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這句話,頓時感覺一股熱血直衝腦際,一時之間眼前一片模糊,耳朵嗡嗡直響,心裡砰砰地跳成了一團,思緒也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徒勞地在虛空中打著轉(zhuǎn)。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很快我便冷靜了下來,雖然未動一步,但神志已是一片清明。
叢離殃,剛纔這個傢伙和我扯那些有的沒的,目的就是爲了擾亂我的內(nèi)心。當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時,他纔可命手下悄悄地脫離。至於他自己,到底是施展了什麼把戲,能夠在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瞬間消失不見,目前不得而知,然而他認爲我絕對沒辦法再把他們找出來,倒真的是自信過度了。
原因非常簡單,要說對人內(nèi)心的瞭解,不會有人比得過現(xiàn)在的這個我,墨晏。
我將眼睛慢慢合上,使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直覺,都有機會發(fā)揮出更大的威力,很快地,空氣中所漂浮著的一絲淡淡香氣便首先被我捕捉到;接著,這清冷的空氣中,一大羣人剛剛經(jīng)過所留下的那種微微的溫暖感,開始在肌膚間不著痕跡地掠過;不止如此,還有聲音,這風聲、樹木的搖曳聲、山間鳥兒的拍翅聲之間,還夾雜著一種細小的不和諧音,那是……蹄聲、人的呼吸聲、衣料摩擦的聲音,還有身上配飾發(fā)出的叮鐺聲……;更重要的,是一種強烈的感覺,猶如一團充滿魔力的漩渦一般,將我朝一個未知的方向吸引而去!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非常篤定地向前疾奔而去。這一帶已經(jīng)是下坡,這一衝速度極快,果然跑了沒多久,就見前方赫然出現(xiàn)了岔路,而且其中一條路上還留下了大量雜踏的腳印以及騾子的蹄印。
我毫不遲疑地選了這條路追去,沒追出多遠,這條行人所踩出來的小徑周圍開始被一些低矮的樹叢所遮蔽,我顧不上在意這些,撿起一根樹枝,一邊撥開那些橫生出來擋路的樹枝一邊向前跑著,可身上的長衫還是礙事,時不時會被掛住,很快就被扯出了數(shù)道裂口來。我索性把衣服的下襬捲了起來,在腰間一塞,又抓緊向前趕去。
“喂……你是傻的嘛,這種樹枝橫生的地方怎麼會有人剛剛路過呢?拜託你動動腦子好不好啊……”耳邊突然又響起了叢離殃的聲音,但卻空曠而遙遠,四處飄散,根本確定不了是從哪邊傳來的。
但聽到他這樣說,我反而有點高興。如果我選擇了錯誤的方向,這傢伙該只會偷笑而已,現(xiàn)在跑來說風涼話,正說明我的方向是沒有錯的!
然而這一次,我沒有選擇繼續(xù)沉默,而是高聲叫道:“前輩,你與我等素不相識,有什麼話可以當面好好說嘛,爲什麼要如此戲耍於我?”
嘴裡說著話,腳上卻不停,反而加快了速度,很快便衝出了這片狹窄的樹叢,再次來到一條分岔的小路上。
“後生,我這可不是戲耍你,是教育你,人生多艱,迷惑很多,選擇也很多,我一個過來人,該好好指導(dǎo)你一下該怎麼做的……”
呸!我心想,口中卻再次高叫道:“前輩此言差矣,既稱爲選擇,主動權(quán)該在我纔對,但現(xiàn)在前輩根本沒有給我什麼選擇,只教我直奔你那裡而去,不是嗎?倒是前輩現(xiàn)在才該學(xué)會選擇,到底是一意孤行,無端端地破壞了你我的交情,還是就此收手,回頭是岸吧!”
面對眼前的岔路,我仍然是毫不猶豫,就沿著其中一條繼續(xù)跟了下去,這一條小路位於一道立陡的山崖邊,又窄又險,時不時就會踏出落石,掉落山澗,默然無聲,可知下面有多深。
“……怎麼會沒有選擇?不是讓你回去修煉一百年再來了嘛!你現(xiàn)在走的這條路已經(jīng)大錯特錯,再這麼走下去,掉下去自己斷送了小命可就不賴我了……”叢離殃的聲音說著。
“呵呵,”我笑了起來,說道,“前輩身爲過來人,難道不知道有些東西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嗎?該不會您要教後輩的,是棄朋友與不顧,只管自己茍活於世吧?”
“……”叢離殃沒有出聲,但我卻感覺到了他的無語。但很快,當我小心地行過那段險路,跳上一段相對平坦的山脊時,他再次說道,“你還沒告訴我,這兩個女人你到底喜歡哪個呢?”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我聽到這個問題,心裡仍然是咯噔一下。但隨即笑道:“前輩如此好奇,不妨現(xiàn)在就現(xiàn)身,讓我當面來告訴你怎麼樣?”
“你現(xiàn)在就得告訴我,也許我會發(fā)發(fā)慈悲,把你喜歡的那個留下來給你呢?”叢離殃當然不肯上當,這樣說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已經(jīng)滑下一段緩坡,鑽進了另外一叢林子。
“如果我堅持要你把兩人都交給我呢?”我一邊奔跑一邊說道。
“……那就要看你本事有多大了。”叢離殃沉默了半晌後才說,聲音聽上去不像剛纔那樣輕鬆,其中幾個音顯得略微顫抖。
“我這人是沒什麼本事的,但我那兩個朋友可都不是普通的姑娘,別怪我不提醒您,遇到我們,您就認栽吧!”我大叫著,飛身躍起,飛足在身旁的一棵樹上借了一下力,雙手攀住一塊凸出的巖石,輕鬆地騰空而起,輕巧地落到了上方的一片空地上。
而我眼前所出現(xiàn)的情景,與我所料相差無幾。叢離殃站在最中央,他身邊站著一粉一白兩個身影,其中粉衣的一個正用劍橫在他的頸子上。而他那些兄弟,則團團圍在一邊,個個嚴陣以待,見我突然從下方跳了上來,均面露詫異之色。倒是他們老奸巨滑的首領(lǐng)叢離殃,一臉蠻不在乎地笑望著我。
“讓您等一百年,那得是有多失禮呢!話說這纔多一會兒沒見,我已覺如隔三秋了。”我笑道,向叢離殃走了過去。
離我最近的正是剛纔來牽騾子的吳羹、木籬二人,見我靠近,手便向腰間探去,卻聽到叢離殃在旁喝道:“行了,讓開吧!”
那二人讓開之後,他便望著我,淡定地笑道:“沒想到我居然小瞧了你,能在這山裡追得上我們兄弟的,你還是頭一個。”
“是嗎?在我面前做出這樣出神入化表演的,您也是頭一個。”我說道。
“我想知道爲什麼。爲什麼這一路爲你所設(shè)的迷障一個都沒能奏效,你好像是一點兒都不遲疑地就趕過來了?”叢離殃問道。
我伸出一隻手,在鼻子前稍稍比劃了一個扇動的動作,說道:“很簡單,感覺。你的那些把戲迷惑的都是人的眼睛,但我卻不是靠眼睛在追你們的。”
“你就對你的感覺那麼自信嘛?就不怕萬一出了錯後悔莫及?”叢離殃道。
“所以啊,你又幫了我大忙。一直在旁邊喋喋不休地說這說那,正好爲我提供了參考,你越是用一些話來刺激我,越說明你心裡慌,說明我離正確的目標越近。不好意思,你這招剛纔我已經(jīng)見識過了,現(xiàn)在是不會再上第二次當了。”我說著。
“……你,到底是什麼人?”叢離殃終於收斂了一下臉上的從容,有些疑惑地問。
“河?xùn)|,墨晏。”我答道。說罷心裡有一種莫可名狀的滿足感,雖然這身份也只是我暫借的,但現(xiàn)在以這樣的姿態(tài)展示出來,真的是每個男人都夢寐以求的啊!
“哦?墨晏?暮春君府裡的那個……”叢離殃不愧是老江湖,非常快地就反應(yīng)了過來。
“不錯!”我點頭表示肯定。
“那你到隴西去幹什麼?”他又問。
“這個嘛,也許我們正可以好好談?wù)劇蔽乙贿呑呦蛘脛γ{迫他的桑青一邊說道,“先放開他吧,我來和他說……”
話剛出口,眼前卻是一花,面前的桑青人影一閃,像是伸出手臂飛快地在我前胸連點了數(shù)下,我只覺得腦中一暈,人已經(jīng)癱倒了下去。最後的清醒一刻,聽到叢離殃對那個“桑青”說:“你急啥啊?我話還沒問完哪!”
人在什麼時候最容易說實話?答案是,得意忘形的時候。以爲自己已經(jīng)搶佔了有利地位,對方已經(jīng)對自己無可奈何,此時最容易百問百答,不再謹言慎行。
這個道理,我是非常清楚的,並且一直自認爲運用得很好。只是沒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被反施己身,還是被這麼一個看上去非常不起眼的大叔!
也許我的心態(tài)是有點變了。畢竟墨晏此人,即使是在我的眼中,也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他身邊所圍繞著的光環(huán)太多,讚譽太多,那種天之驕子的姿態(tài),是身爲平凡人的我從來沒有體會到過的。
所以雖然我只是這段歷史中的一個過客,卻還是不由自由地將自己與他混同了起來,曾幾何時我已經(jīng)變了,我開始認真地扮演身邊的人所認同的那個墨晏,慢慢忘記了自己是誰了。
但這種感覺是什麼呢?爲什麼當我在這樣的黑暗中自怨自艾的時候,卻無法抑止地感受到一種……一種深沉的悲傷在向我襲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