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晏後來才知道,他突然失去意識沉入海中之後,是孟姜把他救了上來,兩人乘在一塊大船的殘骸上漂流了好久,才被經過的漁民發現,把他們帶到回到了大秦國土,一個海邊的小漁村裡。
在那之後,墨晏又昏迷了三天,這才醒了過來。如今雖然覺得有些虛弱,但也大體上是因爲幾天沒進食的原因,吃了些東西之後,立刻精神了許多,似是又恢復了先前的狀態。
“我沒什麼事了,明天就打算出發回去了。”墨晏如此對孟姜說道。
“嗯,在那之前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孟姜卻說。
二人便走出了漁村,漸漸南行,大約走出二三裡的樣子,兩座不太高的小山中間,隱約可見一條狹長的山谷。
孟姜向那谷口一指道:“就是這裡。”
墨晏不疑有他,跟著孟姜慢慢走了過去,到了近前,卻是一愣。原來這山谷的地形卻有些奇妙,內部寬敞而入口狹窄,從上自下看去,估計會很像葫蘆的形狀。走進谷內,只見滿山遍野居然都長遍了花樹,大串的紫色藤蘿從樹上垂下,妖嬈地隨風輕擺,二人如同置身花朵形成的海洋之中一般。
但這紫藤蘿乃是春天所開之花,現在已經晚秋,寒意漸濃,它們還這樣盛開著就太奇怪了!
“這……是你……”墨晏知道孟姜習得移花接木之術,猜想是她用法術培育了這些花樹。
孟姜卻笑著搖了搖頭道:“非也。你難道沒覺得這谷中比外面要溫暖嗎?”
她這樣一說,墨晏也感覺到了,這裡的風確實不像谷外那樣略帶寒意,而且帶著些春天凍土將開時那種還寒乍暖的感覺。
“我察看過了,這山上有泉眼,泉水極溫,想必地下佈滿這樣的水脈,才能令谷中有這樣的奇景。”孟姜一邊慢慢地向前走著,一邊解釋道,“很有意思吧?你以爲該是你想象中的樣子,卻在內裡另有安排,令你出乎意料……”
墨晏點了點頭,但隨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略一沉吟後道:“這次,謝謝你救了我。”
孟姜搖了搖頭道:“談不上誰救誰,我覺得我們是並肩作戰來著。雖然可能結果不似預想,但你我確實都已是盡了全力了。”
“呵呵,”墨晏微笑著表示認同,隨即又說,“雖說有些事情我的印象已經模糊了,但是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我當時是有些失態了吧。”
孟姜沒有應和他的話,卻是輕輕嘆了口氣道:“我……從前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墨晏見她如此,內心大爲不忍,一隻手稍稍擡起,又放回身側道:“你大概也聽徐福提到過,我曾經……修習過一門傳說可以探知人心的秘術。”
孟姜心裡一動,想起了在鯨鯊傀儡中徐福和墨晏二人的對話。
“這門秘術是我師父開發的,雖名爲察心,但他最初創立此術的目的就不在於探知人心,而在於掌控人心。”墨晏的表情平靜如常,但說出的話卻讓孟姜暗暗心驚,沒想到自己當初只是胡亂猜測,居然真的猜中了!
只聽墨晏又繼續說道:“自古操控外物,皆是以自身的心念之力輸入其中,令其形體按自己的意識行事。但是人是不一樣的。雖說每個人的念力各不相同,也許可以論個高下,但實際上別說人了,就算是走獸游魚,如果真的要以念力與之相較,最終也一定會兩敗俱傷。”
這一點孟姜當即會意。如若不是如此,徐福手下的人也不會以性命爲代價才創造出那個鯨鯊傀儡吧。
“我師父潛心研究了多年,才終於想到,實際上要操控活物未必一定要與它較量念力,因爲對方的念力所控制的行動,是有一個過程的,只要想辦法介入這個過程,打斷它原本的意圖,就等於是操控了對方。”墨晏解釋著。他之前一直不太多講話,此時這樣娓娓道來,孟姜還真有點不習慣。
“呂望他們敗給你,就是因爲你施展了這門秘術的原因吧?”孟姜問道。
墨晏點頭道:“不錯。這其實是察心術最淺顯的部分。”
最淺顯?孟姜一怔,最淺顯已經幾乎讓徐福最得意的大弟子一敗塗地,要是用到深奧的部分又會如何呢?
“你可知道我們能夠這樣站立行走,能夠感受到這大地,這風,這花香,都是因爲我們在意識裡這樣認爲嗎?”墨晏突然問。
這個問題孟姜從未想過,墨晏此言一出,大大令她感到意外,但她猜到墨這樣問是另有下文,所以只是點頭贊同,並未插一言。
“所以,當一個人認爲他該走動,他就會走動,認爲他該看到這些花,就看到了這些花,有朝一日,認爲他死了,他就真的會死。”墨晏說著,轉頭向四周望去,目光中充滿了沉重的滄桑感。
人一直以爲自己可以理性自控,但真相真的是這樣的嗎?
“你的意思是說,察心術更深奧的部分,就是改變對方的意識,從而就相當於控制了他的行動?”孟姜若有所思地問。
“嗯。”墨晏輕輕點頭。
一時之間,在孟姜的心中,兩人曾經在海中往來戰鬥的整個過程開始一幕幕閃現,她現在終於徹底明白曾經發生什麼了,包括墨晏爲什麼能帶著她乘海豚而行,爲什麼能順利地進入鯨鯊腹中,以及後來爲什麼能夠率領衆人戰勝鯊羣!
但是,她心底還留有一個疑問,那是她幾乎不願意再去回想的一個場景,她沉默著,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下去。
墨晏也沉默了半晌後又道:“你說過,有得有失,有收有釋,乃是萬物之理,真的是這樣。有人自以爲操控了他人,實際上卻已經已在爲他人而動,這到底又是誰操控了誰呢?回頭來,爲己所困,爲己所累,反倒是覆滅得更快一些。”
樹影映照在墨晏年輕的臉龐上,他的這番話和他的年紀實在透著一種奇異的不協調感。
“所以,”墨晏說著,突然停下了腳步,走在前面的孟姜也隨之停下,轉過身奇怪地看著他。
“所以,總有一天我會親手做一個了斷的,和過去的我自己。”墨晏說著,語氣平淡卻堅決。
孟姜身子一震,怔怔地看著墨晏那樣輕鬆地、自然地,有些神秘飄渺,但卻實實在在地站在那裡的樣子,突然覺得心裡那個不想面對的場景開始漸漸遠去了,她明白墨晏的意願是什麼,她也真心希望那一幕再也不要回來。
於是她終於這樣說道:“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嗎?”
“嗯。”墨晏點頭道。
“雖然覺得有些惋惜,不過,我尊重你的決定。”孟姜說。
“謝謝你,”墨晏的臉上掠過了淡淡的微笑,“但還有一件小事,想要求你幫忙。”
“什麼事?”
“這裡有個東西,想交給你保管,是我家家傳的東西,名爲血磯爐,裡面隱藏著我陶家歷代傳下來的一個秘密。”
哦?孟姜直到此時才知道墨晏姓陶。隨即問道:“既然是這麼重要的東西,爲什麼要交託給他人保管呢?”
“正因爲重要,在我做出這樣的決定之後,纔不能留在身邊。我相信你,你不僅能幫我保管它,還一定能善用它的能力。”
“什麼能力?”
“永生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