他們幾個加在一塊也不是秦萱一個人的對手。
殺掉秦萱沒有把握,但要是被她告發,說不定又要鬧出什麼事來。
“……”秦萱察覺出這幾個人的眼光不對,她不是甚麼天真小孩,阻止了別人的暴行還順便感化了施暴者之類。
眼眸動了動,秦萱的手掌已經握在了刀柄上。腳步向後移動,做出防備的姿勢。
場面詭異的平靜,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下一刻中間那個男人的刀鋒就衝著自己的喉嚨來,根本就不用殺了他們,只要把他們打翻送到刑官那裡就好。
依照秦萱的實力,做到那種程度輕而易舉。
城中的廝殺格外清晰,秦萱側了側頭,她知道自己這會不能轉過身去,把後背留給這些人。一旦轉身,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樣的事。
“呀——!”終於有人大喊出聲,抽刀砍向秦萱,秦萱攻城的時候殺人很多,這會手上的鮮血都還沒有乾透,她看到終於有人撲了過來,刀都沒有拔出,直接一腳踹在那人的肚子上。
她這一腳用力很大,那拔刀的人立刻就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方纔那個人就像狼羣裡頭頭一個攻擊的狼,若是首狼不中,接下來的狼就要掉頭逃竄。不管是森林裡頭的狼,還是草原狼,都是如此。
終於有人後退,一步兩步,有人帶頭,那麼接下來的人也不會留在那裡了。很快就都掉頭跑掉。
秦萱瞧著那些孬種都跑遠了,丟下那麼一個人在那裡。她走過去對著地上的人左右開弓就是幾大巴掌。心裡的一股邪火發出來之後,她直接離開。
回到營地裡頭,刑官那裡的士兵就出現在她面前,“有人告發你對自己的同袍動手,和我走吧。”
這事的發展真是半點都不出秦萱的意料,想要那幾個孬種裝作啞巴是不可能的,幹了壞事的人,心虛之下反而更要反咬一口,一是爲了剷除威脅,二是爲了讓自己佔據道德的高點。
秦萱乾脆就和這些人走了,她沒動手也沒如何,倒是讓來人嚇了一大跳,原本已經做好被這個人打的鼻青臉腫的準備,結果他不出手了!
這麼配合,來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刑官已經有人關照過了,知道秦萱不過是來在這裡掙一份漂亮的軍功,然後好給上頭個升遷的由頭。
他如今瞧著秦萱就腦袋疼,和秦萱一隊的那幾個人出身是有的,但是比起秦萱身後的人來,簡直不堪一擊。
主將身邊的親兵也敢告,他是該欣賞那幾個膽量夠大,還是該罵那幾個笨蛋。
“先押下去。”刑官頗有些頭疼的揉了揉眉頭。
“大人你可一定要好好處置他!”
“他這麼幹可不是第一回了!”
那些鮮卑士兵自然是恨不得秦萱立刻被砍了腦袋,七嘴八舌說個沒停,聽得刑官心下火起,“你這個大人叫錯人了!”
部落裡頭的首領才能被叫做大人,他要是頂著這個大人的名頭,回頭還不得讓人給笑死。
打發走那幾個,他立刻就叫人去告訴慕容泫。
慕容泫聽說之後,眉頭都沒有擡,“把那幾個人抓起來,拷問。”
這種事莫說事主是秦萱,就是其他人,他也能覺察出不對來。
“三兄,要不就把人放到我這裡算了。”慕容明突然道,“他那麼能惹禍到時候也一定有三兄你看管不到的時候,不如放到我這裡來,我盯著他。”
慕容祁坐在一旁,面無表情,好似方纔那些話他都沒有聽到。慕容泫對秦萱這麼看重,除了傳說中的慕容泫有龍陽之好之外,在慕容祁看來,也是惜才。人才難得,那麼多人裡頭還不一定能出一個秦萱這樣的人。
雖然秦萱是漢人,這一點讓他感覺有些可惜。不過這點可惜也沒甚麼。現在慕容部裡頭的漢人不少,慕容泫身邊就有一個出身河東裴氏的世家子。
正想著,那邊裴敏之手裡拿著個塵尾進來了,慕容祁瞧見軍營這麼個地方。裴敏之還騷包的穿了一身白,一身白也算了,反正白色在鮮卑人看來十分神聖和潔淨,但是扛不住每日裡這麼看著,可裴敏之身上那套白衣是寬大的袍子。
慕容祁之前也看到那些漢人世家子這麼穿的,甚至腳上還要套木屐。他立刻就去看裴敏之的腳。
果不其然,看到了裴敏之那雙木屐。
穿成這樣逃命起來都不快。這傢伙真的知道自己來的是甚麼地方??
“將軍,時辰已到,可以讓千里馬回來了。”裴敏之笑道。他那笑看的慕容祁覺得胃痛。
慕容明直接轉過眼去,他跟在慕容奎身邊,見過的漢人和鮮卑人一樣的多。也知道世家子說話的調調,反正習慣了也就那麼一回事。
“……”慕容泫看了一眼裴敏之,裴敏之笑的胸有成竹。
慕容泫也一笑,他將手裡的翎羽丟到一邊,“丸都城近在眼前,也的確需要一個勇士打頭陣。”
“調過來吧。”
秦萱坐在柵欄做成的牢房裡頭沒多久,就被放出來了,她原本以爲自己這次說不定要呆在幾天,就和上回一樣,誰知道這會一天都沒到就出來了。
“這……”她站在那裡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幾個小崽子招了,是誣告。”刑官恨不得秦萱這個□□煩趕緊走,要是秦萱只是一個普通的漢人士卒倒也好辦,要殺要埋反正就那麼幾樣,但是一旦和上頭扯上關係,他就恨不得秦萱趕緊走,趕緊了事。
“……多謝。”秦萱不相信是那幾個人突然良心發現自首。不過這些都已經和她沒關係了。
刑官等到秦萱走了之後,去了另外一處牢房,簡陋的牢房裡頭,幾個人被剝去了衣裳,露出的軀體上滿滿都是被鞭打之後的傷口,這幾個人告了秦萱沒有多久,就又被其他人告了,照著規矩是一定要接下來的,所以特意找了個清淨地方審訊,一開始不肯說,被這麼一場拷打下來,肚子裡頭有甚麼話都倒出來了。
那幾個人說冤枉還真有些冤枉,這麼多年來鮮卑人也一直這麼做的,尤其還是和自己有恩怨的高句麗,但軍中有法令,不得私自藏俘虜,尤其是女子。這不被人察覺也就罷了,一旦被人告發,那麼就是個死字。
要是同隊的同袍之間關係好,遮掩一下也就過去了,秦萱進來這麼些時辰,也沒有說。但還是被人告發了。
運氣不好啊。
秦萱出來之後,直接就見著了人。等到來人把慕容泫的命令宣讀之後,她整個人都是懵逼的。
“中郎將?”秦萱說話的時候,感覺自己是在做夢。中郎將這個位置,在兩漢的時候很高,甚至是負責皇帝的安全,但是到了這會也是一個領兵的將領,沒有那麼高了。可問題在於,她要領兵了!
是真正成爲一個隊伍裡頭的頭領,發號命令的那種!
“你這幾場的軍功凸出,也該封了。”身後一個聲音插~進來,秦萱回頭一看,就看見裴敏之站在那裡,一身白衣。他看到秦萱一臉的癡相,還心情很好的揮動一下手中的塵尾。
這模樣真是裝逼啊。
秦萱眨眨眼。
裴敏之走過來,“怎麼?高興過頭了?快到將軍那裡去領印!”
慕容家是胡漢交雜,兩邊的東西都用。一面在慕容部內的部落裡頭用原先的那一套徵兵,一面又用漢家的名號。
哦,說起來,燕王慕容奎又向南邊的晉稱臣了。
“……”秦萱點頭。
裴敏之對這些比她熟悉的多。
“好啦,這一次之後,你也算是出頭了。”裴敏之在她身邊道,話語裡頭是說不出的愉悅。
秦萱愣了愣,終於還是把自己心底的疑問說出來,“說來爲何要和我這樣的……交好呢?”
她雖然不是很清楚世家的做派,但也聽說過‘上品無寒門’這話。九品中正制之下,士族們對於自己的門第和血統十分自得,也很看不清寒門,她這種兵家子,在士族眼裡恐怕是和奴婢差不多的存在。
但是偏偏裴敏之和她交好。
“因爲我樂意。”裴敏之乜著她道,“這人在世短短數十年,幹嘛還要給自己套那些虛虛實實的枷鎖?若是在這件事上還不能隨心所欲,那還真是可憐。”
“……那麼你阿爺不會說甚麼?”秦萱遲疑一下問。
“這事家君知道了也無妨。”裴敏之笑道,他在父兄的眼裡就是一個調皮小子,把他安排到慕容泫身邊,一來是給他個前程,二來也是壓籌碼。
世道多變,誰知道將來會是個甚麼樣子。多安插一個,就多一個希望。
“告訴你罷了。”裴敏之嘆氣,他看了一眼身後的那些鮮卑兵士,鮮卑人除了貴族之外,很少人能夠聽懂漢話,“我並不是裴家主母親生,婢生子罷了。”
“啊?”秦萱沒有打聽過裴敏之的身世,也沒有打聽別人私事的喜好,誰知道從裴敏之口裡聽到這麼一個事。
她撓撓頭,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貌似在世家裡頭嫡庶之間差別挺大的。
“你也不用奇怪,士族表面上看起來乾淨罷了,私底下……做的好看而已。”裴敏之半點都沒有替自己家中遮掩。“我生母原先是從外面到裴家做事的婢女,因爲容貌尚可被家君召去過幾次,一來二去的便有身了。”他說起自己的生母時,嘴角有些下撇,記事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裴家了,生母他只是聽說被原來主人家發賣了,至於發賣到哪裡,他也不知道。
奴婢原先就是主人會說話的牛羊,賣了也不是甚麼稀奇事。只不過渴望母愛是孩子的天性,嫡母沒虐待過他,也不屑。但其他的就真的指望不上。裴敏之也想過自個生母會是個甚麼樣子。
“啊……”秦萱張大嘴,她沒想到裴敏之的父親竟然這麼不挑,甚至連上門的婢女都不放過。
“其實我也算是好運了,婢女之子,若是沒有父親認,那麼就只能從母了。”裴敏之說完,搖搖頭。
秦萱對這些宅門八卦有些興趣,但也知道什麼該問,什麼該吞回自個肚子裡頭。
路上,秦萱老老實實閉上嘴,再也不問裴敏之什麼豪門八卦了。
到了中軍大帳前,秦萱在心裡算了算自己這些日子掙取來的軍功,中郎將這個位置,不是很高,可名頭好聽,而且手下管著百來人,也算是個小頭目了。
裡頭的帳子裡出來一個面熟的人,烏矮真和比德真兩人瞧了秦萱一眼,面色緩和了些,不像她兩三個月前離開的時候那麼冷淡。至少見面了,臉上的笑多了。
鮮卑人性情粗魯直率,但也不都是傻子。親兵的前途都是主將說了算,雖然說到時候,做主將的不可能讓跟隨自己多年的親兵沒有前程,但早出去的,佔的便宜更多。就衝著日後能夠好相處,幾人也不會把臉弄的太臭。
秦萱當然明白,她對烏矮真和比德真也是一笑,而後就進了帳子裡頭。
帳子裡頭不僅僅有慕容泫還有慕容明和慕容祁等慕容家的幾個人。秦萱垂下頭站在那裡叉手道,“小人拜見將軍。”
“你來了?”慕容泫方纔裝作和慕容祁討論軍情,等到秦萱出聲,他才擡起頭來。
“是。”秦萱道。
“你的事我聽說了。”慕容泫說的時候,手握成拳放在脣上咳嗽了一聲,“把你放在兵裡頭還真是不停的惹麻煩。”
“小人惶恐。”秦萱下意識的想爭辯,不過知道眼下不是時候,立刻垂首。
“我也不想繼續給你收拾。”慕容泫看了一眼慕容明,慕容明根本就沒有看他,正衝著秦萱笑呢。
“你老是去做小兵的活也不是個辦法,這次讓你自己帶人,前途怎樣,就在你的手中了。”慕容泫滿臉正經。
秦萱垂下頭,“唯唯。”
話說到這裡,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慕容泫倒是想要和秦萱多說一些話,但身邊的人不少。要說也只能說些無關緊要的,他只能讓秦萱退下。
相隔兩三個月,等到再見面,兩人說的話竟然兩隻手就能數過來。
“將軍對此人倒是看好。”慕容祁笑道。
關於慕容泫好龍陽的事,慕容祁也聽說過,他曾經也懷疑是不是慕容泫和秦萱真的有什麼,後來也無所謂了,反正只要秦萱可用,人有才能,和主將怎麼樣那也不關他的事。
“我手下的那些人沒有一個和他這樣勇猛。”慕容泫拿起案幾上的陶盞喝了一口。
“勇士難得,不過要是能夠以一當百就更好了。”慕容祁不是那種手下人只要有武力就行的將領,他多多少少還是希望帶兵的人腦子能聰明一點。
“這個的話,倒不必擔心。”慕容泫將陶盞中的水一飲而盡,他對慕容祁一笑,笑容中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