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誠然瞇了瞇眼睛,只是更摟緊了桑寧若,原來,尚進也有對桑寧若有隱瞞的秘密,當然,季誠然知道,是除了“勳章”以外的隱瞞。
不過,現(xiàn)在……
顧銘之走到桑寧琤面前,臉上的愧疚,在蒼白無色的臉上,更是沉重。他左腳往後一步,屈膝——
霎時,桑寧琤單手支撐著自己從輪椅中單腿站起,另一手伸出去,制止了顧銘之!
顧銘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樣去贖罪,總覺得,跪下也許是最誠意了。可是他沒有成功,被他年少時的衝動和驚惶害得一生殘疾的桑寧琤,站起來制止了他!
顧銘之再忍不住,捂著臉,肩膀抽動,淚從指縫流下。
那年,顧銘之十七,剛取得駕駛證不到兩個月。
那天,家裡人都無暇估計他,而其實,他一直以來都不曾需要家裡人過多的擔憂。顧銘之開著車兜風,開著開著,突然想到臨近一個縣城有名的水街吃小吃,還想打包回家,給父母一起吃。
所以,顧銘之開著車,從鄰市,開車到了那個縣城,桑寧若一家人所在的縣城。
顧銘之一路開車都非常的謹慎,因爲是二級公路,車速基本都限制在六十碼以下,顧銘之也不著急,開著四十碼的車速,到了縣城。
他開車去吃了頓好吃的,再打包了很多,本想直接回去的,轉念想起在一條老街上有另一種媽媽愛吃的麻糬,方向盤一轉,往老街前進。
桑寧若當時的那個家,所在的小區(qū),所謂的“小區(qū)界線”,其實就是木柵欄,上面滿是牽牛花。
顧銘之開車到這個小區(qū)外的時候,放在車頭格子裡的手機突然響了,顧銘之被嚇了一跳。
因爲顧銘之開車到這裡來玩,並沒有知會家人,他也篤定,他能夠在家人發(fā)現(xiàn)前已經(jīng)回到了家,帶回去的那些小吃,足以讓家人驚喜和讚歎。所以這時候手機突然響起,讓專心致志開車的他被嚇了一跳。
顧銘之轉頭看了眼手機,就那麼一眼。
當時的車,還是手動擋的車。
因爲轉頭看手機的這一瞬間,顧銘之同時想要掛檔減速的,不小心掛到了加速檔。而且,因爲被嚇一跳的時候,下意識的,踩油門的腳加大了力氣。再然後,轉頭看手機的時候,沒有注意,就在前面一米不到,該轉彎了。
所以,他直接撞到了欄柵。
顧銘之被突如其來的碰撞又嚇了一跳,腳下油門踩得更大,心一慌,竟然一腳踩到了底,直接撞進了小區(qū)內!
桑寧若當時帶著桑寧琤在玩,她坐在鞦韆上,桑寧琤在鞦韆前的沙地上玩沙子。
姐弟倆都沒有注意到車子朝他們衝過來,首先被撞倒的桑寧琤直接被捲進了車底,下一秒,桑寧若也被撞的滾出了好遠!
顧銘之反應過來時,一切已成定局。
他急忙下車,只看到車輪下那對血泊中的小男孩,驚慌失措中,把人抱起來,放在了後座,倒了車,離開。
那時
,攝像頭並不如現(xiàn)在那麼多,所謂的物業(yè)也還沒有出現(xiàn),守門的大爺打了呼嚕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桑寧若被撞暈醒來,只記得自己睡著,弄丟了弟弟……
顧銘之載著受傷昏迷不醒的桑寧琤,開車返回自己家所在的城市,車速開得很快,好幾次都差點超速。他腦子裡亂糟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能怎麼辦!十七歲的、從沒有遇上過任何挫折的顧銘之,完全沒有了主意!
可當時的顧銘之沒有敢告訴父母,自己洗乾淨了車子撞人的痕跡,買了酒精繃帶,自己給桑寧琤包紮了流血的腿部和頭部,忐忑不安的坐在駕駛位上等桑寧琤醒過來。
他等到了天色全黑,父母打電話三四次催他回家吃飯,纔給自己車子蓋上了篷布,開了車窗,飛快的回家。
顧銘之想,小男孩醒來,自己出來,自行離開,他就沒有了任何的事情。
夜裡,顧銘之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著,又被自己撞人的那一幕驚醒……反反覆覆。
顧銘之緊張、忐忑,一天、兩天、三天,小男孩都沒有醒過來,或者說,他有清醒,但自己不在——顧銘之告訴自己,是後面的這種情況。
可第四天,顧銘之發(fā)現(xiàn)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了,小男孩傷腿處,出現(xiàn)了腐臭味道,扒拉著蒼蠅,還流出了黑紅色的液體!
而小男孩,發(fā)著高燒,鼻息卻越來越弱!
顧銘之慌了,他絕望了!他覺得小男孩要死掉了,他要死了!顧銘之突然想,小男孩就算死,也希望能在自己家死吧?
所以,他把桑寧琤送回來桑家樓下。
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傷心,越想越……手忙腳亂,離家還有不到兩公里的位置,他不小心闖了紅燈,被一輛過來的車撞得打了個彎,狠狠的撞在了樹幹上!
失去意識前,顧銘之模模糊糊的想,這就是報應啊……
顧銘之沒什麼大事,腦震盪,還有少許的皮外傷。畢竟是在市區(qū)內,車速都不算快,對方又及時的踩了剎車。
可醒來的顧銘之,沒有認爲自己劫後餘生,卻認爲,是索命的小男孩心慈手軟,放過了他。
從此,顧銘之再也無法說話,患上了心理性失語癥。
出院休養(yǎng)到完全康復之後,顧銘之踟躕許久,終於鼓足勇氣,再次去了桑寧若家——他是做大巴車去的,沒敢開車。
到了那天,正好遇上桑寧若抱著桑寧琤,咬著脣流著淚,倔強的看著面前的男人,他們的父親。
他們的父親大聲的吼:“我已經(jīng)沒錢了,你們想怎麼樣?沒錢了!”
瘦瘦的桑寧若顫抖著聲音,說:“爸爸,救小琤。”
桑寧琤臉色灰敗,卻給桑寧若擦著淚,說:“姐姐,我不疼。”
那一幕過於震撼,顧銘之突然明白,自己之後應該做什麼了。
他因爲失語癥,沒有上大學,在家裡自主創(chuàng)業(yè),父母心疼他,也就隨他了。
創(chuàng)業(yè)對顧銘之而言,不
難,因爲有父母鼎力支持。公司成型後,他又去了趟桑寧若家。
桑寧若家,已經(jīng)沒有人。
他向守門的大爺詢問,大爺嘆息說:“那姐弟倆,不知道去了哪裡了!當媽的改嫁,當?shù)牧砣ⅲ叶茧x開了我們縣城,就剩姐弟倆了!弟弟的傷好了,可總是疼啊,姐姐打工養(yǎng)活自己和弟弟,還有給弟弟買藥,那日子,還不知道得多苦!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熬過去!”
顧銘之怔了!
他瘋了般尋找桑家姐弟,他現(xiàn)在有自己的公司了,可以賺錢了,可以給錢他們補償!
但是,他沒有找到。顧銘之沒有甘心,不時的從家裡到這個縣城找他們,卻總是無功而返……就這樣,又過了幾年。
再找到他們,桑寧若姐弟已經(jīng)在尚進的幫助下,生活好轉了很多,顧銘之巧妙的在他們對門租下房子,以鄰居身份認識了他們。
桑寧琤脆弱敏感,但是因爲顧銘之失語癥,他並不像排斥健康人一樣排斥他,竟然漸漸和顧銘之成了朋友,或者說,顧銘之更像是桑寧琤兄長的角色,然後,顧銘之儘自己所能,一直給予桑寧若姐弟自己的幫助,總在桑寧若姐弟窮途末路時施以援手,滿足任何需求。
而且,不求任何回報。
桑寧若和桑寧琤因爲他,學習了脣語和手語,就爲了他,特意去學的……
往事如煙,記憶有些模糊有些清晰,姐弟倆對顧銘之的感情,感激總大於酸甜苦辣鹹,這是誰啊?顧銘之啊!顧銘之是誰啊?桑寧若姐弟的恩人啊!
可是,那事實是什麼?結果是什麼?!
顧銘之哽咽著,不停的“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手裡則不停的動作:雙手大拇指相對,(表示“對”); 搖手(表示“不”);雙手掌心朝上擡起(表示“起”)。
只有這三個字,也只能表達這三個字了……
好不容易,大家都平靜了下來。桑寧琤看著姐姐桑寧若,雖然姐弟心意一樣,但是,姐姐發(fā)言,才最合適。
桑寧若靠著季誠然的懷,季誠然的懷很溫暖,很厚實,讓她在這樣宛如霹靂般的事實中,也還能支撐。
季誠然輕輕的撫摸著桑寧若的後背,在她耳邊輕輕的,沉穩(wěn)的說:“桑桑,其實你心裡的那個決定是對的,而且,誰都能夠理解你的這個決定。你不用擔心小琤,他聽你的,而且你們姐弟倆是一樣的心意,他知道的。你也不用擔心夏如如,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麼,夏如如是你好姐們這個事實,不會改變。來,桑桑,勇敢點,說出你的心意和決定。顧銘之,也需要你的一個決定,才能解脫。”
雖然一直在贖罪,可這個罪惡對他才懲罰,失語癥,已經(jīng)足以讓顧銘之受到應有的報應。而且,誰都不知道,失語癥,到底還能不能好。
桑寧若擡眼看著季誠然的星眸,因爲哭得太多,桑寧若的眼睛已經(jīng)紅紅腫腫,季誠然吻了吻她的眼皮,對她安撫的鼓勵的笑:“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