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十二三歲的樣子,衣衫樸素單薄,那麼涼的天氣,只著一件襯衣,還有些短了,褲腳只到腳踝,因爲太瘦,褲管空蕩蕩的,顯得他更加瘦弱了。他一手緊緊抓著自己衣服下襬的衣角,擡著頭看著宏光醫院門診大樓,目光茫然無措,一臉的窘迫。
讓時末凡注意的並不是男孩的瘦削,也不是男孩衣著上的樸素,而是他的模樣。男孩長得並不出衆,甚至有點路人,可那雙眼睛,時末凡覺得非常熟悉,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劉碩景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不解:“怎麼了?認識他?”
時末凡搖搖頭:“只是覺得好像有些面熟。”
面熟?劉碩景笑了:“你可是過目不忘的兵王,覺得面熟的人,估計就是哪天在某個什麼地方與你擦肩而過的人了!”
時末凡也笑了,也是,說不定就是某天被他多看了幾眼的人,也有可能是這幾天住院下樓放風時候見過。
桑寧若下班有些遲,在地下停車場開著奧拓出來,拐到了醫院大門時,目光不經意的看了下,那個單薄的身影讓她不由得馬上踩了剎車!
桑寧若把車子靠邊停下,下車跑向大門位置,站著一個男孩,瘦削、單薄的讓人心疼的男孩,爲什麼是他?他爲什麼會在這裡?
桑寧若跑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那手很涼,桑寧若忙搓著他的手,怎麼那麼涼呢?桑寧若心一疼,卻是笑著,溫和的問他:“小能,你怎麼在這裡?你……你爸媽呢?”
男孩子茫然的眼睛在看到桑寧若時才亮了起來,小身板瑟瑟抖了抖,他才張嘴,結結巴巴的說:“我、我、我……他、他們……我、他們、不見了。”
男孩子說得結巴,桑寧若卻聽得清楚,心裡咯噔一下,突然就發了寒!
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冒出來,桑寧若縱使不願意去猜測,也還是艱難的開了口:“你……怎麼來的這裡?”
“爸爸……爸爸和媽媽帶我來的。”
“然後呢?爸爸呢?”
“拉著媽媽走了。”
那個念頭愈來愈成真,桑寧若的聲音也顫抖了起來:“去了哪裡?”
桑能茫然的搖搖頭。
桑寧若心裡一陣刺痛,掏出手機打父親手機,果然應了她的猜測: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她忍著心裡巨大的悲傷問桑能:“你爸爸媽媽讓你在這裡幹什麼呢?”
桑能想了想:“他們說,你在這裡,讓我等你。”
桑寧若閉了閉眼睛,將眼淚強忍在眼裡,那個多年前拋棄了自己和小琤的父親,和他的二婚妻子,再次拋棄了自己的親生孩子!
桑寧若的樣子讓桑能有些不安,他瑟瑟的往後退了一步,手裡絞著衣角,衣服太短,露出了肚皮。
桑寧若吸吸鼻子,對桑能綻開一個溫和溫暖的笑:“小能,跟姐姐回家吧?”
桑能遲疑一會,才緩緩的點了點頭。
帶桑能坐在副駕,
桑能緊張的坐直身體,連椅背都不敢靠著,桑寧若又是一陣心疼,將他輕輕按在椅背靠著,幫他扣上安全帶,溫柔的說:“放鬆點小能,不用害怕,放鬆點,我是你姐姐呀。”
桑能囁嚅著,慢慢鬆了肩膀,桑寧若把門側的水擰開了遞給他:“喝點水嗎?”也不知道桑能在醫院門外等了多久,嘴脣乾得裂開,一看就知道水米未進!
桑寧若心如刀割,當然父親拋棄她和桑寧琤,雖然家裡所有值錢的都帶走了,至少留下了沒用的一些的東西,她帶著那些沒用的東西去租了房子,卻也還能湊合:衣服能穿,杯子能喝水,桶能用,以及幾個碗碟幾雙筷子。而桑能呢?連水都沒有給一瓶!
想到桑能的身體,桑寧若心裡一寒,忙問桑能:“小能,今天有沒有吃藥?”
桑能搖搖頭:“爲什麼要吃藥?”
桑寧若的心如同被丟進了冰窖:“你一直都沒有吃藥嗎?”
桑能想了想,說:“很久沒吃藥了呀,爸爸說,我已經好了。”
桑寧若握著方向盤的手,幾乎要把方向盤捏斷!她這幾年連續不停的給父親的錢,都是因爲父親說要給桑能買藥、調理身體,可是結果呢!
桑寧若閉了閉眼睛,把車子掉了個頭,壓抑著聲音的怒氣,儘量溫和的說:“姐姐先帶你去做個檢查。”
要下車了,桑寧若把自己的針織外套給桑能披上:“這是姐姐的衣服,你先將就穿著,太涼了。”
十一月底,桑能只穿一件薄薄的襯衣。
法洛四聯癥是發紺型的先天性心臟病,之所以叫做法洛四聯癥,是因爲心臟存在四種畸形。第一,肺動脈狹窄;第二,室間隔缺損;第三,主動脈騎跨;第四,右心室肥厚。心臟是人的重要生命器官,可先天性心臟病的人從生下來就因爲這種病而飽受折磨,在那麼多種先天性心臟病中,法洛四聯癥又是最嚴重的那種!
在現在的醫學技術,先天性心臟病是可以通過手術治療好的,一般一到三歲做手術。法洛四聯癥的病人有一部分不能做一次手術就治癒,必須先做姑息手術,等時機成熟了再做根治手術。
桑能便是這樣的情況。
桑能的先天性心臟病還是桑寧若發現,自己出錢自己幫他做的手術。桑能的父母,根本就沒想過給他做手術,只說能活多久都是天意,他們沒辦法改變。
那是兩年前,桑寧若帶著桑寧琤到鄰市夏如如家裡參加夏如如爺爺的壽宴,在市中心廣場散步的時候遇上的桑能,瘦瘦小小的男孩子,因爲先天性心臟病,十一歲長得像八九歲的孩子的個頭,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艱難呼吸,整張臉都是紫色的,嘴脣更是紫的發黑。可是躺著又無法緩解,他只能掙扎著坐起來,又因爲沒有力氣支撐身體,復又躺了下去。
法洛四聯癥的病人的典型癥狀,活動耐力差,稍一活動,就會出現氣急及青紫加重。多有蹲踞癥狀,每於行走、遊戲時,常主動下蹲片刻。蹲踞時下
肢屈曲,使靜脈迴心血量減少,減輕了心臟負荷,同時下肢動脈受壓,體循環阻力增加,使右向左分流量減少,從而缺氧癥狀暫時得以緩解。可這個孩子,連蹲踞都做不到。
桑寧若當即急救,還幫忙送到了就近的醫院。
孩子的病情很快得到了緩解,桑寧若帶著桑寧琤要離開時,正好醫生在問孩子父母的名字和聯繫方式。
“爸爸叫桑勇,媽媽叫王梅。”
桑寧若猛然回頭!不止桑寧若,桑寧琤的臉色也倏地發白!
這是他們父親的名字!
縱然天下同名同姓的可能性再大,父親姓名一樣,繼母的名字也一樣,那得需要多大的巧合?!
等男孩的父母趕到,桑寧若姐弟的預料都成了現實——這男孩子是他們父親二婚的孩子。
桑寧若還是看得不桑能的樣子,和其實非常排斥和抗拒的桑寧琤聊了很久很久,桑寧若把桑能帶到了A市,她當時工作的仁醫醫院做了第一期的姑息手術。
很多年沒有再見面的父親和繼母就這樣和他們有了所謂的聯繫。
桑能的手術從進入醫院,到出院,桑能的父母沒有掏一分錢。那時桑寧若也拮據,和他們說要錢的時候,他們說沒錢,如果她也沒錢了那就乾脆出院。
桑寧若心底發寒,原來,父親的人性就是這樣,原來,有一種本性真的無法改變。
桑寧若攬下了桑能當時住院的所有費用,以及出院後桑能半年的藥物、營養方面的錢。她借了顧銘之的錢,想著讓桑能能好好的回去,之後,父母對他就算不是很好,也能堅持到根治手術的時候。
從那時候開始,也是桑寧若父親不停的找她要錢的開始,每一次要錢的名目,都是桑能需要,而桑寧若,從沒能拒絕。
桑寧琤不止一次和她爭吵,說父親其實就是故意訛他們的錢,桑寧琤說她,比他大了七歲,天天行走在社會上,卻比他還要幼稚天真!可桑寧若總是說,萬一是桑能用的呢?萬一是呢?
到了今天,桑寧若才真正的看清,真的不是因爲桑能!父親真的如同桑寧琤所說,訛他們的錢,以桑能的名義!
把桑能帶回宏光醫院,進行了詳盡的檢查,桑能的情況算是喜憂參半。憂的是,桑能從第一期姑息手術後根本沒有得到保養,喜的是,姑息手術後的成果沒有因爲父母的惡意怠慢而消失。
桑寧若帶著桑能回家,桑寧若想,如果桑能的父母真的就這樣不再要他,他跟著他們姐弟倆,總不會死的,不會的。
心裡的悲傷更大的放大,這是爲什麼呢?爲什麼呢?爲什麼會有這樣的父親?
打開門的時候,是桑寧琤的笑聲:“姐,你今天比我晚了很多,我都煮好飯菜了!”
笑聲在看到跟著桑寧若身後的桑能時戛然而止!
桑寧琤懷疑的看了看桑寧若,又難以置信的看了看桑能:“姐,這怎麼回事?他怎麼會來我們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