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聊著,一個滿臉胡茬的大叔走過來,問道:";丫頭,這倆是你啥人啊?";
小園笑著,指著程浩道:";這是我大哥!";然後又挽著薛澄道:";這是我二哥!";
薛澄皺眉:";爲什麼我是二哥?";
小園笑他:";因爲你比較二唄!";
大叔說道:";嘿,看你倆也不像一般人啊!也捨得讓妹妹來當乘務員,多辛苦啊!";
小園搶著說:";沒有沒有,他倆就是表面光鮮!人模人樣!";
氣得程浩狠狠剜了她一眼。
大叔笑道:";今天大過年的,咱能湊在一節車廂裡就是有緣分!過來喝兩盅吧!";
程浩剛想拒絕,就被向小園起著哄給推過去。
薛澄從來沒有經歷過底層百姓的生活,覺得很有意思,巴不得過去湊熱鬧。
一幫大老爺們,劃著拳,嘴裡吵吵嚷嚷,喝著辛辣的高度酒,氣氛很是熱烈。
開始程浩還端著架子,可是幾杯酒下肚,他也跟薛澄一樣,將昂貴的定製大衣扔在一邊,開始擼胳膊挽袖子的劃起拳來。
這就是最底層人民的生活,雖然辛苦,可是開心了就能大聲笑,看不過眼了就能大聲罵,高興了還能大聲唱起來。
很久很久都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一直以來,爲了能在金字塔尖站穩腳步,他早已學會了僞裝,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學會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套在臉上的那層面具,就像跟皮膚長在一起,以爲再也揭不下來。
可是今天這樣的除夕,卻讓人覺得非常的溫暖,心都是滾燙的。
無巧不成書,這些跟程浩坐在一起的漢子,正是給雲彤集團蓋樓的農民工。
他們說起了今年收入,公司沒有拖欠工資,大家都拿到了錢,高高興興回家過年。明年的合同也簽了,可能過完初五就要往回返。這比在一般的小公司幹活,省心多了。
然後又問起程浩和薛澄他倆做什麼工作。
二人這個尷尬啊,吱唔半天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幸虧向小園過來說餐車供應除夕的餃子,程浩趕忙說請大家吃餃子,才把這個話題敷衍過去。
小園捧著飯盒,跟他倆擠在一起吃著餃子。
都是速凍餃子,放在平日,薛澄早就抱怨了,可是此刻他們卻吃得有滋有味。
過年的餃子,吃起來總是有別樣的滋味,他們笑著聊著,車廂裡一片喧囂。
這纔有過年的感覺。
吃著過年的餃子,聽著耳畔的歡笑,程浩突然覺得,這列奔馳的火車,這節老舊的車廂,真的很像一個家。
一個他一直在靈魂深處渴望的家。
原來家真的跟你住多大的房子,多豪華的裝修,沒啥關係,而有關係的,是那個人。
那個人在哪裡,哪裡就是家。
程浩若有所思地望著車窗外,點起一根菸,小園趕緊制止他,示意他去車廂的連接的吸菸處抽。
程浩站起身,發現向小園已經換下鐵路制服,穿著便裝。
小園笑道:";我休班了嘛!要不大家看見我穿著制服跟你們混在一起,肯定還以爲我不務正業呢!";
程浩衝她笑笑,走到吸菸處,將煙點起,慢慢吸了一口。
眼眶有些燙,第一次覺得心底有個叫做良心的地方被觸動。
就像車窗外那閃亮著又轉瞬劃過的光,將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伴隨著車輪駛過鋼軌連接處的咔嚓聲,也像從胸口碾過一般。
在公司發展的過程中,他並不敢保證沒有拖欠過農民工的工資,這甚至在一段時間內成了業內的潛規則。
只是現在公司大了,強了,所以這種情況幾乎也沒有了。
那時,他並不明白這區區幾萬元的工資代表著什麼,他更關注的是業務的擴大,業績的提升。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感受到,那些項目經理口中的";刁民";,也跟他一樣,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每一個人身後都有一個家庭,那些錢對他不過是一件襯衣,一雙皮鞋,而對他們卻是一年的期待與生活。
曾幾何時,他也住在那大雜院裡,也看見父親戴著花鏡,在昏暗的檯燈下一枚枚的數著硬幣,盤算著每個月的飯錢與衣物添置。
可是他好像全都不記得了。
他就像一個逃亡者,在路上狂奔而去,將那些隨身帶的東西一件件丟棄,直到連自己的良心,愛心全都丟了。
只是在此刻,在鐵路線上,他纔看見了他們,然後驚訝的發現,他們是如此熟悉。
那是曾經被自己丟棄,以爲再也找不回來的良知。
他呆呆地望著窗外,連煙燒到手指都沒有發覺。
突然身後被人拍了一下,他才猛然驚醒,將手中的煙掐滅。
";看見煙花了嗎?";小園笑嘻嘻地望著他,身後站著薛澄。
程浩點點頭,小園擠過去,他們三個站成一排,小園在中間。
時間已到午夜,城市和鄉村都閃耀起漫天的煙火,在黑色的夜空綻放。
那些光好像劃過黑色絲絨幕布的流星,霎那燦爛,霎那隕滅,在天際間開起燦爛的花。
小園開心地笑著,跳著,跟孩子一樣,用手指著窗外。
火車在轟鳴中將這些光拉成一條線,仿若穿越過時空的隧道。
看著那些光在小園臉上,眼中閃耀,程浩突然大笑起來,跟小園一起叫起來。
";你們看那個!好亮啊!那個那個!";
小園笑著,拍著手。
程浩彎下腰,將頭放在她的肩後,然後輕輕用手摟住她的腰。
向小園太過興奮,竟然一點沒有發覺。
薛澄看著程浩臉上閃耀的微笑,看他跟小園一起大叫著,然後慢慢往後退,站在黑暗裡。
他笑著,心裡卻涌起一種別樣的酸澀滋味。
第二天上午,火車到達長沙。
小園費了很大勁纔將這兩個人從車廂裡趕出去。
因爲小園還要打掃和清潔車廂的衛生,程浩他們在候車室等著她。
剛纔接站時的人聲鼎沸過去後,候車室顯得格外冷清。
等的薛澄都要打盹睡著了,小園這才急匆匆跑過來。
";我們去逛廟會吧!我還是第一次來長沙呢!";
薛澄打了個哈欠:";我還是第一次不洗臉、不刷牙呢!";
小園衝他做了個鬼臉:";誰讓你不帶洗漱用品的!";
然後她看看錶:";可是隻有半天時間,我下午還要跟車回去呢!";
程浩道:";回去?那你乘務員的工作是不是結束了?";
小園笑著點點頭:";嗯!我去年不是後二十天嗎?今年是前二十天!";
程浩起身整整大衣:";那好,一起去廟會吧!";
薛澄一晚上沒睡,困的不行,但還是響應號召,一起出發了。
一行人來到火宮殿廟會。
此處人流如織,摩肩接踵,如鼎粥滾沸的聲音幾乎將人的耳膜都震破了。
可是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所有人拖家帶口,一起沉寂在難得的團圓喜慶中。
";早就想來嚐嚐這裡的小吃了!";
小園舉著一碗臭豆腐,嚇得程浩和薛澄直襬手:";無福消受,你自己來吧!";
向小園嘿嘿樂著,又跑到八寶飯的攤位去。
因爲實在是餓了,程浩和薛澄也顧不得形象,與衆人擠在一起,看著舞獅和雜耍的表演,嚼著糰子和豬腳說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