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堇色的職業聽起來很浪漫。她是一名調香師。
並不是每個調香師都有榮幸可以調配香水,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還是在化妝品公司內爲各種日用化妝品調配香味。小到一塊肥皂,一支沐浴露,大到一系列的護膚品,香味都由他們完成。當然,公司的策劃人員會將希望得到的香味告訴他們。往往完成一件產品的香味設計,需要幾個月的時間。浪漫的職業,也是瑣碎的。
當然,池堇色是熱愛她的職業的。在配香室內拿著面對瓶瓶罐罐中的各色香料,拿著試管玻璃棒,她便常常覺得,自己似足一個魔法女巫,隨時有可能調出一支流傳百年的經典香水。更何況,各種味道在她聞起來,都有自己的性格,或潑辣、或溫柔、或憂傷……適當的比例以及搭配,它們可以組成無數種美妙的香味。
工餘時間,她甚至嘗試,調配一隻榴蓮味道的香水,甚至是巧克力味道的香膏。別說,那隻榴蓮味香水灑在廚房,足足讓酷愛榴蓮的外婆找了一個下午,懷疑她私自買了榴蓮卻藏起來;而那支巧克力味道的香膏,讓正在減肥的老友阿梨恐嚇她說,如果再滿身巧克力味道的晃來晃去,就與她絕交。
想到這些,正在爲一個新款的洗髮水調配香味的池堇色,微微的笑了起來。她一笑,眼角微微上挑,分外迷人。她輪廓偏淡,卻有一種古典的味道,舉手投足間,看得分外清楚。
阿梨剛與她認識時便嘖嘖的打量她許久,嘆息她沒有生在民國時期,她這一類清秀雋永的外貌,那時候當是最受歡迎,但是在流行高鼻豐脣的現代,微微有些落伍,可美女仍是美女,她的美倒是不能否認的。後來,待到見到了堇色的外婆,才恍然明白,堇色的外貌來自何處,又暗暗的問堇色,她外婆年輕時,到底是如何的風華絕代,堇色卻只是抿嘴一笑。
看了看錶,堇色舒了一口氣,又是一天。拿起外套,準備下班。看看外面微微陰沉的天氣,皺了皺眉頭,想到自己沒有拿傘,祈禱老天不要下雨,至少,在她到家前不要下雨。
可是,顯然,她的祈禱沒有奏效。眼看著就要到家,大雨卻突然落下。待到奔入家裡,渾身已經是溼淋淋,脫下外套,嘆息自己花了兩個月的工資買的最新款大衣被雨淋得不成形,心裡微微惱怒。可是,很快,她又釋然。何必呢?到底不過是一件衣服。堇色就是有這點好處,從來沒有讓她難過超過一天的事情。連外婆也讚歎,我們家阿堇小小年紀,看事情卻難得通透。
換了衣服,她便輕巧的溜到廚房,看到吳媽正在準備晚飯,桌子上已經擺了幾個菜了,便悄悄的捏了水果盤裡的一顆草莓,投入嘴裡。吳媽轉身看到她,立刻笑了:“阿堇啊,每天回來都跟多少天沒吃東西似的,什麼工作那麼辛苦,不如辭掉算了。”
堇色彎了眼睛,嘻嘻的說:“吳媽,又讓我辭工作?我若每日待在家裡,豈不是就真的成了一隻豬了?”堇色屬豬,小時候,每當她追問自己從哪裡來的時候,吳媽便輕輕拍拍她的頭,邊緩緩的說:“阿堇是小豬變來的呢。”
兩人正說著,外面傳來了一陣二胡聲,吱吱呀呀的腔調,慢吞吞的似將時間也拉慢了半拍,隨後,一個清亮的嗓音想起:“蘇三離了洪桐縣,隻身來在大街前……”
聽到這裡,堇色輕輕的跟著唱:“未曾開口心慘淡,過往的君子聽我言……”一邊還輕輕的走著京劇的步子,腰肢款擺,臉上模仿著唱這齣戲時哀慼的神情。瑩白的臉龐,悠揚的聲音,雖然只是和著隱約傳過來的二胡,卻自有一種震撼人心的神采。連旁邊的吳媽看了,也是微微恍惚,依稀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自己待在後臺,看著小姐在臺上,也是唱著這齣戲,那輕蹙的眉頭、上挑的眼角、引人心神的眼睛,便是如此。
突然,堇色噗哧一笑,朗聲說:“吳媽,怎樣?我有沒有學得外婆的三分功夫?唉,別說,聽慣了搖滾爵士,偶爾唱唱京劇,別有一番風味。”
吳媽回過神,也笑了,輕輕的說:“何止三分,平日倒也罷了,這一唱起來,便活脫脫的又一個花鸞鳳。”然後正了正神色,說:“去叫你外婆吧,時候也不早了,該得吃飯了。”
堇色點點頭,向走廊盡頭的一間屋子走去。走近,二胡聲便更加清晰,而唱戲的聲音,卻沒有了。堇色明白,外婆大約是累了。輕輕推開門,笑著說:“外婆,步師傅,吃飯了。”
屋內,端坐著的,是拉著二胡的步師傅,而旁邊花梨木椅上靠著的,是一個穿著旗袍的老人,雖然打扮得宜,卻依然能看出,年齡已經不小。可是眼角眉梢,仍然可以看出屬於她的氣度。且,她身上有著比堇色更加純粹的溫婉的氣質。看到堇色,她笑了:“噢,飯好了嗎?”然後向著旁邊的步師傅點點頭,說:“時候不早了,留下吃飯吧。”
不出意外的,步師傅停下二胡,恭謹的說:“不了,我回去了。下次,有興致時再叫我。”說完便起身。
堇色於是說:“步爺爺,我送您。”
送完步師傅,堇色走到廚房,看到外婆已經坐好了。於是也坐下,無聲的吃飯。外婆雖然早年是戲子出身,卻似乎也曾經是詩書人家的小姐,雖然落魄到了唱戲謀生,身上那股子習氣,卻是拋不掉的。從小跟著她長大的堇色,自是早已深知她的脾性。不在吃飯時說話,自是第一條要遵守的規矩。
吃完飯,到客廳休息,吳媽送上兩杯新茶。輕輕啜了一口,堇色說:“外婆,下週,公司要派我去美國,與一家大型的化妝品公司,合作開發一款脣膏。大概總要一個月回不來吧。”
外婆想了想,說:“出門在外,自己小心一點。你也大了,總不能終日首在家裡,多出去看看,也是好的。”又點了點頭。這便是表示同意了,堇色舒了口氣。不知爲何,面對外婆,總不能如面對吳媽一樣隨意,是混合了一絲敬畏的親近。但,到底也是親近。想到早已沒有印象了的父母,堇色微微嘆了口氣,臉上卻並沒有表現出什麼。
又看了看外婆的臉色,雖然有著精緻的化妝,卻仍然顯出一點點不健康的底色,想到吳媽所說的,外婆近些日子精神不濟的話,微微有些悵然,開口說:“外婆,我不在,您注意自己的身體。”
外婆聽了,笑了,臉孔上依稀有著嫵媚的神色,說:“你這丫頭,管好自己就行了,我的身體,我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