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縷陽光透過遮光窗簾的縫隙，傾灑在面積不足10平米的臥室內。屋內豁然明亮起來，那束光不偏不倚地落在牀邊，格外刺眼。
正在牀上酣睡的青年男子被突如其來的強光驚擾了美夢，他極不情願地翻動一下身體，背過臉去。
“該死，昨晚又忘記夾緊窗簾……”男子心中碎碎念著，瞇著眼伸手拿過放在牀頭的手機。“07:15”的字樣隨即映入眼簾，看來時間尚早，還能睡個回籠覺。
沒等他再次進入夢鄉，牀頭的手機便急促震動起來。
“哪個天殺的這麼早打電話擾人清夢。每天都要忙到凌晨3、4點才能下班，覺都不夠睡的。”男子雖然滿腹牢騷，還是滑動了手機接聽鍵。
“喂，哪位……？”他的口氣中充滿著不悅。
“不好意思，打擾您休息了。這麼早打電話給您，實在抱歉。”電話裡傳出男性雄厚的聲線。
“有什麼事就說，莫打擾老子睡覺！”來電是個陌生號碼，既然不認識，則沒必要和對方客氣。
“我想和您談筆生意。我知道您在酒吧上班，工作時間找您恐多有不便，所以才一大早冒昧打擾。”
“談什麼生意？我又不是老闆，只是個當班的經理。”既然對方知道自己在酒吧工作，或許是有過一面之緣的人。聽到有生意可談，男子的語氣明顯緩和下來。
“我們還是見面談吧，我就在你家附近。你還沒吃早飯吧，我們邊吃邊聊。”
“等下……你怎麼知道我住哪裡？”聽聞此言，男子提高了警惕，聲音中夾雜著一絲緊張。
“放輕鬆，兄弟。我又不是壞人。既然要和你談生意，那必須顯示出我足夠的誠意，我認爲面談更爲妥當。昨晚我去過你們酒吧，只不過那時你在忙，不方便打擾您。店裡的小夥計告訴我你就住在酒吧附近，不過，並沒有透露你住所的具體位置。”
“不知道又是哪個小兔崽子把老子賣了。這些小王八蛋，只要給點小費，什麼都敢說。”男子心中狠狠地咒罵著，他已猜測出對方獲取自己私人信息的途徑。置於電話號碼，大概源於置於吧檯的業務名片。
“那你稍等，我需要點時間洗漱。8點整，我們就在附近時意廣場的必勝客見吧，也只有那裡能安靜地吃頓早飯。”
“好，等下見。”對方掛斷了電話。
現代都市人羣生活節奏快，大多數年輕人習慣在上班路上解決早餐，以便節省些時間。相對南方人而言，北方人沒有坐著品嚐茶點與高湯的優雅和從容，大多喜歡邊走邊吃。因此，包子、油條、餅夾菜、肉夾饃等麪食，配上盒裝牛奶、袋裝豆漿、或者杯裝粥品，成爲北方人早餐的常見搭配。能提供幽雅環境讓食客靜心品嚐早餐的餐飲店，卻鮮有存在。
8點05分，被電話吵醒的男子出現在約定好的餐廳內。
四下環顧之後，朝窗邊的一個座位走去。這個時間在此就餐的人原本就寥寥無幾，只有靠窗的一張桌子旁獨自坐著位體態健碩的中年男性。兩套餐具整齊地擺放在桌面上，男人面前只放了杯檸檬水，明顯此人尚未就餐。他不斷向窗外張望著，十之八九是在等人。
在酒吧工作這麼多年，青年男子養成了善於觀察的習性。通常可以通過顧客的穿著打扮、服飾品牌以及消費習慣判斷其消費能力，以便精準地向他們推銷不同價位的酒水或套餐。觀察敏銳、判斷準確、成交率高，這是他能長期勝任高級銷售經理一職的不二法寶。
通過進入餐廳後的一系列觀察，男子確信：坐在窗邊的那個男人，便是主動找他“談生意”的人。爲了安全起見，他原打算繞到不遠處的空位就座，先仔細觀察對方一番。沒想到對方突然站起身來，微笑著向他揮手致意。
“奇怪！我明明從側門進的餐廳，未曾經過窗邊；而他的目光一直望向窗外，爲何能立即發現我？即便以前見過我，也不可能腦袋後面長了眼睛。真是讓人匪夷所思……”青年男子走向對方，同時在腦中快速思考著。
等他走近餐桌，方纔參透其中的玄機。正門與側門兩個入口的景象，正清晰地映射在窗戶玻璃上。如此看來，這個座位並不是對方隨機選定的，坐在這裡則可將餐廳內外的一切動態盡收眼底。
眼前這個中年男人並非普通角色，絕不可掉以輕心。第一回合，似乎已被對方佔了先機。
“你好，我是陌陌。”青年男子伸出右手，用酒吧慣用的暱稱做起自我介紹。陌陌也是位同志，混跡於這個圈子，對個人信息進行適當保護已成爲他的一種社交習慣。
“你好，叫我阿飛好了。”對面的男人落落大方，迎上前去與他握手。手掌剛勁有力，與他魁梧的身材完美契合。
“來，坐下聊。先吃點東西吧，我餓壞了。”阿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笑著說到。
兩人分別點了意式帕尼尼套餐與中式燒麥套餐。在餐飲習慣上，二人分別有著各自的喜好。年輕人偏愛西餐，年齡較大的則鍾情於傳統飲食。
“那個……你是圈裡的嗎……？”將菜單遞還於服務員，不等對方開口，陌陌先聲奪人。他打算主動出擊，探探對方的底。
阿飛先是笑而不語，繼續咀嚼著嘴裡的食物。稍作吞嚥後輕輕搖頭，“我雖不是，但與我熟識的一些朋友和你倒是同類。”這句話回答得頗有用意，既明確了雙方身份，又暗示對方不必過於拘謹，他的交際圈裡也有與之類似的朋友。
“此人有備而來，對我個人情況且不知了解多少，我卻對他一無所知。”陌陌咬了一口帕尼尼，心中暗自思量。
“你說要和我談生意，究竟指哪方面的生意？”
陌陌低頭抿了口咖啡，用咖啡杯巧妙地遮擋住自己略顯慌亂的神色，一邊用餘光上下打量，一邊等待對方迴應。只見自稱阿飛的男人仍在專注進食，並未開口回答，他順勢補充一句，“有言在先，違法的事我不做，請免開尊口。”
阿飛將自己的乾貝鮮蝦粥一口氣喝完，用餐巾紙擦了擦油膩的嘴角。“放心好了，違法的事我也不會做，只是利用一下你的職務之便而已。”
陌陌眉頭緊鎖，滿臉狐疑地等待對方繼續說下去。
“你們酒水單裡有德國藍冰王在賣，對吧？這種冰酒貨源奇缺，訂購起來不僅價格昂貴，供貨的準時性也未必能得到保障。恰好我有在德國做外貿生意的朋友，能搞到質地、口感與藍冰王絲毫不差的冰酒。按照單位容量攤算，進價卻只有藍冰王的一半。如果你有興趣，不妨我們一起合作，我負責供貨，你負責銷售。”
“你的意思是以次充好？！”
“兄弟，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嘛。其實，我們的貨源與你們正在銷售的藍冰王出自相同的酒坊，不過包裝略有差異而已。市面上常見的藍冰王大多都是375毫升的藍瓶包裝，我們的貨則是1.5升的大容量包裝。如果顧客點單杯，你們完全可以替換成我的產品，我保證酒質和口感不會有任何差異，自然也不會出現任何風險。”
陌陌雙手交叉抱於胸前，聽到此處，不禁發出“嘁”的一聲。
“你當我是傻子嗎？暫且相信你所講的貨源真實可靠，但那兩種產品的品質絕不屬於同一檔次。藍冰王375是精品，你說的大包裝恐怕屬於二類品，通常適用於酒店大宗採購，不然價格也不會相差那麼大。”
“專業！一看就懂行！”阿飛向陌陌豎起大拇指。
“你不用捧我。這種質量的酒水會影響我們的生意，我和老闆都不會同意的。喜歡喝冰酒的客戶本來就鳳毛麟角，他們對冰酒品質的鑑別能力甚至比我還要專業。這樣做是搬石頭砸自己腳，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再說……”陌陌故意停頓了一下，“萬一你的冰酒來路不正，回頭顧客喝出問題，我們可就惹了大麻煩，我可擔不起這樣的責任。”
陌陌分析著種種弊端，企圖佔據談話的主動優勢。
“傻兄弟，切莫把老闆扯進來。既然我和你私下談，就是讓你繞開老闆獨自操作，這是我們二人之間的秘密合作。”阿飛帶著一副神秘的表情，揚起下巴衝對方挑了挑眉。
“你究竟想搞什麼？！”遭到拒絕竟然不露窘色，陌陌搞不懂對方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你先別急，慢慢聽我說好嗎？”阿飛依舊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服務員……麻煩給這位先生的咖啡續杯，謝謝。”他似乎在暗示對方，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聊。
待服務員撤走桌上的空杯，阿飛接著說：“你們酒吧的生意，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我猜你們老闆是個對財務一竅不通的人，你們註冊的公司，甚至連專職的財會人員都沒有。每月月底……不，有時也許時隔一個季度，纔會請外面的代理記賬公司做下賬，領領發票、報報稅而已。我說的沒錯吧？”
“誰告訴你的？！”陌陌一臉驚訝，這可是一般人無法獲知的公司內部消息。
“不用誰告訴我，只要查一下你們的稅務記錄便心裡有底。現在的‘金三’稅務系統裡包含著企業各類信息，一目瞭然。你們公司交五險一金的就只有你和老闆二人，有沒有專職財務人員，還不是顯而易見的事？”
“這些信息居然是對外公開的嗎？”陌陌只知道可以通過某些手機APP程序或網站查到企業和法人概況，卻沒想到對方竟查得如此細緻、透徹。
“兄弟，出來混，這點能耐我還是有的……甚至你的個人信息我也可以輕易查到，汪書淵同志……”阿飛得意的用手指敲了敲桌沿。
對方能準確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可見所言非虛，陌陌驚出一身冷汗。平時即便告訴別人姓名，他總謊稱自己姓王，方纔他卻從對方口中清晰地聽到一聲平聲。自己慣用的僞裝在這個陌生人面前竟形同虛設，讓他一時無法接受。
第二回合，完敗！
見陌陌一時語噎，阿飛打算繼續發力。
“你們公司對於員工的管理恐怕也是一片混亂。爲了節省給員工繳納‘五險一金’的開支，僱的大概都是兼職人員；或者說，即便僱傭全職工作人員，也會以各種巧妙的理由拒絕爲其繳納社保。恕我冒昧，昨天和我說話的那個小夥子，恐怕還未成年吧？”
阿飛不留情面地層層揭開公司內幕，每句話都讓陌陌膽戰心寒，他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心內陣陣懼怕，萬一對方就職於政府相關職權部門，他所提到的每一點都將對自己造成極大的威脅。
然而，阿飛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談話的重點還未擡上桌面。
“介於此種經營狀況，我相信公司內部的大事小情，都會由你一人全面負責打點，你是老闆最信任的人。他大概只懂得在月底草草算算，本月賬戶上會出現多少賬面盈餘。”
“不管你是誰、出於何種目的，若讓我做背叛老闆的事，我決計不會答應。”陌陌的嗓音微微顫抖，顯得有些激動。
“我何時說過讓你背叛老闆了？不用把我想的如此齷齪吧。”阿飛喝了口檸檬水潤潤嗓子，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對方的臉。
陌陌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轉而放緩語氣，輕聲問道：“您究竟想讓我做什麼？”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向他襲來，自己手中已然沒有任何談判籌碼，只得任由對方擺佈。阿飛在談話中持續施加的壓力，使他全然放棄了抵抗。
“你似乎對我所說的話有所誤解。我們是合作關係，在提高你個人收入的同時，我也會有所受益，我們可以實現合作雙贏。”阿飛沒有步步緊逼，適時地向對方拋出誘餌。
“聽著，我剛纔說過，只是利用你的職務之便，你不必想得過於複雜。”
陌陌不再出聲，仔細聆聽著對方的計劃。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應該改個名字，叫“默默”更爲恰當。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酒水的進貨渠道、入庫、盤點、與供貨商結算，應該都由你一人安排操辦。我們的合作很簡單，你採購我提供的冰酒，與藍冰王375摻著銷售。那麼，兩種冰酒之間的差價，便是你個人的額外收入。”
“我還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以你的智商，應該不會想不出辦法吧？”阿飛的話裡有股譏諷的意味。
“還請賜教。”此刻，陌陌的腦子一片混亂。雖然理解利用廉價商品替換常規商品可以賺取差價，卻不知道具體該如何運作。
“我來舉個例子。假設本月你將我的冰酒以單杯或其它任何形式賣出了10件，總量便是15升，也就是15000毫升，對吧？”
陌陌默默點點頭，這個簡單的乘法即便是小學生也會算。
“那就是說，庫存裡會多出15000除以375……剛好多出40瓶375藍冰王的量。”阿飛隨手轉過手機，將顯示屏上的計算結果展示給陌陌看。“這些盈餘的冰酒成本，減去我冰酒的進價，便是你的私人利潤。剛纔我說過，我的冰酒單位成本是375藍冰王的一半。那麼，你的純利潤就是20瓶375藍冰王。這樣說可以理解嗎？”
“您說的意思我聽懂了，只是我有幾個疑問……”在對方軟硬兼施的陣勢下，陌陌已經不自覺地改口使用敬稱。
“請講。”
“您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呢？提供給我20瓶藍冰王的純利潤，您卻只獲得相同金額的銷售額，我們二人的獲利可謂天壤之別。”陌陌擔心這是天上掉下的一個陷阱，而非一塊餡餅。
“另外，我如何將這些冰酒變成實實在在的利潤呢？我總不能抱回家自己喝吧。那樣的話，對我一點意義都沒有，反而要擔心哪天會露出馬腳。”
“還有其它問題嗎？”阿飛瞇著眼聽對方發問，打算將所有問題一併回答，中途未曾打斷過他。
“暫時沒有了。”
“你這兩個問題問得好。”阿飛臉上洋溢出興奮之情。若對方未提出任何問題，反而會成爲最大的問題。
“首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其中的道理並不難理解。對我而言，只是爲了開拓本地市場，並沒有承擔任何風險。增加銷售額，拓展新客戶是我的唯一目的，我完全沒有必要和你的既得利益進行比較，畢竟我們所處的環境截然不同。換言之，這樣的合作對你來說卻存在較大風險，高風險帶來的高利潤，理應歸你個人所有。”
“我可不願庸人自擾。看你掙得多就不爽，我還沒那麼淺薄。”阿飛會心一笑，笑容中充滿著自信。
“哦……也對。”陌陌的第一個疑慮被阿飛輕鬆打消。
“再回答你第二個問題。那些藍冰王自然需要轉換成貨幣纔有意義。”阿飛打個響指，做出點鈔的動作。“你可以先銷售保質期較近的貨品，每月盤點時將多出的藍冰王全數退給供貨商即可。如果他不同意，你也可以在次月的進貨計劃中減去多出的數量。反正進貨、入庫、盤點都歸你管，沒有任何人會發現異樣。”
“那樣話，375藍冰王的進貨量將會大大萎縮，會被發現的！”
“你就不會想點辦法嗎？”
“您有何高見？”
“我聽說給你供應藍冰王的人是位姓蕭的私人個體，他那種最爲常見的送貨單和收據，想弄到手還不容易？” 阿飛緊盯著陌陌的臉說到，“僞造一個人的簽名真有那麼難嗎？我的意思你懂吧……”
陌陌已明白其意，他卻無法接受如此見不得光的勾當。面對對方凌厲的目光，他的眼神在不自覺地極力躲閃著。
“那不是害人嗎？讓別人怎麼活？”
“有錢賺就好，幹嘛管那麼多？進多進少，還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只要你的進貨單能和收據能對上，便做得天衣無縫，沒人能發現其中的倪端。”
對方態度異常強硬，陌陌只得用沉默暫作抵抗，食指緩緩地不斷在咖啡杯杯口畫著圈。
“什麼時候籤銷售合同？安排人去你們酒吧送貨怕是不妥，你可以指定其它送貨地址。或者在你方便的時候自己提貨，我報銷運費。額外再給你加個優惠政策，可以先貨後款，次月結算。”阿飛見對方猶豫不決，立刻拋出優厚條件誘導對方儘快做出決定。
沉默片刻後，陌陌的嘴脣緩慢張合幾下，明確了他的答案。阿飛心中甚感欣慰，卻又故意露出驚訝的神情。
“對不起，我做不到。我不是那塊料……”陌陌始終低著頭，用細小的聲音回答道。
“我就不明白了，眼前放著現成的撈錢機會都不要，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阿飛看似面帶慍色，實則內心平靜地觀察著對方的一言一行。
“阿飛哥……老實說，我的工資收入並不高。出來闖蕩這麼久，想買套房連首付都攢不夠，至今還在外面租房子住。我也渴望能掙到更多錢，但並不是通過這種鄙劣的手段。做人要有底線，此種損人利己的做法，已逾越我的道德紅線。”
“鄙劣……”阿飛對這個詞嗤之以鼻，反問道，“你所堅守的底線就那麼值錢嗎？”
“阿飛哥，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無論我收入高低，所做之事要對得起天地良心，這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您的合作模式看似對我有利，卻會傷害到兩個對我有恩的人。”
“看不出來，年紀輕輕的，還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陌陌無奈地搖搖頭，不願擡頭正視阿飛的臉。這句看似稱讚的話裡，或許飽含著對方的鄙夷之情。
“我的老闆對我有知遇之恩，將我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酒保培養成如今可以獨當一面的人。他的悉心栽培以及如今對我的重任，都使我感恩於心。老闆既然信任我，將諸多重要的工作交給我，我就得對得起這份信任。況且，如果一切依您所言，極有可能會使我們苦心經營的聲譽毀於一旦，也會損害那些老顧客長期以來對我們酒吧的認可和青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或許在短期內，我的收入會有顯著提升；但從長遠利害關係看，老闆若做不下去，我們這些打工人的日子便也走到盡頭。我又沒什麼高學歷和一技之長，如果讓我重新找份像樣的工作，自認爲沒什麼競爭優勢。”
“你倒是分析得頭頭是道，竟還文縐縐地用起了典故。那我也送你八個字，你可要當心‘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阿飛的態度絲毫不落下風。
“我寧願作背叛的受害者，也不願背叛別人。這是我做人的原則。”話已至此，二人劍拔弩張，陌陌也不甘示弱地回擊對方。
“好，很好……你繼續保持你的原則和底線吧，這個殘酷的社會遲早會給你上一課。且說另一個對你有恩之人吧。”阿飛對下一個話題似乎頗感興趣。
“既然您知道藍冰王的供貨人姓蕭，相信你對他個人之事也有所耳聞。蕭總也是圈子裡的人，是我的鐵哥們，平時我們都叫他小毅哥。他不僅心地善良、樂於助人，做起事來也一絲不茍，酒水供應方面從未出過任何差錯。加上他性格隨和、外形憨態可掬，我們這裡很多人對他都頗有好感。”
“你們那裡？你指酒吧工作人員，還是顧客？”
“都有吧，主要指我們酒吧那些小夥計們。他爲人低調，不喜張揚，平時與顧客間並沒有什麼往來。只是來酒吧處理業務或找我時偶爾被顧客見到，會向我打聽他的情況。”
“那他的追求者豈不是很多？”
“不是那樣的。”陌陌急忙擺擺手，“他早有男朋友了，兩人在一起十幾年，關係非常好。小毅哥纔不會在外面沾花惹草，我很清楚他的爲人。”
“他男朋友我認識。我就是趁機替田總問問，看他有沒有被人帶了綠帽。”阿飛一臉壞笑。
陌陌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人竟如此神通廣大。他擁有著廣泛的社交網和龐大的信息源，涉及範圍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既然他這麼說，大概與小毅哥的愛人熟識，那便無需過度提防。大家都是自己人，如同與朋友般閒聊就好。
陌陌心中最後一點防備之心，被對方徹底瓦解。
“我說你這個人，是不是有點過分？既然你和田總熟，你多少會了解小毅哥的情況。你現在還來砸他的飯碗，未免太不厚道了。”釋放了心中的猜忌與壓力，陌陌的口氣變得輕鬆許多。一直緊皺的眉頭也逐漸舒展開來。
“哈哈哈……”阿飛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在安靜的餐廳裡略顯不妥。“小老弟，我聽田雨說你是蕭後最要好的朋友，特地試試你而已。能在這個年齡就有這麼強的是非辨判斷能力，我由衷地表示欽佩。像你這樣正直的朋友，值得深交。只是我有點好奇，你們倆年齡相差甚遠，如何產生如此深厚的情誼？”
聽到對方直言不諱地誇獎自己，陌陌羞赧地微微一笑。方纔阿飛直呼二人姓名，可見與二人關係較爲密切，言語間陌陌變得更加隨性和坦誠。“我剛纔說過，小毅哥對我有恩。他平時罕言寡語，總是一副傻樂的樣子；當我遇到感情問題向他求助時，他卻總能不厭其煩地勸慰和開導我。上次遇到的重大感情危機，就是他幫我化解的。因此，除了平日裡生意上的往來，我和他私下也走得很近。”
陌陌不禁回憶起蕭後曾給予他的幫助。
蕭後常勸導他，感情是需要兩個人共同維繫和經營的。陌陌與戀人已經一起度過了6個年頭，情侶間處得久了，難免會對彼此喪失新鮮感。對方總喜歡在朋友面前半開玩笑地說：我們的愛情已經完全轉化成了親情，早已找不到當初的激情和觸電的感覺；如同左手牽著右手，相互依靠，卻又索然無味。
普通夫妻在一起久了，也會碰到同樣的境遇。除了一紙婚約，維繫夫妻間最後的紐帶便只剩下孩子。同性之間的感情無法受到法律的保護和約束，加之男性通常獵奇心較強，大家好聚好散，分手便成了同性情侶們的家常便飯。陌陌與他的戀人，亦在那時走到了關係破裂的邊緣。
蕭後得知陌陌的苦惱後，將二人請至家中，併爲其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宴。席間，蕭後苦口婆心地勸告他們：在激情退卻的平淡生活裡，更需要彼此竭盡全力去維持看似經得起時間考驗卻逐漸趨於脆弱的感情。若任由其發展而不加以保護和引導，遲早一天，曾經再轟轟烈烈的感情也會在瞬間分崩離析。兩人相處，應該多想想對方的優點，並多一些對缺點和不足的包容；學會珍惜對方的付出，而不是將其視爲理所當然。
可悲的是，很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總喜歡抱怨別人對自己有多麼不公，而從未考慮過自己的懈怠。在他們的人生中，愛情的保質期變得越來越短，最終在不經意間消亡。
經過蕭後不遺餘力地多次挽回，二人終於重歸於好。對此，陌陌一直心存感激，蕭後不僅拯救了二人的感情，也教會了他們做人待物的道理。
“你該不會喜歡他吧？”看陌陌發愣走神，阿飛連忙插科打諢，以引回他的注意力。
“啊……喜歡歸喜歡……你可不要理解成曖昧關係。小毅哥有自己的愛人，我一直將他當作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哥看待。”剛回過神的陌陌似乎想到了另一個問題，緊接著問到，“話說，我怎麼沒聽小毅哥提起過你，既然你知道他們二人的情侶關係並知道他們的名字，我想你們之間的關係應該還算不錯。我猜你八成是田哥那邊的人吧？就像我和小毅哥的關係一樣，你是田哥身邊最要好的朋友。”
“那個……怎麼說呢……我和蕭總確實不很熟絡，所以很多事也只是通過田雨知道的。”阿飛用模棱兩可的回答，爲自己打掩護。
“難怪你替他刺探軍情，瞭解小毅哥身邊有沒有追求者。順便看看他身邊都交了哪些像我這樣的狐朋狗友？剛纔又是嚇我，又是誘惑我的，被你搞得緊張死了。大清早把我從牀上拽起來，該不會就是爲了這點事吧？”
“怎麼，你後悔了？想出我的貨現在還來得及，條件不變。”阿飛斜著眼瞄了陌陌一眼。
“你可別扯了，你要害死小毅哥嗎？你不會真的要在西京城拓展此項業務吧？”陌陌擔心阿飛所言非虛，內心驟然緊張起來。
“放心吧，你的小毅哥暫時是安全的。我們還沒有開發西北市場的打算；就算有，我們也可以讓各個酒吧單獨經營我們的產品，而不會像剛纔計劃的那樣置他於死地。”
“你這樣說我可以暫且安心。其實小毅哥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隱，田哥卻未必知道。”
“他還有不爲人知的小秘密？”
“不瞞您說，他的經濟條件甚至還不如我。之前爲了供孩子讀藝術生，他在外面欠了不少錢，近一兩年才逐一還清。即便曾經外債纏身，他卻從來沒有賺過黑心錢，不曾在產品上動歪腦筋，每一分收入都很乾淨。他經常對我說：‘人不怕窮，就怕窮得沒骨氣。君子好財，取之有道。萬不可昧著良心掙錢，再難也要挺直腰桿做人。’有幾次碰到貨品包裝嚴重受損的情況，他都是自己默默承擔損失，從不和我們酒吧扯皮。他賺錢養家著實不易，你可千萬別搞那樣的事情，會活生生斷了他的生路。”
“看得出，你們之間的情誼還蠻深厚的，這算是同志之間特殊的友誼嗎？”
“這種友情，與是否是同志無關，您身邊就沒幾個可以爲之兩肋插刀的朋友嗎？”
阿飛沒有料到，一直處於自己掌控下的陌陌突然反問自己，竟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輕咳兩聲搪塞過去。
“咳咳……言歸正傳……正如你所問，我今天來不只是單純瞭解蕭總交了怎樣的朋友，身邊是否有追求者。我的確有一件事找你確認，事關他與田雨的感情狀況，我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陌陌驚訝地望著對方突然變得異常嚴肅的臉，心中迅速揣測著，究竟是什麼問題，值得讓對方繞這麼大個圈子。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有關蕭總某日的行蹤。”阿飛儘量將問題的嚴重性淡化，避免無端刺激到對方敏感的情緒。
“行蹤……？該不會是捉姦什麼的吧，我倒是好奇你會問出什麼樣的問題。”
阿飛的談話策略始終會根據對方的反饋及時進行調整，並沒有提前準備臺本。他在腦海中快速思考著，如果對方詢問爲何會出此一問，他該如何向對方解釋。沒想到陌陌竟先入爲主地將問題帶入自己的慣性思維，讓阿飛鬆了一口氣。
“我只想知道一點，4月18日那天，蕭總是否給你們送過貨？送貨的具體時間是幾點？”
“不會真讓我猜對了吧……？”陌陌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表情略顯複雜，驚訝中竟帶著些許興奮。“4月18日？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你等一下，我看看日曆。”陌陌解鎖手機，查找日期。
查看過電子日曆，他用油滑的口吻說到：“這個說不定和小毅哥的隱私有關，我無可奉告。我可不能害他。”他內心盤算著，即便要透露實情，也要先詢問過當事人才更穩妥。
在老道的阿飛面前，這樣的小心思卻沒有任何意義。
“你的回答已經明確地告訴我，你們那天確實見過面。你確定不想告訴我細節嗎？”
“憑什麼這麼說？”
“倘若那天他沒送過貨，或者你們沒見過面，你會直接給我一個否定的答案。無可奉告，就等於知情不報。”
陌陌吐吐舌頭，抓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續好的咖啡，舔了舔嘴邊的奶沫，卻依舊守口如瓶，默不做聲。
“好吧，我只好請治安大隊的朋友幫我去你們酒吧問問了。話說回來，你覺得你們酒吧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經得起治安隊查嗎？”
陌陌又一次陷入沉默。看似對方在開玩笑，實則是一句嚴重的警告，令他不寒而慄。
“少拿警察來嚇我！治安大隊每次突擊檢查時那副飛揚跋扈的樣子我早受夠了，我還得不停得在一旁陪著笑臉討好他們。真要有警察來問小毅哥的事，我保證，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會一問三不知。”
“要不要試試看？”阿飛的表情更加冷峻，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又不是什麼隱秘的問題，至於這麼緊張嗎？除非你們之間真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飛也不忘給對方留個臺階下。
“話可不能亂講，你說我可以，請不要隨意詆譭小毅哥！”
“我說他什麼壞話了嗎？”阿飛攤攤手，學起陌陌的油腔滑調。
“你這個人好麻煩哦，真是服了你！好嘛，好嘛……我說就是了。”
阿飛單手手心向上，指尖上挑，示意對方繼續講下去。
“我剛纔查過，4月18日是週六，小毅哥確實給我們送過兩箱藍冰王。按以往工作習慣，我們會在周內不忙的時候進貨。那段時間受疫情影響，酒吧剛剛恢復營業，當時庫存量比較混亂，只好缺什麼就臨時進什麼。當天下午我打電話讓小毅哥加送了兩箱藍冰王，因爲情況特殊，所以到現在還有些印象。”
“他幾點到的酒吧？時間越詳細約好。”
“具體時間我沒法準確告訴您，我只記得當晚酒吧有黑燈舞的活動。他來的時候，活動已接近尾聲。因爲店內光線昏暗，我清晰地記得我是在店外接的貨，我們還站在外面聊了一小會兒。”
“黑燈舞具體從幾點開始？幾點結束？”
“午夜12點準時開始，12點半結束，這是我們的傳統。活動結束後，店內又要開始忙了，所以我只和他聊了片刻，便匆匆回到店裡。”
“也就是說，他抵達的時間大概是12點20分左右，可以這麼推斷嗎？”
“大概就是那個時間，前後誤差應該不會超過5分鐘。”
“明白了，感謝你的配合。”看對方面露窘色，阿飛補充了一句，“不用擔心，我不會讓治安大隊找你們麻煩的。不過，黑燈舞那種污穢的活動，還是少組織爲妙……”
“知道……”陌陌像個做錯事的小孩，用指尖不斷地摩擦著桌面。
“對了，以前進貨量大的時候，你是不是經常幫蕭總卸貨？”
“您是怎麼知道的？！他以前在工地幹活的時候手受過傷，搬東西會有些吃力，所以我經常和他一起搬運冰酒。”
“受傷的應該是右手吧？”
“你既知道，還來問我？”
對方的問題實在讓人感到莫名其妙，陌陌又一次被打亂陣腳，一時摸不著頭腦。
“沒有其它問題了，謝謝你陪我聊了這麼久。還有一點，我和你談的事情，請你暫時保密，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你總是這樣神神秘秘的，我憑什麼要聽你的？該不會……你是田雨僱來的私家偵探……？！難怪你有那麼多門路，知道那麼多事！”
陌陌邊說，激動地用食指指著阿飛。
這樣不禮貌的舉動並沒有讓阿飛動怒，他嘴角上揚，說到，“不好意思，你猜錯了，那並不是我的職業。你若不聽話，可有你好受的，你好好考慮清楚。”
說罷，阿飛徑直走向收銀臺，結賬後疾步走出餐廳，只留下陌陌呆坐在窗邊。
透過玻璃窗，陌陌看到阿飛行色匆匆地邊走邊打電話。
“小黃，馬上查清楚蕭後的家庭成員關係，特別是直系親屬的聯繫電話及其住址。務必儘快，我等你回覆！”
孟國飛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用極快的語速向偵查組黃梓恆下達了新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