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王病倒了的消息很快就在鄴城內傳開來。慕容泫捱了太子的一記暗箭,人是沒怎麼樣,但胃還是傷到了,他乾脆就擺出一副自己重病的模樣躺在牀上。
他是大司馬大都督,他往眠榻上一躺,不上早朝理事。不同於一般朝臣的請假,皇帝立刻就知道了,到底是自己的兒子,而且還很有才能,不管爲了公事還是私事,皇帝都不希望這個兒子出事。
皇帝派來太醫署的人給慕容泫診治,等到人來了一看,可巧了,正好就是徐醫。徐醫眼下是皇帝面前的紅人,因爲醫術高超,再加上在皇帝身邊的時間長,但凡是皇帝有個什麼病痛都是他去看的,所以他在太醫署中的地位不一般。要不是年紀太大了,指不定太醫署就是他來管了。
徐醫原本就是慕容泫送到皇帝身邊的,兩人一見面,氣氛都不太一樣。
徐醫給慕容泫診脈,然後施針。老醫者手法嫺熟,穴位一戳就中,而且半點都不痛,慕容泫光著膀子躺在那裡,光溜溜的身上被紮了滿滿的銀針,看上去滿眼銀晃晃的。
“大王這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徐醫哪裡看不出來慕容泫這是什麼毛病,他的藥童已經被他使喚出去了,兩人坐在那裡,屏風外頭是一圈的人,徐醫遲疑一會,和慕容泫說道。
“嗯。”慕容泫點了點頭,“要緊麼?”
“辛虧處理的及時,所以五臟六腑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害,只是胃需要好好的養一養。”徐醫道。
胃有毛病幾乎是帶兵打仗的人的通病,打仗的時候基本上就沒能吃上一天的安穩飯,所以將領裡頭十個裡頭就九個人是腸胃有毛病。慕容泫也是一樣,只不過他年輕,問題還不像其他老將那麼嚴重,不過這胃的確是要比平常人弱些,不然也不會出了宮門就開始受不了了。
“有勞你了。”慕容泫對徐醫一笑,徐醫垂下頭,知道待會慕容泫肯定還會問他其他的話。
他退下去給慕容泫開方子,他開方子會在專門的房間裡開。藥童被他放在外頭了,面前的黃麻紙攤開,他寫了幾味藥,都是排毒養身的,突然牆壁那裡傳來動靜,他擡頭一看原本的牆壁被整個的如同門一樣打開,秦萱從後頭冒了出來。
富貴人家的府邸裡頭通常會設有密道密室,上頭看著沒事,可是地下就說不定錯綜複雜。徐醫想當年也是見過世面的,看見秦萱從牆裡頭冒出來,他開始只是稍稍驚訝了一下,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我來是想要問長者幾句話。”秦萱走到徐醫面前說道。
她說這話的時候和氣的很,面上帶笑。
“早知道會有人來了,想要知曉甚麼,開口問吧。”徐醫早就料到了,只是沒有想到來的人會是秦萱。
“陛下這段時間身體如何?”秦萱問。
皇帝的身體,在眼下顯得頗爲重要,要是皇帝兩腿一蹬直接沒了,那事情就顯得有幾分棘手。
“陛下身體尚可,不過畢竟年老,病痛比之前要多了許多,如果你是要問壽命的話,這兩年如果沒有大事,應當是沒有問題的。”徐醫答道。
“太原王和太子,陛下說了些甚麼?”
“還能是甚麼,不過是感嘆諸子相爭,自己不知道怎麼分家產,好讓兒子們消停。”徐醫說起這事搖了搖頭。慕容奎的作風還是有點沒脫離鮮卑人的作風。皇太子和諸王,和平常百姓家的兄弟分家產不一樣,至於和鮮卑人的那一套那就更加不同了。
不過徐醫感嘆這背後的老父不想兒子相爭的心。畢竟他自己也是有兒孫的人。
“……”秦萱聽說之後,眉頭皺的死緊。
“有勞長者了。”她過了好一會,纔開口說話。
徐醫看著秦萱和突然冒出來的時候一樣,又到牆壁之後去了。他搖了搖頭,繼續寫他的方子。
這帝王家的事,看著和平常百姓家裡似乎一樣,可是裡頭大不同呢。這兄弟一旦開始爭,接下來的就是你死我活。
秦萱從徐醫那裡知道皇帝對於兩子相爭的態度就是,想要讓兩個兒子消停下來。那麼就是說他其實沒有換太子的意思,至於當年在湯泉宮和慕容泫說的那句話,簡直就是當屁放了。
誰說皇帝九五之尊,一言九鼎?
估計九鼎全塞進他自個肚子裡頭,成了肥肉,真正的食言而肥!
秦萱早就猜到皇帝沒有踐諾的打算,可是真的聽說之後,恨不得把宮裡頭的那個老皇帝給挑出來一頓打。
她從密道里頭出來,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往慕容泫那裡走去。
這府裡頭的人全都認識她,除非慕容泫下令,指明不讓她進來,不然這太原王府中這麼多的地方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秦萱進去的時候,慕容泫正在喝藥。藥是養胃的,養胃這種事得慢慢來,絲毫急不得。所以他也只能天天喝藥,準時吃飯喝水。刺激點和不好消化的食物是不能下口。
慕容泫把手裡的藥碗遞給家人,自己往榻上一躺,滿心的憤懣。這感覺簡直就像回到了當年自己年老不能帶兵打仗,只能在鄴城裡頭喝藥養病一樣。
簡直逼的他要大叫。
“藥喝完了?”秦萱進來就見著慕容泫滿臉的生無可戀,她看了一眼家人手裡的藥碗,藥碗裡頭的藥汁被慕容泫全部喝下,乾乾淨淨的。
“要是不喝,到時候都拿不出本錢和老大爭了。”慕容泫揮手讓家人下去,他看著秦萱,“這藥說甚麼我都得喝下去。”
“我剛剛去問了老人家,他說陛下現在對你和太子之爭,頭疼的就是怎麼想讓你們和好。”秦萱說著也有些氣不順,“如果當初沒有立你爲太子的意思,幹嘛又說那些話?說了之後倒好,直接就不管了。”
“那會用得著我嗎,要不是給我畫個胡餅,他也不放心我會賣力。”慕容泫這會最多有些小小的不滿,可是要說失望也算不上。他對這個父親基本上就沒有多少期待,既然沒有期待和希望,那麼也談不上失望。
“他前段時間不是給我加封了大司馬麼?”慕容泫從眠榻上坐起來,“能做到大司馬的,除非天賦異稟,其他的到這位置上都是爆白髮蒼蒼的老頭了。”
到了大司馬,位於三公之上,封無可封,皇帝的意思就是他到這個位置上頭就已經到頂了,至於太子之位,想都別想。
見過哪個太子在被冊立之前還在做大司馬的?
慕容泫說的這些,秦萱也知道。她面色不好,“估計這會太子在東宮正高興呢。”
“高興也談不上,這會只愁當時爲了保險起見,沒有把□□加重一份,現在正後悔吧。”慕容泫道。
現在東宮還真的很關切慕容泫的身體,慕容泫喝了毒酒之後,慕容煦心裡也是七上八下,擔心的是慕容泫死的不夠透。結果慕容泫還真的沒有死透,他聽說出了宮門,慕容泫就開始不適,接著就是被他身邊的那個秦萱給摳了喉嚨,把吃下去的全部吐出來了。
所以要慕容泫的命,已經是不太可能了。
慕容煦立即就去了皇帝那裡,說自己和弟弟一起在宴會上,不小心讓弟弟多喝了酒。
幸好皇帝也沒有多說什麼,他的心也可以暫時回到他自己的胸裡頭了。
“看來,阿爺還是站在我這邊的。”慕容煦對東宮屬臣們道。
“殿下乃是太子,陛下自然更看重殿下。”李洋道,“眼下的事,是要將此事圓過去。”這件事已經過去幾天了,除非慕容泫現在躺在眠榻上人事不省,不然皇帝會不會管還真不好說。
“我到時候令人給老三送去藥物,要不我乾脆自己去一次?”慕容煦稍加思索,“還是讓人送去好了,我若是親自去了,弄不好在旁人看起來顯得有幾分做賊心虛,還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慕容煦原先對□□的要求是,最好能夠能晚點發作,畢竟要是人死在宮裡,到時候他是真的想要摘都摘不乾淨。誰知道老三喝下去竟然那麼快就發作了,他身邊還有人知道處理,只能說他眼下還沒到那個時候。
“殿下如此處置不錯。”李洋低頭道。
衆人正在說著,外頭有中官站在屏風外,“太子,臣有事稟告。”
“甚麼事?”慕容煦聽到是中官的聲音,不禁有些厭煩。這段時間太子妃和拓跋良娣兩人連面上的那層遮羞的布都不要了,在東宮裡頭不說大打出手,但也好看不到哪裡去。之前他被皇帝召去湯泉宮的時候,他前腳走,後腳兩個女人就在東宮裡頭打起來。
兩個人,一個是宇文家的,另外一個是拓跋家的。他回來之後聽說,都要氣樂了。自己生死未卜,她們兩個還有閒心思打架。
中官一看,他還以爲又是太子妃和拓跋氏如何了,言語之中顯得有幾分不耐煩。
“太子,太子太傅歿了。”中官在屏風外小心翼翼道。
“甚麼!”慕容煦聞言大驚,立刻就從茵蓐上站起來。
裴家這會一片縞素,但凡是帶著些喜慶色彩的都被換了下來。裴鬆已經病了有一段時候了,自從長子裴道之路上驚馬沒了之後,他的身體就突然垮了下來,而且一日不如一日。能夠在病榻上撐著給太子出主意已經是他強撐的極限了。
如今這裴家裡頭,需要出來一個掌事的。裴敏之年輕,而且在朝堂上的位置不顯,族人們自然不會願意,至於裴道之留下來的那個小孩子,更加沒有人信服了。
其實鄉野裡頭的那些宗族裡頭髮生的事,士族裡頭一樣也會有。只不過面上好看一些而已。
張氏自然是不願意賤婢所生的裴敏之來接替族長的位置,可是讓別人來掌事,她心有不甘。自己撐著口氣在前頭和裴氏族人爭論。
裴敏之懶得去聽大戲,反正左右不過就是那回事而已,而且張氏一定會輸,勝敗幾乎沒有半點懸念,何必去刺激人呢。
“裴郎。”有一同在慕容泫手下做事的同僚前來弔唁,看到裴敏之一身斬衰,連忙走過來。
現在後頭正在爭吵,不過場面上還算過的去。世家就算是族內爭權奪利,看上去也是溫和的,至少在要人命之前是溫情脈脈的。
所以裴敏之也不忙,只是跪坐在那裡。
“大王要我轉告你,節哀順變。”
裴敏之心裡可沒有半點哀好節的。他點點頭。
眼下來弔唁的人還不算多,裴敏之可以趁著間隙去休息一會,他令人私下去尋那個府官。等到兩人在美人的地方一見面,府官自己也是滿臉疑惑,“裴郎,可是有事?”
“請轉告大王。”裴敏之左右看了看,見著附近沒有多少人之後開口,“和皇太子這麼耗下去沒有半點好處,正面交鋒不可取,那麼只有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