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番外篇 迷離大宅（下）

不會吧??！好漢不吃眼前虧，我一見這情景，當(dāng)即拔腿向後逃去，一邊逃一邊不顧一切地喊了起來：“殺人啦！千萬別出來！”

我這句自相矛盾的話是喊給閆老爹聽的。其實他要是知道我被追殺不可能不出來相救，但是又不能不把這個危險傳達給他，心裡一急，才亂喊了這麼一句。

但有些出乎我意料的是，直到我跑到這段走廊頭上，也沒有見到老爹出來。難道他還在睡沒聽見？

一看到頭了，我毫不猶豫地轉(zhuǎn)左。後面那些人可能是因爲(wèi)負重比較高，並沒有輕裝的我靈活，很熱鬧地追了半天，我們之間仍然保持著大概二十多米的距離。

奔逃之中，我也嘗試過去開旁邊房間的門，但那些門似乎是鎖著的，怎麼也打不開，沒辦法，只能往前跑。

再次跑到走廊頭，再次左轉(zhuǎn)，仍然是一模一樣的走廊。如果我的感覺不錯的話，芮憂應(yīng)該是住在這一帶的，於是我又扯著脖子喊起來：“千萬別出來！外面危險！”

結(jié)果仍然是一樣的，走廊裡靜悄悄的，只有我的腳步聲和喊聲，沒有見到一個人影！

無奈之下，我只好繼續(xù)重複這些動作，每轉(zhuǎn)一個彎，就喊一陣，但每次的結(jié)果又都是一樣的。

我心下大駭，慌亂之中想到一個詞：鬼打牆。就是因爲(wèi)鬼怪作祟，會讓一個人感覺始終在一個循環(huán)往復(fù)的空間中徘徊。可是現(xiàn)在明明是大白天，大白天鬼打牆，這鬼的陽氣得有多盛才能勝任??！

我這樣想著，向右邊的窗戶看去，卻意外發(fā)現(xiàn)，剛纔晴朗的天空，突然開始被雲(yún)層遮蓋，天色也陰暗了下來。難道又要下雨了？這纔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這雲(yún)來得也太快了吧！

又到了一處轉(zhuǎn)角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回頭瞧了一下，卻見那些追兵已然不見了蹤影，細聽之下，剛纔那雷動的腳步聲，居然也不見了。

這走廊不過就是一個直筒，他們怎麼會追了一半不追了？難道是體力不支停下來休息了？我都沒怎麼累呢，這些人不會這麼不濟吧。

出於好奇，我回身向來的方向走去，剛走了沒幾步，突然聽到旁邊的一個房間裡有響聲，細聽之下，竟然像是呻吟聲！

我小心地走過去，貼在房間門上仔細聽了聽，隨著呻吟聲，居然聽到了兩聲熟悉已極的咳嗽聲，是閆老爹！

我用力一推門，門應(yīng)聲而開，進去一看，看到閆老爹坐在一把椅子裡，正表情痛苦地捂著胸口。

Www?ttκā n?co

“老爹，你這是怎麼了？”我衝過去問道。

他看到是我，皺著眉頭說：“不知道怎麼，今早一起來，就覺得心口憋悶，一陣陣頭暈作嘔?！?

頭暈作嘔？難道是中暑了？我蹲下身，看了一下他臉色，雙目有血絲、脣色鮮紅，似乎確實有虛熱。但眼下還不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一拉他胳膊說：“這宅子有古怪，剛纔我在走廊裡被一羣追殺來著，現(xiàn)在他們暫時退了，我們趕緊找機會逃出去吧！”

“是嗎，那快走吧！”他答道，站起身來想跟我走，隨即身子又微微一晃，像是體力有些不支。

我伸手一探他額頭，居然有點發(fā)燒，怪不得站立都有些不穩(wěn)了。當(dāng)即把他的胳膊繞過我的脖子，架著他走到了門口。伸手一拉門，我不禁愣住了，這扇門明明已經(jīng)打開了，可是外面還有一扇門，再拉，還是同樣的情景。糟了！怎麼連門也變成這樣了呢？

老爹一見這場景，聲音低啞地說：“算了，你不要管我了，自己想辦法出去吧。我現(xiàn)在這樣，出去只會連累你。”

我回身把他扶坐在牀上，堅定地說道：“您說什麼呢，要出去一起出去！我就不信大白天會有這麼邪的事！”

待我一個人返回到門邊，再次氣乎乎地去拉門的時候，房門卻應(yīng)手而開，外面仍然可以看到剛纔的走廊?！疤昧?，可以出去了，快走！”我回去扶起閆老爹，再走到門前，又打不開了！這……我徹底蒙了！

“你……快去吧！找到芮憂丫頭，說不定她能幫得上你，等出去了，再想辦法回來救我吧！”閆老爹說。

我想了想，確實也只能如此，只好安慰他說：“那您先休息一下吧，我馬上就回來！”

等回到走廊裡，我正在琢磨下一步該往哪裡走，突然腳步聲又起，右邊又有追兵殺到了！

無奈之下，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再次開始，和剛纔唯一的區(qū)別是，窗外更加暗了，如同暴雨將至！

這次，我沒有盲目地逃，而是在心裡琢磨了起來，琢磨的內(nèi)容無外乎是三個字：爲(wèi)什麼？

爲(wèi)什麼想帶老爹出來的時候，門就變成了無限門呢？如果這是某個人布的什麼陣的話，爲(wèi)什麼只允許我一個人在其間穿行？更怪的是，老爹的身體一向很好，爲(wèi)什麼會突然生病呢？

說起來，他那個病……

正想到這裡，追兵再次消失了，我在這段走廊稍微徘徊了一下，果然又聽到了人聲。推門進去一看，這次竟然是芮憂！只見她蜷縮著躺在牀上，臉色蒼白，額角都是汗珠。

“師妹，你怎麼了？”我衝過去喊道。

“我……不舒服……”她閉著眼睛，皺著眉說道。

這……女孩子就是含蓄，可是這不舒服算個什麼癥狀啊？慢著，爲(wèi)什麼芮憂也病了？這也太巧了吧！我觀察了一下她的臉色，又問了她幾個問題，才知道她是胃隱隱作痛、心裡堵得慌、噁心作嘔，摸了一下脈，也是又慢又弱。一霎那，一個想法跳入了我一片混亂的腦子中，旋即又訝異地念叨了一句：不會吧……

“外面……發(fā)生了什麼事？”芮憂問道。

“沒什麼。對了師妹，你有沒有聽說過什麼陣法，是把人困在一個地方，門窗都可以不斷地打開，但是又完全出不去的那種。”我問。

“困在一個地方聽過不少，但是門窗可以無限打開什麼的，卻是沒聽過……”芮憂說，“不過任何陣法都會有一個法則……看著再亂，只要找到這個法則，就會應(yīng)手而破。”

“我明白了，你在這兒好好休息，我一會兒就來接你?！蔽医o她蓋上薄毯，轉(zhuǎn)身走出了她的房間。

這次，沒等追兵殺到，我已經(jīng)自覺地向左跑去，果然在轉(zhuǎn)了兩轉(zhuǎn)之後，在一間房裡尋到了王少庭。此時外面的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走廊裡的燈自動亮起，整個宅子沉浸在了一片詭異的幽暗氛圍之中。

王少庭的情況顯然比芮憂更加嚴重，我去喚他的時候，已經(jīng)神志不清，手足冰冷，處於昏睡之中。

我沒有和他多說話，轉(zhuǎn)身就走了出來，這陣是怎麼回事，我已經(jīng)有靈感了，但還需要最後一個環(huán)節(jié)，雖然不願意去面對，我必須要去確認一下。

等我最後一次進到一個房間裡的時候，看到的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他們?nèi)齻€人並排躺在地上，個個脈細欲絕，全身冰冷，早已無法言語，處於生死邊緣。

我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出了一口氣，努力地把注意力從恐懼和悲傷中轉(zhuǎn)移出來，將腦子裡那團亂麻漸漸梳理開來。

過了許久，我突然睜開了眼睛，轉(zhuǎn)身奔出了房間，這次沒有向左，而是向右衝了過去，一邊衝，一邊還將淬月拿出來握在了手上！

果不其然，迎面又出現(xiàn)了那幾個外國人，見我如此不怕死，也是毫不客氣地圍了過來。帶頭的人長矛一挺，向我刺來，我側(cè)身躲過，一匕首就向他矛上削去！淬月是何等利刃，瞬間已將他的長矛削斷！他正在愣神，我已經(jīng)一頭鑽進了他後面的人羣中，左衝右突，終於仗著兵器的優(yōu)勢，殺出了一條路來！

殺出重圍之後，我一直向右奔跑，每跑出一段，就要應(yīng)付一些追兵，如此循環(huán)了三次，走廊裡慢慢亮了起來，燈火也隨之滅掉了，陽光開始照射了起來。雖然我已經(jīng)疲憊之極，但看到這情景，知道自己的判斷果然是沒錯的！

不管這是個什麼狗屁陣，它利用的都是陰陽消長的原理，就是說，這表面上看起來無限盤旋的走廊，是一條由陽入陰的不歸路，每走幾圈，陽氣就弱幾分，到最後，陽氣完全消失，就是人的死期到了！

這個過程在張仲景的理論中，被分成了幾個階段：

第一階段：太陽，陽氣最盛的時候，如同朝陽初起，氣勢逼人，不肯屈服於一點阻礙。這種情況下的人體在遇到外邪侵擾的時候，會以非常激烈的形式進行反抗，比如發(fā)燒，比如咳嗽，就是現(xiàn)代經(jīng)常所講的感冒。看似無害的感冒，其實是萬病的源頭。

第二階段：少陽。陽氣已經(jīng)開始衰弱，病氣進入膽，最典型的癥狀就是頭暈、咽乾、目眩，因爲(wèi)還有少許的抵抗力，所以有時會發(fā)低燒。

第三階段：太陰。陰氣得志，但仍然浮在表面，沒有將深處的陽氣消滅，表現(xiàn)爲(wèi)腹?jié)M時痛，作嘔下利等看似胃腸問題的癥狀。最主要的表現(xiàn)還是手足開始變冷，這是人體的小火爐正在慢慢熄滅。

第四階段：少陰。陰氣開始向體內(nèi)入侵，影響心腎，支持人體正?；顒拥年枤庖呀?jīng)不足，所以會嗜睡、手足會更冷，脈會變得又慢又弱。這是人所謂的抵抗力尚留最後一絲火花。

最後階段：厥陰。厥在我的理解裡就是很深很深的意思。陽氣已經(jīng)處於基本消亡的狀態(tài)，人的狀態(tài)會出現(xiàn)兩極分化，要麼大寒，要麼反而大熱，生命在最後的掙扎中走向消逝。

雖然不知道什麼原理，但其他三個人的狀態(tài)似乎都在提示我往這個方向去想，那麼對於我來說，唯一的選擇就是衝出這個死亡循環(huán)！

終於，在擺脫了最後一批追兵後，我回到了最開始進入的那個大廳。一進去，就見這宅子的男主人--赫連合哲，一個人坐在長桌邊，笑吟吟地望著我。

我也不客氣，走過去撲通一聲坐進了椅子，不斷地喘息著，緩了半天，才把手裡的淬月往桌面上一拍，對這個神秘的外國人說道：“說吧，你到底想搞什麼鬼？”

“我真的沒想到，居然能有人走出我這個陣?！焙者B說。

“我也沒想到，居然有人能設(shè)計這樣一個陣?！蔽艺f道。

赫連卻笑了笑說：“知道嗎？過去走進這個陣裡的人都有一個特點，逃避。他們會因爲(wèi)害怕而一直讓自己沉淪下去，一直到死都不敢反抗?！?

“他們想沉淪是他們的自由，你又有什麼權(quán)利剝奪他們的生命？”我怒吼道。

“我沒有剝奪他們的生命，我只是在守護著這個規(guī)則，我不會吸引別人走進來，也不幫助任何人走出去，你們的命運，完全由你們自己把握！”

我突然從他這番話中讀出一種神旨的味道。這個看上去笑容可掬的男人，竟似坐看人類存亡的死神一般，讓我渾身都泛起寒意。

“我不管你怎麼想，趕快把我的朋友放出來！”我拋開敬畏之心，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喊著。此時似乎只有發(fā)怒才能讓我力量滿滿，儘管我握刀的手已經(jīng)開始微微顫抖。

“我說過了，我只是在守護著這個規(guī)則，你們的命運，完全由你們自己掌握?！彼届o地重複道。

靠自己嗎？我長吁了一口氣，頭腦冷靜了下來?，F(xiàn)在我已經(jīng)回到這大廳了，如果猜得不錯，這裡應(yīng)該就是太陽的階段纔對，對了，太陽階段並不是終點，需要通過更激烈的手段，強行突破纔可以，就如之前我用大青龍湯和麻黃湯給村民們治病一樣。

想到這兒，我跳起來，推開大廳的大門，衝到了院子裡。

一道強烈的太陽光照射在我臉上，讓我眼前一花，待終於看清外面的一切，才發(fā)現(xiàn)面前不遠處是一片空地，正中是一個小小石頭祭壇，上面是一個羅盤一樣的裝置，而葉琳就站在它旁邊，靜靜地看著我。

我慢慢走過去，把手放到了羅盤上。在扳動它之前，我又望了一眼葉琳，她卻一臉平靜，不起任何波瀾。

終於，我下定決心，把羅盤向右用力一旋，只聽隱隱約約地一陣地鳴之聲，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我已經(jīng)騰空飛了起來！不對，並不是我飛了起來，而是整個山莊開始迅速地向下陷去，像是被一團淡淡的霧氣攜卷而入一樣，慢慢地遠去、消失。

在它最後消失的一霎那，我看清了山莊整個的地形，竟然是一個芒星的形狀。是的，五芒星！而那五芒星的一邊，還有彗星尾巴一樣的一小段，我猜，那應(yīng)該就是陽明態(tài)。陽明是陽氣劇烈燃燒，把所有的陰全部掃蕩的階段，人體會出現(xiàn)大熱大渴大消耗的癥狀，可以說，是和厥陰癥完全相反的一個狀態(tài)吧。

太陽是一切的，是外邪進入的門戶，之後會分成兩條岔路，一條是向厥陰步步深入，另一條則是走向加速消耗生命能量的陽明。這就是疾病的秘密，生命的規(guī)律。

在一切影像消失的瞬間，我睜開眼睛，醒了過來，太陽正暖暖地照在我身上，溫暖而踏實。側(cè)頭一看，芮憂、王少庭和老爹正圍在我身邊，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幹嘛？”我問。

“睡個覺都不消庭，嘴裡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什麼太陽、太陰的。”芮憂說。

“是嗎？”我笑道。這個夢，真的是作得太累了，但是這可能就是在提示我，一個大夫的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