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韻國際旅遊社”辦公樓坐落於西京市北大街十字,位於這座千年古都的黃金地段。
其建築風格亦獨樹一幟。樓層僅有三層,似乎與周邊節次鱗比的高樓大廈有些格格不入。仿古造型的斗拱、柱子、房樑古色古香,外觀凸顯大唐風韻。整體構造棱角分明,給人磅礴大氣之感,體現現代化城市高速發展的同時,盡情訴說著古城的文化積澱。
能在如此地段租賃奢華度頗高的建築物作辦公樓,此公司的經濟實力可見一斑。
進入公司內部,裝修風格卻迥然不同,諸多現代化辦公設備在明亮而簡約的裝飾格局內,正在有條不紊地運行著。這種強烈的反差,有如在這個炎熱的季節剛剛步入室內享受到一股清涼的冷氣般,沒有任何不適,反而有一種獨特的舒爽。
老刑警張宏武和另一位隨行的同事快步走向前臺,報上姓名和預約細節後,前臺工作人員面帶微笑,立即安排二人前廳就座等待。隨即拿起電話通知預約人。不消一會功夫,不遠處電梯門打開,走出一位穿著得體,神態從容的中年女性。垂耳短髮、水晶框眼鏡、淡妝,一身黑色職業裝彰顯現代女性的知性。
她落落大方地緩步向二人走來,不失禮節地微微點頭示意。“您好,是張警官吧?我們換個地方談,請二位跟我來。”
老張並沒有主動伸出手與對方握手,而是微笑點頭回應。往往這種場合,是否握手的主導權掌握在女性手中。倒是身邊的年輕警員,差點將插在褲兜的手探出去,險些造成不必要的尷尬。
這位中年女性有著很豐富的社會閱歷,僅僅對二人略微掃視後,便將目光聚焦在老張身上。進行初步的眼神交流前,便已判斷出眼前這位來訪者爲此行的主要負責人。
一行三人來到三樓走廊盡頭的一間小型會議室,雙方相對而坐。
“兩位警官想喝點什麼?”即便來訪的是警察,長期服務行業的從業經驗,也未使這位中年女性忘記基礎的待客之道。
“我喝茶水就好,謝謝。”老張首先做出迴應。
“那我要咖啡吧,黑咖啡。”一旁的年輕警員認爲,如此高檔的辦公環境,提供一杯黑咖啡應該不會太過麻煩。於是略過素日裡辦案時的客套,點了杯自己喜歡的飲料。
中年女子起身將會議室的門打開一條縫,將腦袋探出去,輕聲呼喚秘書前來。簡單交待片刻,隨即關好門,拉下會議室百葉窗簾,坐回到原先的位置。
“恕我冒昧,我想先問一下,白玫到底出什麼事了?”
中年女性皺起眉頭,眼神中透著一絲緊張和不安。
“很不幸,她遇難了……具體細節恕我無法相告。”在對方繼續發問之前,老張很有經驗地避開了對方的下一個問題。
“哦……”對方一時語噎,此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片刻沉默之後,中年女性開口道,“簡單介紹一下。我姓郝,是公司導遊部的總經理。接到警方電話後,公司管理層對此次事件高度重視,安排我配合調查。白玫隸屬於歐美分部第三小組,也就是我們的德語組,擔任組長。德語組成員不多,畢竟是小語種,加上白玫一共只有4位導遊,而且是清一色的女性。”說到此,郝經理的嘴角微微一笑,頗有些自我解嘲的意味。旅行社導遊的性別比例,朝女性方向傾斜的很嚴重。
“那您就是白玫的直屬上級咯?”老張腦中正在思考二人的隸屬關係。
“可以這麼說,但也不全對。導遊部是公司較爲龐大的部門,細分爲若干分部。按照遊客的國籍,分爲諸如歐美分部、日本分部、港澳臺分部等等。按語種需要,歐美分部又被細分爲若干小組,比如英語一組、英語二組、德語組、法語組、意語組……”郝經理攤攤手,聲音越來越小,大概不想一一列舉所有分組,便就此收聲,以簡化流程。
老張明白其用意,亦不想在無關案件的細節中浪費時間,隨即向對方點點頭。
恰在此時,敲門聲響起。
“進來!”年輕的女秘書輕輕旋轉門把手,推門進來,將茶飲分發給兩位客人,隨後遞給上司一個保溫杯。不難看出,郝經理已經做好長談的準備。
接過咖啡的功夫,年輕警員轉頭向老張嘟囔了一句:“真有意思,英語組還分了個一、二組,八成是說英語的遊客人比較多,一個組忙不過來吧。”
“別打岔!”老張在桌子下面輕輕踢了他一腳。
見狀,郝經理掩面而笑。雖然聲音不大,在安靜的會議室內,這番話還是一字不漏地傳到她的耳朵裡。
“您說的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吧……其實分組的更重要原因,是依照導遊的英語發音習慣而定的。英語一組口音偏英式英語,就是大家常說的張口一股子倫敦腔;二組口音則偏美式發音,捲舌音重些,相對語速較快。”
看年輕警員驚訝的眨著眼,郝經理繼續解釋道:“這樣做的目的,是爲了讓遊客擁有最佳旅遊環境,讓交流更有親切感。即便是老外,也不會拒絕鄉音式服務體驗吧?”
細節方面思考的非常到位。老張暗自佩服此公司在經營方面的用心之處,看來的確是家不錯的公司,並非金玉其外。白玫一直在這樣優秀的公司發展而從未離職,也不足爲奇。
“對了,剛纔說到您是白玫的直屬上級,好像給我們了一個莫能兩可的答案,能不能解釋一下?”老張決定先繼續挖掘隸屬關係,對於公司的情況以後慢慢摸查。
“是這樣的……歐美分部原本安排了一位主要負責人,此人才是我的直系下屬,分管歐美分部的所有小組。可是兩個英語組的遊客較多、業務量大,佔據了分部負責人的絕大多數時間和精力。因此遇到其它小語系的小團業務,都是由組長直接負責,工作進展和碰到的問題會直接向我彙報。因此在工作中,我和身爲組長的白玫也沒少打交道。這孩子業務能力強,也很懂事,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很少來打擾我。而且她每次碰到問題的處理方案,我都是比較滿意的。”
她輕輕擰開保溫杯,嘬了一口裡面散著熱氣的茶飲。
蓋上杯蓋,雙手握著杯子,若有所思地低頭片刻,接著說:“要說年輕人工作不出錯,那是不可能的。但那孩子很有靈性,也很聰明,即便犯了錯,同樣的錯誤絕對不會犯第二次,工作能力進步得也快。提拔她當德語組組長後,將組內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我正高興找到了個好苗子,沒想到……”
“唉……”一聲沉重的嘆息,讓人心疼。
從郝經理的評價來看,白玫的工作能力是無可挑剔的。爲了打破沉默,老張問道,“您知道她和誰有什麼不合嗎?同事之間有沒有過節?或者說……在她失蹤之前有沒有行爲反常的地方?任何能想到的細節,都可以講出來。”
“一般來講,工作能力強的人,凝聚力也不會差,否則無法勝任管理者的角色。在我看來,白玫的情商相當高,碰到問題不急不躁,總能沉著應對。即便是公司內部糾紛,她也能左右逢源地妥當處理。我觀察過她的處事風格,即使自己有理,她也不會得理不饒人,更不會扯著嗓子和別人大吵大鬧。而是靜下心來先了解對方的訴求,從而找到一個平衡點來解決問題。有時候,甚至做出一定程度的讓步和利益犧牲,爲的是給對方一個臺階下,息事寧人。”
“在公司範圍內樹敵?我想還不至於……” 郝經理反覆思量,下了個人定論。
老張本想在隨身攜帶的記事本上記錄些什麼,到目前爲止,卻無從下筆。“看的出來,白玫是位非常優秀的員工,我爲貴公司遭受的損失表示遺憾。”他只能用無力的言語緩解尷尬。
“我實在想不出任何異常的地方,還請見諒。畢竟我們二人之間只存在工作關係,也不在一起辦公,交集甚少。不如你們詢問一下與她同組的同事,她們朝夕相處,說不定會有什麼線索。”
沒等老張開口,這個精明的職場中年女性已經搶先說出了下一步方案。
“那就有勞了。您現在可以安排我和她身邊最親密的同事面談嗎?”
“沒問題,剛好今天Emily沒有接團,人就在公司。”
“感謝!”老張抿著薄薄的嘴脣,重重地向對方點了一下頭。
“不客氣,配合你們警方辦案,也是我們應盡的義務。請稍等。”就在郝經理準備拉開門走出房間的時候,她突然轉身問道,“那我就去忙我的事了?可以嗎?”
“感謝您的協助,也很抱歉耽誤了您的工作時間。您去忙吧,我們問完了就走。”老張心裡盤算著,從下一位面訪者的談話中得到有用信息的概率有多大。
“失陪。”
黑色職業裝消失在二人視線中。門沒有被關嚴,留下一條微小的縫隙。
“咚……咚……”
伴著一陣微弱的叩門聲,一位上身穿白色短袖T恤,下身搭淺色牛仔褲的女孩走進會議室。小姑娘扎著馬尾辮,身材微胖,圓圓的臉上一副呆萌的表情。
她低著頭,兩隻手緊緊地扣在一起,神情緊張地坐在老張二人對面。那神態像極了一位被叫到訓導主任辦公室的中學女生。
“小姑娘,怎麼稱呼啊?”
老張用溫和的口氣詢問對方,希望消除女孩的慌亂情緒。不難想象,這也許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單獨面對警察問詢,緊張在所難免。
“報告。塗安安。”女孩突然擡起頭正視二人,用很響亮的聲音回答道。
一旁的年輕警員被她的樣子逗笑了。
“安安,不用報告,又不是在學校軍訓。我們就像普通朋友一樣,一起聊聊天就好。”老張急忙打圓場,生怕嚇到了這位年輕小姑娘。
“嗯。”安安的頭又回到了剛就座時的位置。
“你們公司真不錯,能招進來的都是些厲害的角色呢。看樣子你應該是個小學霸,這麼年輕就能進這麼好的單位工作。”
“叔叔過獎了,也就一般吧……”安安擡頭瞄了老張一眼,因爲不知道怎麼稱呼對方,一著急便直呼叔叔了。
老張也被逗樂了,呵呵地笑出聲來。
“你就叫我老張好了,單位同事都這麼叫我。我就叫你安安吧,你的英文名字剛剛我沒記住,書讀的少,也不會講英文,老土咯……”老張自我解嘲地笑笑,同時也向對方表達著自己沒有惡意。
“好的吧……”安安的頭依舊低著。
“我沒有你拍馬屁。你說‘一般’,我可不贊同。不管是說公司,還是說你個人,我可都覺得不一般。”多年的工作經驗告訴老張,通常想打開別人的心裡防備,或想拉近彼此的距離,讚譽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真的呀,哪裡有那麼好?”安安逐漸恢復正常神態。
“我沒騙你。我在想呢,要是哪天我有空出可以去旅遊,就找你們公司安排,我一百個放心。到時候你記得給我打個折啊。”除了讚譽,切入對方業務領域也是有效的溝通手段之一。
“哎呀,我可沒那個權力。我只是個接外團的導遊,我的客戶大多都是德國人。”
“那你可真厲害,接待的都是國際友人。我年輕的時候,見到老外就像見到珍惜動物一樣,大家都圍上去參觀。”
安安噗嗤一聲笑了。
“大叔……哦不……老張,你說的都是什麼年代的事啊,現在咱們城市的大街上,隨處都能見到世界各地來旅遊的外國人。畢竟我們這裡是十三朝古都,在他們眼中,超過千年的歷史猶如神話般的存在,仰慕的不得了呢。”
老張的策略奏效了,安安逐漸變得健談起來。旁邊的小警員也只是看著二人發笑,很難意識到談話技巧對其工作有著怎樣舉足輕重的作用。
“你一般都接待什麼樣的客戶呢?”
“我剛來不久,一開始是隨著像白姐那樣的老員工帶大團,通常都是20到30人的團,我負責打打下手,做做輔助工作。最近慢慢業務熟悉了,領導安排我帶一些散團;比如一家幾口的小團,或者老年夫妻的二人團。”
“那你們的組長——白玫,一般都是帶多人團比較多咯?”見話匣子已經打開,老張迅速切入主題。
“也不是,各式各樣的團白姐都能搞定。她有時候也會帶比較重要的小團,就是應對費用比較高的遊客,也就是VIP。這種顧客通常會比較挑剔,也關係到今後的業務往來。往往都是白姐親自操刀,避免出現不必要的麻煩。”
“那你覺得白玫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從工作方面講,她是我的領導,業務能力非常強,是我學習的榜樣。自從跨入這個行業,是她一直在悉心指導我,幫著我成長。不久前,我還犯了個低級錯誤,還是她替我扛下來的,不然我早被炒魷魚啦!”
邊說著,安安委屈的撅起了嘴。也許是回憶起白玫平日裡對她無微不至的關照,激起了她對白玫的思念。
“私下裡你們關係應該也很好吧?”
“嗯。她就像我的大姐姐一樣關心和照顧我。她說我們都是外地人,來一座陌生的城市打拼不容易,應當互相照應。說到相互,我倒是沒幫上白姐什麼忙,總是她在照顧我。工作中不必說,生活裡也是非常體貼。她看我生病時會給我買藥,每個月不舒服時還給我熬玫瑰紅糖水,時常還會把我叫到她宿舍一起做飯吃,吃完飯收拾的工夫我們還會說說悄悄話。”
說到這裡,安安的表情又由陰轉晴。看來和白玫的相處,是一段相當愉快的過往。
“悄悄話……?白玫有沒有和你透露過什麼心事啊?特別是比較糾結,或者是難過的那種?”老張順著安安的話題引導,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安安面露窘色,摸摸腦袋努力回憶著。
“那倒沒有……好像沒見白姐有什麼煩惱。或者說,她不願意和我這個小丫頭分享心事吧。”
“那白玫有沒有和你提過感情上的事?比如和男朋友處的好不好,有沒有什麼感情煩惱等等。”
“這個似乎也沒有吧。她的男朋友我認識,蕭天賜嘛。我覺得兩個人感情特別好,我們組裡私下都說他倆是神仙眷侶呢。天賜哥長得帥,身材又好;重點是他對白玫姐很好,經常來探望白姐。比如吧……”安安略微回憶了一下,接著說,“加班的時候給她送飯,白姐送完旅遊團太晚的話他也會去接。因爲我以前一直跟著白玫姐,經常會搭天賜哥的便車,他總是先把我送回去,再送白姐回宿舍的。我覺得他很紳士呢。”
看來蕭天賜也很有異性緣,老張暗想。
“那會不會有人也喜歡白玫,和你的天賜哥爭呢?”這是個極其敏感的話題,或許關係到本案的兇手,亦或能解開白玫臨死前所發朋友圈所指的謎團。老張謹慎地把它穿插在和安安的談話中。
“不會吧?!”安安甚至沒有思考,直接做出迴應。“怎麼看他倆都很恩愛啊……我也沒聽白姐提過除了天賜哥有人在追她。公司愛慕她的人當然會有,不過他們也僅限於欣賞。白姐那麼年輕、漂亮,人又幹練,著裝打扮也很有品位,大多數男人都會喜歡吧……不像我,又醜又胖,沒人要……”
安安自慚形穢的插了這麼一句,讓氣氛有些尷尬。
老張沒有接話,低頭在筆記本上迅速地寫著什麼。
“可話說回來……”安安也意識到此話有些唐突,立即發聲爲自己解圍。“天賜哥那一身肌肉,誰那麼不知死活的敢和她搶女人。而且我聽白姐說,天賜哥家境也不錯。我猜和這種高富帥,沒人會那麼不知死活地搞競爭吧?”
“近期,就是前陣子白玫離開你們公司之前,她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奇怪的話?”老張儘量避開“失蹤”這樣的字眼,以免造成對面的小姑娘恐慌。
“讓我想想……”安安單手託著下巴,回憶起大約半年前的一段往事。
時間回到3月末,西京城處於乍暖還寒的時節。
受疫情影響,旅遊業基本停滯,更不用說國際業務。大家都儘量保持著足不出戶的狀態,各小區也嚴格執行著國家的防控政策,塗安安在出租屋沒事的時候喜歡找白玫視頻連線聊聊天。
“姐,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一直沒團接,再這樣下去,我們要喝西北風了。”
“窗戶打開,張嘴就有……”
“姐,你又拿我開涮!”安安不滿地對著對話屏嘟起小嘴。
“傻丫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要相信政府的防控能力,更要相信你自己。”
“相信自己有什麼用啊,我又不能控制疫情的發展。”
“可是你能控制自己的行爲啊。有時候,越是環境惡劣,越要想辦法自己爭取。”
“怎麼爭取呢?我現在總不能偷偷出去接私活吧。一來公司不允許,再者現在也沒有人敢出來旅遊啊……”
“傻妹子,你把我的意思理解得太窄了。我是說,平日裡一定要學會在逆境中隱忍,靜心等待機會到來,然後一把將它牢牢抓在手裡。我不是常和你說嘛,‘機會永遠是給有準備的人的’。”
“現在整天被關在屋裡,我做什麼準備啊?難道你讓我沒事多背點德語單詞嗎?不行再背點景點介紹……?”安安越說越疑惑。
“你個傻丫頭,越扯越遠。這麼說吧……”白玫略微思考了片刻,接著說,“我們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不要凡事都指望男人。不僅要多掙錢,還要學會給自己攢錢。只有真正做到人格獨立和經濟獨立,纔有資格享受所謂的愛情和幸福生活。”
安安對白玫的話沒有任何觸動,反而開起玩笑說道:“丈夫倒過來念不就是付賬嗎?嘻嘻……男人給女人買東西,不是天經地義的嘛……”
“你喜歡香奈兒、愛馬仕的衣服、包包、鞋子、化妝品嗎?你確定要把自己的願景都掛靠在男人身上,靠別人來實現嗎?你又覺得一個男人會真正寵你多久……?” 白玫一連串連珠炮式的發問,企圖將天真的安安從不切實際的幻想中帶回到殘酷的現實。“我告訴你,等過了熱戀期,特別是成爲生產機器後,女人就沒太多利用價值了。到那時候,能哄你開心的,不是男人,是你自己!”
“姐,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說的也太悲觀了點吧?”
“沒關係,小傻妞,等你長大了自然會懂的。你永遠記住,自己的幸福要自己爭取,必要的時候需要用點小手段!”
“小手段?我那麼笨,不被別人玩手段就不錯了,我根本想不到什麼對付別人的手段。我甚至連‘手段’這個詞是什麼意思,都不是很明白。”
“我真是被你打敗了,和你說不明白,氣死本小姐了!”
“姐,你教教我唄,我會虛心學的。”
“叫姐。”
“我不是一直在叫嗎?”
“叫的不夠甜,也不夠響亮……”
“好姐姐——姐——”安安奶聲奶氣地發出細長的聲音,自己聽著都起雞皮疙瘩。“我連吃奶的奶勁都用上了,這下可以了吧?我覺得我叫的好騷啊……羞死了……”邊說邊捂著自己的小圓臉。
“哈哈哈哈,我錄屏了。這下你有把柄在我手裡了,哈哈……”白玫一陣得意的狂笑,花枝亂顫。
“你好過分誒,我不理你了!”
“好啦好啦,開玩笑的,別生氣。我這就和你說咯……”
“姐,你說,洗耳恭聽。”
“記得去年10月底來的那對德國老夫婦嗎?”
“嗯,記得呀。那個老頭以前是政府官員,老太太是做國際貿易的,好像蠻有錢的樣子……”
“富得流油呢!你覺得我們怎麼通過這些有錢人,爲自己多創造點經濟利益呢?”
“嗯……除了小費,他們所有費用都是通過公司支付的,最後由財務部離境前統一結算。我們也沒機會接觸到他們的錢啊。”安安一臉茫然地眨眨眼。
“所以我讓你動點腦筋啊。”
“我想不出來……白姐,你就別賣關子了!”
“給你個提示,他們行程裡是不是有自由活動時間?你真準備這段時間讓他們四處亂轉嗎?”
“那有什麼辦法能拴住他們?”
“拴?嘖嘖……”白玫不屑地撇撇嘴,“這個詞多難聽啊,我是讓他們心甘情願地依照我的建議,安排自由時間而已。”
“你還有這本事?!怎麼做到的呢?”安安瞪大眼睛。
“你真是一點也不想動腦子,時間久了會生鏽的。當然是給他們推薦有特色,但是沒法自己單獨遊覽的景點。”
“該不會是推薦夜遊護城河,順帶爬城牆吧?”
“我說……你這景點安排是不是有點土得掉渣了?再說,他們去那裡玩,和你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是哦,好像和我沒得關係……”安安尷尬地捋了捋鬢角的頭髮。
“所以我說,你這小腦瓜子,得學會開竅了。”
“那你說怎麼辦……?我不打斷你了,我認真聽。”
“我給他們推薦的是大唐餃子宴,那是需要進入會所消費的,而且每個人的餐娛套票價格不菲。我告訴他們,在領略我們大唐文化的同時,還可以滿足他們的味蕾,品嚐到跨越千年的美食。他倆自然心馳神往啊……他們認爲,那樣的高檔場所才和他們的身份匹配。”
“我知道了,你推薦他們去的青花宴!”安安激動地打了個響指。“那邊給我們帶隊導遊的提成很高,幾乎是業界頂點。只是大多數遊客消費不起,望而卻步。”
“算你開點竅,不過這還不是最終手段。我的目的是最大程度增加我的收益。”
“還有更狠的招……?!”
“那當然,兩個人去多沒意思啊。他們語言不通,對錶演和菜品不懂的時候該去問誰呢?那邊不可能單獨給他倆配德語翻譯。即便有宣傳冊,也只是簡單的英語描述。”
“所以你讓他們臨時僱你當翻譯?這辦法好,還能小賺一筆。”安安咧嘴笑了起來。
“唉,你可真是傻的不透氣。這樣明著推銷自己,會讓他們懷疑我在變相銷售旅遊產品,會有顧忌的。”
“那該怎麼做呢……?”
“聽好了,小笨蛋,姐只教你一次。八個字: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我很誠懇地告訴他們,我可以免費做他們的隨行翻譯,他們自然是滿心歡喜又心懷感激。既然要隨行,那麼二人行就變成了三人行,套票的人頭提成就增加了五成。”
“……!”安安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再說,用宴期間,套票裡含的那點東西根本不夠吃,隨便加點什麼,三個人的額外消費自然要比兩個人高。自然,消費提成也會隨之增加。看似免費當了一晚上翻譯,不僅飽餐一頓,收益也翻了將近一倍。”
“姐,你太厲害了!我要給你點一百個贊!”安安情不自禁地向白玫豎起大拇指。低頭轉念一想,卻脫口說道,“可是省了僱導遊的錢,額外得多買一份套票,怎麼算都好像有點虧的慌……”
“傻丫頭,單獨請翻譯不也得給人家買套票,不然翻譯怎麼入場?在客人看來,終究還是省了點。有利益,就會產生驅動力。這個時候,就需要你在細節方面多動點腦筋,才能把事情處理得無可挑剔。”
“細節方面……你指什麼?”
“你想啊,平時他們的行程都是依照既定的旅行計劃由我們安排,大部分費用包含在團費裡。即便有必要的額外開銷,也是經過他們簽字同意後先由公司墊付,旅行結束時一併結算。也就是說,他們基本沒有自己花錢的機會。我先問你個問題……你出去旅遊身上帶錢嗎?”
“當然要帶些備用的現金了,這是旅遊常識啊。”
“你會不會覺得,出去玩一趟,如果什麼錢都沒花,會有點點不甘心呢?”
“讓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有點那味兒了……”
“那就是了!我們要做的,就是給這些有備而來的客人們不失時機地創造花錢的機會。千里迢迢從一個自己待膩的地方去另一個別人待膩的地方,這樣定義旅遊算是高度美化了。在我看來,旅遊純粹就是花錢買罪受。”
“姐,也不能完全這麼說吧……畢竟出去旅遊可以開開眼界,或者換換心情,也沒你說的那麼不堪。對了,你剛纔說到花錢,話還沒說完呢……”
“我留意過他們的錢夾,裡面裝的既不是歐元,也不是提前兌換好的人民幣,而是一疊美金。也就是說,他們做好了額外消費的準備,而且花多花少隨心情而定。”
“你怎麼知道他們會隨心花錢呢……?”
“按照我的經驗判斷,如果出行前制定了預算,絕大多數人會將額外消費的預期金額提前兌換成當地貨幣。錢快花光時,貨幣兌換過程就是他們給自己設定的警示線。而這對老夫妻帶的是國際通用貨幣,而且還備有至少兩張以上VISA卡,說明經濟方面有著充足的準備。”
“哇……!姐你太神了,我好崇拜你!”
“別吵,我還沒說完!剛纔讓你注意細節,觀察是一方面,學會換角度處理問題也是門學問。我問你,青花宴餐飲娛樂套票,標價1288一位,假如我現在就是遊客,你怎麼報價?”
“等等,我算算啊……”安安邊說著,將手機中的計算器功能點開。“兩位客人一共2576元,我拿導遊證可以打95折,再加1223.6元,一共3799元6角,大概3800元。”
“你就是這樣當面和遊客算嗎?”
“是啊……不然呢……?我是不是應該去找人砍砍價……?”
“我快被你氣吐血了!你這一通神操作,豈不是在提醒別人,你是個累贅?下次碰到這種情況,絕對要把你和客人勾劃在同一標準內!另外,你把導遊證拿出來,看似心懷善意地爲對方省錢,節約了開銷;但同時也是在也提醒別人,你本人會額外增加消費額,反而得不償失。”
“是哦,好像好心辦了壞事……”安安委屈地耷拉下腦袋,好像已經做錯了事般默默自責。
“只需簡單說:三人一共3800元,接受美金支付,600多刀就夠了。這裡還有個細節。”白玫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表示強調。“就拿此事爲例。報價時,如果是客人自行付錢,最好把價格說成600多塊,讓對方在潛意識裡將價格定位在600這個較低的數字上。如同超市裡商品定價總喜歡搞諸如6塊9毛9……698豪華禮品帶回家一樣……是同樣的道理。如果顧客比較大方,不太在意金額,特別是有安排你去付款的習慣,報價時最好說成:不到700刀就夠了。如果你死腦筋還按剛纔的方法報價,顧客不假思索地從錢夾抽出6張大鈔遞給你的時候,尷尬的就是你了……”白玫隔著屏幕狠狠地用指尖指了指安安。
“是哦,不然我還得覥著臉再問人家要一次錢,真的挺尷尬的……姐,你今天的信息量真是太大了,我的小腦瓜都快記不住了。”
“姐今天心情好,多教你點也無妨。”白玫考慮,既然要說,就一次性說個通透,省的這丫頭一知半解地再反覆來問。“順便提醒你一下,交錢的時候儘量讓客人自己去交。如果是你代交,找回的零錢一定要一分不落地還給客人。這不僅是種禮儀,也是增進對方信任的捷徑。”
“啊……?這裡面這麼多門道啊……我總以爲找的零錢如果金額不大,基本上都會留給我當小費,客人沒要的情況下我就沒給。有時候一忙起來忘記找給他們,回家才發現零錢還在褲兜裡,也就……”
“人家沒投訴你真是萬幸,不然主管又要大發雷霆,說你貪小便宜吃大虧。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小費是別人心甘情願給的,找零是你私自拿的,本質上有著天壤之別。你千萬記得,別再犯這種低級錯誤了!”
“白姐,我就知道你懂我,我太愛你啦……嘿嘿……”說完,安安做了個比心的手勢。
“好啦,你個傻丫頭,別捧我臭腳了。你自己靜下心來好好琢磨琢磨我說的話吧。再捧,我就真的給你臭腳咯……”言畢,白玫在屏幕上露出自己光溜溜的腳底板。“拜拜吧,我要下線做瑜伽了。”隨後用腳趾掛斷了視頻連線。
聽完這個故事,老張一臉錯愕,表情與當時的安安有些類似。在案情推理方面,他有著非常老道的經驗。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心思縝密的推導,在其它行業中,也能讓工作效率極致提升。
行行出狀元。可見白玫不僅情商高,智商也處於優等。
可怕的是,往往這種情商、智商雙高的人,會輕易將他人控制於股掌之間。看似平易近人、善於交際,實則是用他們的高情商、高智商向下兼容衆人。
老張細細品味著那些通過安安口述,白玫曾經說過的話。
“利益……手段?!”老張猛然一驚。
如此看來,白玫爲了切身利益——特別是經濟利益,與他人產生糾葛的可能性陡然增大。
這個情況,需要回去向孟隊詳細彙報。
正當老張合上筆記本準備離開秦韻旅行社,塗安安突然問道,“大叔,我剛纔一時緊張忘記問,白玫姐到底怎麼了?從4月底她就沒來上過班,有人說她失蹤了。剛纔郝經理又一臉嚴肅地讓我配合你們的詢問,說問任何問題一定要如實說。白玫姐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安安越說越急,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他不願意失去白玫這樣的良師益友,更不想聽到任何關於她的噩耗。但在她內心深處,已經無數次想過最壞的可能。
老張一隻手搭在眼前這位天真的女孩的肩上,輕輕地拍了拍,轉身離去。
“她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老張的話一直縈繞在安安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