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園內,萬花燦爛,在石磚砌成的圍牆之內,柔軟擺動的楊柳之下,一個如春花般燦爛嬌嫩容顏在柳枝中若隱若現,如鈴般的笑聲,從她的菱脣間嫋娜傳來——
“舞姐姐,不要抓我癢癢了!很癢誒,哈哈……”
屋外窗沿下的草坪上,兩人笑鬧成一團,玩得不亦樂乎。
“誰讓你亂說。”舞兒嬌嗔的嗓音跟著傳來,隨著斥責,卻聽不出一絲怒意。
“人家哪有嘛!”影兒胡亂揮舞著小手,四處亂躲舞兒的‘魔掌’,“恩人本來就喜歡你嘛!我都看得出來呢!”
舞兒收回手,輕輕一躍,蹦上窗臺,雙手撐在身側,晃動著小小的腳掌。
“舞姐姐?”影兒起身,擡眸看著突然不說話的舞兒,“你生怕啦?你不要生氣啊,我只是……”
“沒有。”舞兒垂首,看著影兒快要閃出淚花的大眼,疼惜的伸手摸摸她的發頂,輕輕嘆了口氣,“我沒有生氣,只是突然由溪孟安想起師父,昨天師父覺察到我在騙他,給我機會讓我說實話,我卻沒說……”
影兒眨眨眸,問得天真,“爲什麼你不告訴他呢?”
舞兒垂眸,雙腳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磚牆,“你忘啦,我答應過溪孟安的。”
影兒轉身靠著牆壁,與舞兒同一方向望著園中的花草,黑澄的眸底閃過一抹與她的稚嫩可愛不符的狹光,“是哦,做人不可以言而無信,所以你不能說呢。”
“是啊……”舞兒又嘆了口氣,大大的眼睛無限迷茫,“我不想騙師父,好討厭自己那麼早就草率的答應溪孟安不說出他的身份。”
影兒笑笑,轉身將光滑的下巴放在舞兒腿上,拉住舞兒的手,眨眨眸,“舞姐姐,不要想煩心的事了,你師父那麼寵你,不會在乎你撒一個小小的謊。要不,我們現在去找恩人,問問他可不可以說,恩人那麼好,一定不會讓你爲難的,這樣不就兩全其美了麼?”
“可是……”她不想去找溪孟安,那個人的眼神每每看著她都會流瀉出希冀的光芒,偏偏那水晶般的眸子惹得她同情心氾濫,不忍拒絕。
她的直覺告訴她,溪孟安,是個麻煩的人物。
“舞姐姐——”影兒眨巴著眼睛,搖晃著她的腿,懇求著,“去嘛去嘛,恩人一個人一定很寂寞,你看我們見他兩次,第一次跟著一個護衛,第二次一個人坐在窗前看著路上的行人,你不覺得他很孤單麼?”
見舞兒無動於衷,但是眼睛開始閃爍,影兒加把勁,“而且你師父不是說今天有事出去麼?這樣他就不會找你啦,我們趕在他回來之前回來啊。”
“我……”
“要不,我們見他最後一次好不好?就當你去爭得他的同意,這樣你就不會因爲騙你師父而爲難了啊。”
在影兒一雙期盼的大眼和不斷遊說下,舞兒終於遲疑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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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頭攢動的行道上,一輛馬車緩緩而行,最終在醉滿樓前停下。
華麗的轎飾讓行人紛紛駐足,想要一窺轎內究竟是何人,或者是不多見的王公貴族。
只見修長的指撩起軟簾緊接著一道修長的身軀跨出華麗的轎子,風迎面而來,吹拂起他隨意披瀉在身後的墨發,使他玉雕般的容顏更加俊美,那瑩薄脣角噙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周圍的抽氣聲頓起。
周圍經常在醉滿樓用餐的某些武林人士,很快的認出此人的身份——
“聖憶風!”
“聖音!”
許久沒有聽到“聖音”二字,聖憶風淡淡回眸,朝聲音來源掃去,吵雜聲霎時間消失,因爲那一眼,盛著滿滿的不悅。
聖憶風收回眼神,徑直進樓朝二層走去。
絳紫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議論聲又開始沸騰。
大家都沒料到魅門主會如此大搖大擺的進入醉滿樓,似乎從舞林大會之後就不再隱藏自己的身份。
這一舉動不禁讓大家開始猜測,魅門是否會重新開始在江湖上活動。
日教雖被聖憶風除去,但是誰敢保證他不是下一個柳曦。
懷著惶恐的心情,衆人逐漸在樓下散去。
二樓的窗邊,聖憶風悠閒地俯望著衆人議論的神態,脣角勾出諷刺的笑容。
“魅門主如此大搖大擺的出入公衆場合,是故意要擾亂民心麼?”司空離帶著調侃笑意的聲音隨著開門傳入廂房。
聖憶風眸底掠過一絲狡黠,視線右移,笑睨著司空離,屋內氣氛融洽,前幾日司空離被威脅的尷尬仿若不曾存在過。
“魅門主今日約我,不會只是品酒吧?”
聖憶風輕搖著手中的酒杯,輕笑,“當然不是。難道五皇子忘了前幾日我交代的事?”
司空離怎麼猜也沒猜到他會逼這麼緊,“這才幾天時間,想要查一個人都困難,魅門主不會這麼急吧?”
聖憶風莫測的笑意飄過司空離緊張的面孔,再次移向窗外,似是在等什麼。
“不急,只是問問進展。”他今日的目的可不在司空離。
他故意走漏了今日和司空離見面的消息,是想看看那個影兒究竟在爲何人做事。
起初,他的確以爲影兒只是個被賣掉的可憐孩子,但有一回他無意捕捉到影兒看他的視線,僅僅一瞥,雖不能確定她的爲人,卻能肯定她絕非表面那般單純。
而隱藏本性以單純的一面示人,必然另有隱情。
舞兒那丫頭居然還故意隱瞞那日和影兒的去向,更讓他不得不懷疑影兒。
見聖憶風不再開口,司空離雖奇怪,但緊跟著也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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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聖憶風與司空離見面的同時,舞兒和影兒也在往醉滿樓來的路上。
影兒擡頭,看著舞兒,“舞姐姐,影兒說句話,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你說,我不氣。”舞兒隨口應著,心裡卻想著如何對溪孟安開口說身份以及以後不再見面的事。
“我覺得恩人比舞姐姐的師父好多了……”影兒低著頭,用不大不小恰能傳到舞兒耳裡的聲音說著。
舞兒低頭詫異的看了眼影兒,影兒低著頭自顧自地說著,“恩人雖然行動不便,但怎麼看也是體貼的人,他肯定不會像舞姐姐師父那樣爲難舞姐姐……”
兩道黛眉不悅蹙起,舞兒打斷了影兒的話,“師父從未爲難過我。”
“可是昨天不是因爲你隱瞞他而逼問你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爲什麼要……”影兒擡眸,不解地問她。
“師父那是關心我。”舞兒的語調已經開始忍不住不耐煩起來,“不要再跟我說師父的不是,我會生氣的。”
影兒委屈地抿抿脣,低聲道,“知道了。”
兩人交談著步入醉滿樓,沒有發覺二樓的窗邊一道莫測而幽靜的視線一直隨著她們而移動。
聖憶風用指尖輕敲著手裡的夜光杯,發出清脆的聲響,司空離擡眸看到聖憶風靜默的樣子,那眸底所散發出的魔魅讓他不禁一陣冷顫,手裡盛滿的酒險些灑出。
醉滿樓四層,那間似乎爲溪孟安而設的屋子,在舞兒和影兒進去時,依舊很靜謐。
不同的是,這回迎接她們的,是一雙春意濃濃的笑眸。
看著那雙純淨的眼睛,舞兒的罪惡感陡然而升,讓她幾乎無法對他勾出笑意。
溪孟安發現她的異樣,關心道,“怎麼了?你有心事。”
“啊?”舞兒一顫,驚訝於他的細心,“沒、沒事……”想了一下,她再次開口,決定將事情一次性說完,“只是……我實在無法隱瞞我師父,他似乎已經在懷疑我欺騙什麼,我不想因爲……”
“不想因爲我而讓你們起矛盾是麼?”溪孟安接著說完她無法說出口的話,微笑著,笑得雲淡風輕,仿似一點也不在乎舞兒的毀約,“沒關係,你告訴他吧,我不想因爲我讓你們師徒之間有誤會。”
“我想,既然是你師父,那就無所謂,我只是不想被商場上的人知道我是這副模樣,若是讓他們知道追憶綢莊的老闆是個瘸子,我這生意怕是會受影響……”
“不會的不會的!我師父跟商場上的人,不認識的!”舞兒急忙保證,後又發覺自己的自私,歉意的暗下眸子,“對不起……讓你爲難了,你卻還替我著想……”
“沒關係。”他像是朋友般伸手拍拍她放在膝上不斷絞動的雙手。
他望著她,眸子幽深而寧靜,像是要一直看到她心底裡去,“你,還有事?”
“我……”舞兒顧不得溪孟安會如何想她這個言而無信的人,直接咬牙脫口而出,“我以後恐怕不會來找你了,但我會讓影兒來陪你的!”
溪孟安那雙泛著笑意的眸子在她說話的同時,漸漸黯下去。
他收回在她膝上的手,緩緩握住躺椅的扶手,臉上的神態由虛弱的白轉爲蒼白,然後白得像絹紙,身子也微微發抖。
“還是……不行麼……”
“啊?”舞兒擡眸,看到溪孟安的神態,忽然覺得自己好似說了很過分的話。
“原來……我們還是無法做朋友……”
“不是不是!”
“果然……我這等之人,怎麼可能配得上跟你這樣的姑娘……做朋友……”溪孟安的手在袖袍中翻滾,忽而停頓在自己的腿上,拉起長長的衣袍,露出下面的雙足,黯然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