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堇色與古滄海踏進古永年的臥室,才發現,已經圍著了好多人。衣著整潔的一位中年醫生和一個護士正在牀前檢查著古永年,而Linda和John,竟然也趕來了。John一見到她,立刻微笑示意,一邊招手讓她站到他邊上去。堇色正欲走向他,突然看到了牀邊立著的古永年太太正看著自己,眼中似有怨恨。於是猶豫了下,還是站向了離牀比較遠的地方。
而旁邊的Linda卻突然說:“滄海的手臂怎麼了?這麼些年,怎麼還是老是弄得受傷的回來?也不收拾一下再來,過回兒父親看到了,怕不是又要震怒。”臉上帶著笑,卻連堇色也聽得出來,她的話裡帶著濃濃的諷刺。
旁邊的古滄海的母親立刻回話說:“滄海受了傷仍舊來看他父親,永年如何還會罵他?”卻是先顧著與Linda鬥氣,眼睛卻只掃了一下古滄海的手臂,表示了一下關心後便沒有再看。
堇色覺得微微不安,傷是由她而起,此刻,古滄海卻處在這樣的場面,擡頭看了看古滄海,他卻並沒有說什麼,臉色也沒有改變。但還是爲了他有點悲傷,她與Linda的關係並不好吧,從前兩日Linda的話和今天的情況看,他與Linda大約是異母姐弟。這其中牽扯到的種種隱情,不是她明白的,但是,至少,要說明白今天的情況,所以輕輕的說:“是我不好,從鞦韆上掉下來,古先生,他是爲了救我而受傷的。”
聽到她這樣說,一邊的John連忙走過來,關切的問:“你有沒有傷到?”
堇色連忙搖頭,開口說:“現在這裡剛好有醫生,過些時候,可以讓他們幫古先生處理下傷口。”然後轉身又看了看那沾滿灰塵和凝固血跡的手臂。
她微微內疚和關切的目光,兩個男子都注意到了。John微微皺眉,輕輕的拉著堇色站向Linda那邊,一邊說:“外公一直以來都有冠心病,今天一大早,又發作了。現在還不知道是否要送醫院……”
而在他說話的時候,卻突然被一個聲音打斷:“叫我滄海。”
堇色與John都楞了一下。John卻沒有理會他,繼續說:“醫生是早就建議外公做心臟搭橋手術,他卻總是不同意。待會兒,他若醒來,你大可以勸勸他。”一邊專心的解釋,微微瞥了旁邊站立的古滄海一眼。
而回復他的,卻是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而那笑容在看到了John拉著堇色的那隻手後,越發的凜冽。
John的拳頭微微握起。看了看旁邊此刻正擔心的注視著牀上古永年的堇色,輕輕的嘆口氣,這個女孩子,有時極其聰明,有時卻又看起來那樣的糊塗。自己對她的好感,是一開始便明明白白表露了出來,甚至,而她,卻一直沒有任何迴應,微微黯然。但是,看了看旁邊那個男子,他立刻又振奮。再怎麼樣,自己也比他更能給堇色一份安閒幸福的生活,一份沒有危險的愛。堇色如晴空,明朗而悠然,他卻如黑夜,一片灰暗和陰沉。白天與黑夜如何能有交集?想到此,些微心安。
而他這些心思,旁邊的堇色卻是完全沒有覺察到,更是沒有注意門邊凝視著她的沉思的目光。她只是看著牀上閉著眼睛臉色青白的古永年和正忙碌著的醫生和護士。
對比上次在書房見到的矍鑠的老人,此刻他是如此安靜和虛弱。又想到在自己悲泣時給給自己安慰的手臂,心裡酸澀,他對自己,到底是不壞。不管怎樣,他對外婆,曾經有過一份深厚的愛吧?堇色總是相信,能純粹的愛一個人不容易,能在愛人不在身邊的時候維持幾十年的愛,更是難得。
這兩日對他的刻意躲避,似乎微微矯情,他愛的是外婆,看到一個與外婆相似的女子,多一點關注,總是無可厚非。況且,他想念的那個女子,已經永遠不會再出現。感懷中,決定以後的日子,如果有機會,大可以對他好些,就算是看在外婆的面子上,也該如此。
過了一會兒,那個中年醫生停了下來,然後轉身,問:“哪位是池堇色小姐?”堇色開口:“我是。”
醫生點點頭,說:“剛纔病人說想見你,剛纔我給他注射了鎮靜劑,你可以先守著他,待他醒後,不要刺激他。其他的人,請跟我出來,我說一下古先生的狀況。”然後又轉身,對一邊的護士說:“你也留下,注意他的血壓。”
旁邊的古永年太太似有話說,但是醫生立刻開口:“病人情況還不穩定,這個時候,順著他的心意纔好。”
於是,她到底是沒有開口,隨著Linda一起走了出去。
John關切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也走了出去。這時,堇色突然想到了古滄海的傷,於是對護士說:“護士小姐,麻煩你,給古先生的手臂處理一下。”
正準備走出去的古滄海迴轉身,想了想,默默的坐下。護士走過來,拿著藥箱,坐在旁邊,看了下傷口,用鑷子一跟跟取出那小小的薔薇花刺,放在桌上。刺本是灰褐色,此刻,浸了血,染上了暗紅色,在窗外陽光的照耀下,分外鮮豔。堇色忍住不舒服的感覺,仍然站立不動,看著護士的動作,神情專注。
古滄海全然不在意的任護士操作,反而注視著堇色的表情。
很快,包紮好了,護士收起藥箱,到一旁照看仍然沉睡的古永年。古滄海站起,準備離去,可是,突然又轉身,想起了什麼似的,彎腰將桌上十幾枚帶血的薔薇花刺盡數收入掌中。堇色驚訝,那驚訝也便說了出來:“爲何?你要收起那些刺?”
古滄海看著她因驚訝而微微睜大的眼睛,走近一步,攤開手掌,楔形的一枚枚刺,大小不一,靜靜臥著。他低低的說:“性格奇怪,有時軟弱、有時卻強硬,愛吃中餐,喜歡各種香氣。不過,我剛剛發現一點,也許連你也不知道。明明對老爺子不假辭色,看到他這幅樣子,剛纔卻似悲傷又憐憫。明明忘不了對我的怨恨,卻因爲這傷,格外的關心些。”
他臉上的神色實在古怪,一點點得意,一點點深思,卻更多的是一種勢在必得的霸氣。堇色退後了一步,不知如何作答。他卻繼續說:“池堇色,你心很軟。留著這些刺,便是要提醒你,我曾經爲你受的傷。”說完,笑笑準備離開。
堇色卻反應過來,有些憤怒,明明,自己只是好心,並且不樂意欠別人情。她是一向不吝嗇對幫自己的人儘可能的付出補償。但他這樣說又是什麼意思?難道,以爲他幫了她,她便必須感激涕零?感激歸感激,卻與其他的事情統統無關。況且,他也只是小小的受了點傷,想必他受過其他更嚴重的傷吧?從他手臂上那道傷疤便可看出。而他卻試圖以他並不甚在意的小傷來要挾自己,即使,只是有那個意思而已。
於是,堇色大聲說:“古滄海,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你不過受了點小傷!”
古滄海轉身,凝視著堇色的怒容,說:“放心,我還沒到了以傷來要求你什麼的地步,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你對關愛的人無法真正劃清界限。對老爺子是,對潔恩是,對我,亦是。”停了下,看了看纏著紗布的手臂,又說:“如果這樣的小傷你不放在心上,那大些的傷口又何妨?只要那傷口,能讓你足夠內疚到時時注視我。即使,現在能讓我受傷的人已不多。”然後轉身離開。
留下堇色一人,立在屋內,心緒起伏。
這個男人,不光有強硬的氣勢,更有敏銳的觀察力。不可否認,他說對了。她池堇色最是看不得別人爲自己做些什麼,心裡會有包袱,微微不安,總要找機會回報。從小,如果有人送她些什麼,她必另找機會送類似分量的東西。即使是偶而與好友阿梨一起吃飯,也總是兩人輪流付帳。前些日子,爲著John熱情的接待,沒有推辭的幫他調製了一瓶香水算作回報。而這個男子,在他那樣的注視下,堇色卻深深不安。不僅爲了他爲她受的傷,更是爲了他那樣不明含義的要提醒堇色不要忘記他曾經爲了她做的,是否,暗示了他將要爲了所付出的而索取什麼?這個想法久久瀰漫在堇色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