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兒倔強地沒有擡頭看聖憶風,只是將視線定在桌上的幾根毛筆上,待聖憶風的背影消失後,她倐地從桌上跳下來,整理好方纔被他解開的衣袍,自己蓋上喜帕,提起裙角朝外
慢慢地走去。
滿園滿室的花紅如海,平日裡總是白袍的溪孟安身披喜袍,站在大廳的門前望著遠處被幾個侍女簇擁而來的舞兒。一個侍女笑意盈盈地將手中的紅帶分別送到溪孟安與舞兒手
中,說著,“吉時已到,請新人準備拜堂。”
舞兒的小手從紅袖中露出,握住了紅帶的一頭,在侍女的攙扶下,跨過高高的門檻走進殿中。
周圍的賓客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這一對奇異的拜堂新人,露出疑惑的表情。在場的衆人,多是武林中人,也多是在斷情崖比武那日的人,都知道這個跟溪孟安成親的姑娘是當
時因聖憶風的死而悲痛欲絕的姑娘,因此,都滿腹懷疑地看著這場婚禮。
尹昭站在人羣中,望著兩人,滿意地點了點頭。
舞兒並沒有乖乖地拉住紅帶,她的小手沿著紅帶一點點地往溪孟安那裡湊,終於紅帶一點點的消失在她的小手裡,都被她藏入了袖口,她也成功地摸到溪孟安略顯冰涼的手。
感覺到頭頂傳來輕輕的笑聲,“安安。”她用好小好小的聲音輕輕地喚了聲,“我怕。”
周圍立即傳來侍女們的嬉笑聲,溪孟安俯首輕輕拍著她,在她耳邊安慰著,“一會兒拜完堂就好了,沒什麼好怕的。”
“安安,我不要拉著紅帶,拉著你的手好不好?”她悄悄地趴在他的耳邊說著,小手幾乎要撩起頭頂上的紅帕,一旁的喜娘急忙跑過來,按住舞兒的手,“小乖乖,這會兒是
不能掀蓋頭的!一會兒到了洞房,纔可以掀!”
說完,鬨堂大笑。
“安安,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大家笑什麼?”她好擔心地揚起頭,隔著紅蓋頭望著溪孟安。
溪孟安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沒有,大家笑你可愛。”說完,他握緊了塞入他手中的小手,朝前走了幾步,準備拜堂,“我們先拜堂。”
“好。”她乖乖地跟過去,站在他身邊,而後聽到他似乎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四個字,讓她怔住。
隨著大家的嬉鬧聲及一道“一拜天地——”的拉長音調,兩人正準備拜堂,溪孟安的身體突然僵住,另一手急忙撫上胸口,想要壓下胸口突然襲來的絞痛。
一旁的尹昭發覺溪孟安的異樣,正欲上前,被溪孟安擡手阻止。溪孟安垂眸,望著緊握在自己手中的那隻小手,輕輕道了句,“我一定會娶到你。”
說著,他收緊手,正欲彎身拜堂,舞兒倐地從他的手裡掙脫出來,在衆人不解的目光下,她驀地扯下頭頂的紅帕,露出一張嬌豔的臉頰,紅潤的脣瓣嫣然一笑,盈盈水眸中已
然沒有之前的天真。
她斂起喜袍,在衆人驚訝的倒吸聲中退後幾步。
喜娘急忙跑上前,試圖打破尷尬的氣氛,“小乖乖,這帕子現在是不能拿下來的!”
“又不成親,蓋著那礙眼的東西做什麼?”舞兒沖喜娘眨眨眼,問得無辜,卻嚇得旁邊的喜娘險些昏過去。
溪孟安的臉色變的慘白,一旁的尹昭先沉不住氣地低沉質問,“絕舞姑娘,你這是做什麼?”話落,身邊的溪孟安突然一陣踉蹌,及時被尹昭接住,纔沒落地。
“不做什麼啊,只是報仇而已。”她瞅著溪孟安在喜袍下愈發蒼白的臉,勝利的滋味,讓她樂得飄飄然。
她的語音清脆,如似銀鈴,格外悅耳,卻讓大廳中歡鬧喜悅的氣氛頓時凝結。
溪孟安緩緩擡眸,逐漸變得青紫的脣有些顫抖,“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
她甜甜一笑,甩甩手裡被她扯下拿在手中把玩的紅蓋頭,“沒想到你也不聰明嘛!哪有什麼恢復不恢復的,從一開始我就沒失憶過啊!”
“你!”尹昭怒氣上涌,就要上前,卻被溪孟安拽住,“虧我還處處爲你說話,沒想到你居然騙了我們!”
被指責的舞兒絲毫不見惱怒,笑得眉眼彎彎,看著賓客們竊竊私語,以及對溪孟安的眼神,有惋惜、有同情、有蔑視,她的心情愉快到了極點,“當初是誰故意騙取我感情,
跟我潛入塵家莊跟我姐妹相稱,最後背叛了我?又是誰故意裝作殘疾博取我的同情,害我與師父多次因他不合,最後還將我師父打下了山崖?”
“究竟是誰欺騙了誰?”她倐地斂起笑容,眼眸如厲光般射向溪孟安,“就算我騙了你們,那也是你們罪有應得。”
在舞兒說這些話的時候,溪孟安一直閉著眼,直到她的話音落下,他才緩緩地睜開眸,身體憑藉尹昭扶著才能勉強站住。
屋內一片死寂,風吹進屋內捲起滿屋的紅綢,如翩翩起舞的蝶,火焰如紅蓮,美麗卻又危險,似是在不斷的燃燒,即使知道投身入此,會化爲飛灰,還是無法割捨這殘酷的美
麗。
溪孟安幽幽地望著幾步之外的舞兒,看到那雙瞳眸中深深的厭惡,他似乎聽到了心底某樣東西正在徹徹底底地破碎。他看進她的眼底,就像靜靜地等待著死亡,“所以,一開
始,就沒有失憶……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都是假的?”
他的聲音幽幽蕩蕩地飄散在大廳之中,虛弱的如垂死掙扎的蝶。愕然,痛苦,絕望,所有的情緒都融匯進他無力的質問中。
手指微動,他發覺自己竟無法提起一分的力氣,“什麼時候下的毒?”
“剛剛你握著我的手時,毒藥從肌膚滲入,我之前服用過解藥,所以不會有事。”她眨巴眨巴眼睛,似是在告訴他,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有事的只會是你。
溪孟安脣角勾起一抹淺笑,低聲道,“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我會敗在你手中……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看來你要感謝我提早幫你實現願望嘍!”
“你!”尹昭作勢又要衝出去,再一次被氣虛的溪孟安阻止住,只得冷著眸,“解藥拿出來!”
“我在追憶園窩了這麼多天,”她指指靠在尹昭懷裡臉色全然慘白的溪孟安,“天天跟他粘在一起,就是爲了能讓他死在江湖衆人面前,怎麼可能給你解藥!”
就在這個時候,從尹昭的手裡突然飛來一顆銀珠。銀珠入眼,舞兒動作奇怪,揮起紅袖去擋,紅袖反轉間,銀珠被捲入袖中,又在下一刻飛射而出,直直地嵌入一旁的桌子裡
。
“你、當真這麼恨我……”
她一雙嬌媚的眼彎成一條線,“師父掉下去的時候,我幾乎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你要理解我,忍了這麼久,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誒。”
“你想想,天天看著一個你恨不得殺了的人,還要裝作你很喜歡他,是不是很痛苦?”說完,她還正兒八經地環首望了望,看到周圍有人應和地點頭,她開心地漾出一抹甜甜
的笑,“看吧,大家都這麼認爲呢!”
溪孟安重重地閉上眼,而後又睜開,推開扶住他的尹昭,用極緩慢的步伐朝舞兒走去,眼神糾纏住她明亮的大眼,“從來沒有爲我心動過麼?哪怕一點都沒有麼?”
他的眼神,沒有斷情崖上那日的冷厲,也沒有近幾日的柔情,有的只是垂死的一抹掙扎與希冀。她靜靜地望著他,看著他的臉色完全的蒼白,脣上的紫色愈來愈重,沉默了良
久,慢慢地說道,“從來沒有過。”
他知道自己的眼神開始渙散,甚至無法在眼底映出完整清晰的她,但是他發覺,心底竟異常的平靜,沒有曾經對權利及地位的慾望,也幾乎沒有了對聖憶風的恨意。
曾經所有的愛恨糾纏,在瀕臨死亡的這一刻,顯得渺小了很多……很多的不甘在渙散的視線中,開始變得明朗起來。
身體變得愈來愈輕,就在他幾乎要撐不住身體倒落的那一瞬間,一抹淡黃色的身影從廳外飄進,接住了落地的他。
他來不及睜眼,就聽到舞兒震驚的聲音,“菊閣主!”
孤傲潔對舞兒輕輕頜首,而後面無表情地抱著溪孟安,將他安放在自己的懷裡,神情複雜,張了張口,似是要說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出。
溪孟安似是瞭解地拍拍孤傲潔的手,虛弱的微微睜眼眼睛,“瑩的事,都是你計劃好的?”
舞兒壓下心底對孤傲潔行爲的詫異,望著溪孟安,“她沒有推我下水,是我自己掉下去的,她也沒有對我下毒,尹昭在廚房看到的那抹黑影是我,毒是我自己下的。”
溪孟安忽然笑了起來,“這是報應……我傷了她,你傷了我……”
鮮血從溪孟安的脣角以及十指中滲了出來,染紅了他蒼白如雪的肌膚,滲入他紅豔的喜袍中,“既然他沒死……我是不是,就不用感到抱歉……”溪孟安手指掙扎著緊緊抓住
孤傲潔,咳嗽兩聲,鮮血從他的脣角邊流溢出來,“對不起……從小,沒能照顧你……找到了你,又沒有了機會……對不起……”
舞兒愕然地望著兩人,竟然在從來沒有情緒的孤傲潔眼中,看到了一抹閃動的淚花。
一股熟悉的清淡香味飄入死寂的大廳,衆人的視線不自覺地朝大廳的門前轉去,而後看到他們都以爲已經死去的聖憶風,飄飄然地輕緩地邁過門檻,同一時間,震驚地睜大了
眼睛,忘記了發出聲音。
舞兒擡眸看到聖憶風,想起之前兩人不愉快的對話,有些氣悶地望著他,叫了聲師父。
“師父”這兩個字發出,衆人的思緒才頓時被拉了回來,一些諂媚的人士立即迎了上去,恭賀聖憶風的迴歸。
他敷衍地輕笑,越過衆人來到舞兒身旁,而後望向地上的溪孟安與孤傲潔,鳳眸中惋惜,“他們是,親兄妹。”
“啊?!”
聖憶風將她攬進懷裡,輕嘆了一聲,對跟著進來的高軒葉道,“軒葉,去看看。”
高軒葉傾身,在已經僵硬的孤傲潔懷裡拉出溪孟安的手腕,而後探探他的鼻息,深深地看了孤傲潔,拍拍她的肩,起身對聖憶風道,“已經斷氣了。”
孤傲潔的手臂輕輕地顫抖,眼光如一潭死水,她甚至沒有看高軒葉與聖憶風。尹昭紅了眼眶,俯身想要抱起溪孟安,卻被孤傲潔一掌打了出去。
“屬下先告退了。”冰冷的聲音帶著失魂的音律飄出,孤傲潔抱起溪孟安單薄的身軀,在衆人紛紛讓開的道路中,朝外走去,尹昭急忙跟了上去,而後三人一點點的消失在溫
暖的陽光之中。
“他死了……”舞兒望著兩人的背影,垂眸看著手中的紅帶,突然間覺得生命如此短暫與脆弱,剛剛還對她溫柔含笑的人,就因爲一個不經意,被下毒而身亡……
她打了個冷顫,有些倉惶地摸進他的袖口,緊緊抓住他的手,擡起臉望著他,“師父,我們以後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他垂眸,脣邊含笑,看起來分外溫柔,讓在場的衆人幾乎看得癡了……
日光籠罩在他的俊美的臉上,別有一種朦朧聖潔的美麗,他望著她,眼是深邃,俯首輕輕吻了吻她光潔的額頭,“對不起,今天是我不對……”
在衆人面前這輕輕一吻,讓她的臉驀地全部漲紅,她埋下腦袋,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小指,“那我們拉勾,一百年不許變!”
一個月後,北城魅門。
“……屬下可以說‘不’字麼?”高軒葉垂首站在聖憶風身邊,兩道濃眉緊緊地蹙在了一起,彷彿面臨著莫大的難題。
輕呷一口極品碧螺春,榻上的聖憶風微微一笑,如百花綻放,俊美的容顏是滿滿的幸福,鳳眸揚起,掃了眼一旁的高軒葉,“估計不行。”
“魅門沒有少主,估計很難……”
聖憶風沒有給他過多託辭的機會,用輕輕的、淡淡的聲音打斷了他,“我不在的那段時間,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我相信你有能力勝任。”
手指微微顫抖,高軒葉無言以對。
“明日我與舞兒會離開魅門,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擾我們。”提及舞兒,聖憶風的眼中都是溫柔,他看到門外飛奔而來的人兒,優美的薄脣勾起。
“師父!師父!你前段時間答應過我,帶我遊山玩水,我們什麼時候去?!”舞兒如翩翩飛舞的蝶,緋衣翻飛地撲了進來,準確地將自己摔進他的懷裡。
高軒葉的額頭已經青筋隱隱,聽到“遊玩”二字,更是氣悶。不明白爲何有人能夠無所牽掛的遊山玩水,有人就必須埋頭苦幹!
他俯首,在高軒葉面前狀似無人的吻上她喋喋不休的脣,“明天。”
“那可以叫著姐姐一起麼?!”全家一起,纔開心啊!
“她現在是太子妃,你以爲跟你一樣想去哪就去哪?”
她坐起身,“那我們明天去看看姐姐吧,姐姐說要感謝你的,若不是你,她恐怕要在地牢裡等死了。”
可惡的獨孤翎,居然逼姐姐去給剛成親的相公下毒,還好最後姐姐及時收手,沒有釀下大錯。但還是被司空離發現企圖,大怒之下將姐姐關入地牢。還好,師父找足了證據,
將所有獨孤翎的罪證都拿出來擺在司空離面前,加上司空離確實對姐姐有情,最後原諒的姐姐,所以.現在,在大牢中的人,是那個她最討厭的獨孤翎!”
“好。”
他起身,順手扯起一旁的兩件雪白裘袍,自己披上一件,另一件裹在她身上,牽起她的軟嫩小手,朝屋外紛飛的雪地中走去,“丫頭,我們去堆雪人。”
“好啊!”她俏皮地衝一臉陰霾的高軒葉揮手告別,朝屋外走去。
“少主,傲潔的事……”
“你看著辦吧……”
一高一矮的身影,手牽著手,緩緩的消失在紛飛大雪之中,與雪白的天地融爲一體,直到眼前一片白茫茫,兩人無影無蹤時,依舊能聽到天地間傳來的銀鈴笑聲,宛如山間流
泉在輕輕地迴盪,譜寫著人家最美的愛的樂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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