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雨獨白。
小毅的判斷果然沒錯。
雖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抱有什麼目的,但我仍然會依照他的吩咐去做。我相信他的判斷,也相信他的人品;如此老實本分之人,從來沒做過什麼過分的事。
這麼多年來,他的誠實穩(wěn)重,從未讓我失望過。
剛認識他時,他一直以網(wǎng)名“小毅”自稱。活在同志圈裡,隱藏自己的本名和身份是稀鬆尋常的事,也是種必要的自我保護。後來就算知道他真名叫蕭後,我也懶得改口。一來是覺得彆扭,叫起來總感到生分,一本正經(jīng)地直呼其名拉遠了兩個人的距離;再者,那個名字也確實和我的審美觀不搭。我仍一如既往地喚他的暱稱:“小毅”。
兩人獨處時,我們都喜歡使用彼此的暱稱。若在外人看來,兩個已過不惑之年的大老爺們如此肉麻地呼來喚去,多少顯得膩歪。但在他們看來,這也不失爲生活的一種情調。再者,別人怎麼看怎麼說,那是別人的事。
這次若不是他提前和我打過招呼,突然被一男一女兩位警官堵在公司門口,難免讓人措手不及。
所幸他們穿的是便裝,如若與兩個穿警服的人並肩站在公司門口,時逢下班,人來人往,必然會引起同事們的猜忌。碰到嘴長的人,隔天又要在辦公室裡被他們喋喋不休地聊八卦了。
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提議換個地方談。於是一行三人,一同前往位於公司馬路對面的新世界百貨。今天是工作日,現(xiàn)在這個時間星巴克應該有空座。那裡環(huán)境安靜,正適合選個無人的角落慢慢談。
我們分別點了東西,那位男警官搶著買了單。畢竟是他們佔用了我的時間,我也沒過度禮讓。
那個自稱孟國飛的男人,著裝簡約素樸,儀表得體,如炬的目光極富穿透力。隨後的交談過程中,時常給我一種會被洞穿的壓迫感,那種不怒自威的氣質引人注目。
古銅色皮膚搭配上寬下窄的魁梧身形,透著成熟男人的氣概。就算隔著POLO衫,也可透過緊繃的衣服面料,隱約感受到上身遒勁結實的肌肉。渾身散發(fā)著雄性荷爾蒙的味道。
一定是位優(yōu)秀的男人!
我看男人的眼光,不會有錯。
被警察問詢,這輩子是頭一回。雖說是問話而非審問,精神卻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tài)。心中一遍遍默唸小毅交待過的話,同時在腦海中不斷構思著該如何描述當時的情況。
在去咖啡館的路上,我已調整好自己的思路和狀態(tài)。詢問過程中,對面男警官的眼神和表情沒有太大起伏,我判斷今天這個特殊的場面應該應對得不錯。
倒是那位負責發(fā)問的小女警,實在可笑的緊。一臉嚴肅的表情,問的卻是些無關痛癢,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倒是想和這位帥氣的男警官多聊一陣,但是我能回答的問題,著實有限。加之談話中我要屏蔽掉某些重要的隱私,就更沒有長聊的必要了。
我時刻警告自己,言多必失。
女警官簡要向我陳述了白玫遇害的大致情況,諸多細節(jié)大多一帶而過。就我個人而言,我和天賜的未婚妻幾乎沒有任何往來,見面的次數(shù)甚至都少的可憐。老實說,得知她遭遇毒手,我的內心依舊如素日般平靜。
既然警方能找我問話,說不定已經(jīng)瞭解到我和小毅之間的特殊關係。不等女警官過多詢問,我便簡單描述了我與小毅,以及天賜的微妙連繫。
關於小毅的戀人身份,他提前告訴過我,如果警察問到不需要刻意隱瞞?,F(xiàn)在都什麼年代了,我倒不會以這樣的特殊身份爲恥,說出來倒也無妨。再說隱瞞這種關係也沒有什麼意義,只要警方稍加調查,便會露出馬腳。
當陳述我倆的情侶關係時,我內心倒沒有什麼波瀾。
只是兩位警官的反應卻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爲他們或多或少會感到驚訝,誰知他們好像事先有心裡準備一般,顯得異常淡定??磥砦业牟聹y沒錯,警方來之前已經(jīng)做足了功課。
反倒是女警官問了我一個出人意料的問題。
女警官表情淡然地問我,天賜是不是有個親兄弟。
一時間,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問題。天賜的身世確實是一個對他隱藏多年的秘密,可他是否有親兄弟,我卻無從知曉。
我疑惑地看著兩位來訪的警官,如果是想確認天賜是棄嬰,開門見山就好,沒必要用這種問題來套我的話。我心裡產生了一種不滿和抵抗的情緒。
我明確地回答他們,天賜從小到大,從未聽說過他有什麼兄弟姐妹。
而女警官接下來拋出的問題,讓我大動肝火。
她接著問道,天賜的親生父母是誰。既然能問出如此詭譎的問題,答案應該早已瞭然於胸,何必在我這裡兜圈子。難道警察們喜歡在問話的時候玩貓鼠遊戲?
我?guī)е荒槻粣偟谋砬?,攤攤手告訴他們:孩子的生父不是我;很明顯,我也不可能是生母。至於其它的內容,無可奉告!
我?guī)в信卣酒鹕韥?,準備朝出口方向走去?
男警官在女警官的小臂上輕輕按了一下,用眼神示意她適可而止。隨即轉身站起來,一把抓過我的手腕,語氣緩和地向我道歉。但從他手心的力度來判斷,這種道歉,更像是一種警示。
這一系列小動作,自然逃不過我的眼睛。
我向他們嚴肅地聲明,配合警方查案是公民的責任和義務,爲了能儘快抓到殺害白玫的兇手,我可以主動配合警方的調查。但也請警方把握好尺度,過分探究個人隱私,可能會累及無辜。
我的聲音不大,但態(tài)度很堅定。
一席話起到了應有的作用。
男警官緩緩鬆開我的手腕,並和女警官一同向我反覆柔聲致歉,希望我能繼續(xù)配合他們的調查與問詢。
得饒人處且饒人,我隨即回到剛纔的座位上。
之後,依照女警官的要求,我向兩位警官仔細地描述了一遍週六當晚,即4月18日的個人行蹤。
喝了口冷萃潤了潤喉嚨,我平和地陳述著。
晚上9點左右,應酬結束之後我便打車回公寓與小毅碰面,我們約好一起商量孩子們婚房的事。我原打算將名下一間高層公寓在婚前贈與天賜,只是時機不夠成熟一直懸而未決。在那之前,我便同意在小兩口結婚的時候將一棟小別墅借給他們當婚房,但小毅當晚又提出了新的方案。爲了不讓他爲難,我便默默接受了他的提案。
也不知小毅有沒有把最終決定告訴過慘遭不測的準新娘。
在我談及同意將別墅過戶給天賜夫妻的時候,那個小女警始終帶著懷疑的眼光看著我。說她可笑,真沒冤枉她。
天賜從小就是我看著長大的,好歹我也算孩子的養(yǎng)父。即便沒有法律層面的認定,這份親情是誰也無法傾覆的。孩子大婚之際,力所能及地爲他提供經(jīng)濟援助,也算是盡一份當父親的責任,無可厚非。
臨近深夜11點時,小毅接到天賜的電話後從公寓匆匆離開了。好像是小兩口因爲什麼事起了衝突,他趕過去看看。
我並沒有隨行,他讓我在家待著。不見得人多就有利於解決問題,我便聽從了他的安排。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我擔心那邊出狀況,打電話給小毅詢問情況。他說自己能解決,讓我早點休息。隨後我洗過澡,便在公寓休息了。
次日是週末,除了下午去酒店取車,基本上沒出過門。
這些電話的精確通話時間,我猜測警方可以通過手機運營商輕鬆查詢到,因此沒費太大功夫去回憶通話的具體時間。
簡單的描述耗費不了太長的時間。一杯冷萃還沒喝完,對方便終止了詢問。
臨別時,我厚著臉皮向男警官索要聯(lián)繫方式。找藉口說,若是能想起其它線索,方便和警方聯(lián)繫。
孟警官是我的菜,這樣的小心思自己當然心知肚明。然而,他給我的那張名片上卻只印了警銜和單位的座機號碼。手機號碼、微信號和郵箱等私人信息一概沒有涉及。
其實我在社交過程中也會準備兩種不同的名片,一種給想認識的人,各種聯(lián)繫方式一個不落地印在名片上;另一種則是對付那些不屑有任何交往的人,簡單地印上姓名、職務以及單位座機號碼,只是在交換名片時不失禮就好。
儘管收到的是第二種令人尷尬的名片,我依然畢恭畢敬地將印有自己詳細信息的名片遞給了兩位警官。
真正想遞出的名片只有一張而已。事關男性風度,不可厚此薄彼,這樣的做法無法被自己允許。
走出新世界百貨,心內略顯悵惘。
本想給小毅打電話,告訴他目前的狀況。考慮到剛被警察詢問就和他通電話,難免有些不合時宜,於是作罷。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最爲重要的,是我和小毅之間的那個秘密。
就算他沒有特意交待我守口如瓶,我也實在難以啓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