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已是被灌注上了公主之名,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像以前那般卑微瑟縮的跪在這人面前求他教她,但學琴迫在眉睫,她也再無過多時間等這江傅心情好時才隨意教她幾下了。
“公主這是要強人所難?”江傅眉頭皺了起來,臉色微變,已是稍稍露出半分不耐煩。
風寧細細的將他打量,心下沉浮。
這江傅雖看著平寂深沉,但並無那貴公子般的好耐力,至少,稍稍一件事,便能讓他變了臉色,如此,他著實未有貴公子那般不驚於色,不露於形。
“我也無意要爲難江公子,如此之策,不過無奈之舉。”風寧按捺心神的道。
這話一出,江傅眉頭皺得更甚,欲言又止一番,終歸是未再言話。
風寧順便找了他面前的石凳坐下,靜靜觀他。
她已是想好了,這江傅面前既然是擺了琴,沒準兒有撫琴之興,如此,即便他無意教她,她也可看著他彈琴,熟悉指法。
奈何心思雖是如此,然而現實並非這樣。
江傅只是坐了片刻,便道:“公主既是有意爲難,那也請恕草民不奉陪了。”
他嗓音一落,修長的手指已是託了面前的琴,起身便走。
風寧一怔,愕然觀他。
一旁嬤嬤忍不住道:“江傅,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般無視公主。”
江傅頭也不回,邊走邊道:“江傅不受朝廷編制,乃雲遊野人,再者,即便是公主在前,江傅,也只尊真正的公主。”
只尊敬真正的公主?
風寧心下一緊,面色頓時白了一層。
是了,心如明鏡的江傅,又豈會不知她的身份?想必僅是在今早撫琴之際,從她的那些隻言片語之間,他也能猜到她並非真正的公主了。
心底層層起伏,複雜難耐。
風寧凝著他的背影,一時有些惶然,有些無措。
只是嬤嬤此際倒是未受江傅影響,底氣十足的道:“江傅,你如此目中無人,就不怕公子責你?”
“我來此,本是受納蘭鈺所逼,他若是再責我,我不過賤命一條,他拿去便可。”江傅回了話,顯然是軟硬不吃。
嬤嬤氣得跺腳,朝風寧道:“公主,這人太過蠻橫,不可理之,公主,我們還是回去,省的在這裡晦氣。”
風寧僵坐著,目光凝著江傅背影,嘆息,“他說的本就未錯。”
她本就不是公主,有何資格去爲難他。他也不過是受那貴公子所逼,心裡本就不暢快,她如此逼他,他不悅也是正常。
默了片刻,風寧緩緩起身,朝嬤嬤點了頭,道:“走吧。”
既是江傅不願教,她又何須爲難。她學東西曆來就慢,想必即便江傅今日再教她一遍,她也不一定記得住。
風寧終歸是放棄了,與嬤嬤一道轉了身,準備離去。
大抵是被風寧身上的無奈
無力之氣所染,嬤嬤緩道:“公主,既是江傅不願教,奴婢去告知公子,讓公子重新爲公主找名琴師吧。”
風寧神色微動,轉眸朝嬤嬤望來,正思量,身後卻突然響起一道重物落地聲,待驀地循聲而望,便見那江傅已是摔倒在地,本是抱在懷裡的絃琴碎了兩半。
風寧驀地一驚,忙要過去攙扶,嬤嬤一把拉住她,“公主,此人目中無人,摔倒不過是報應,公主莫要去扶他。”
風寧掙脫了嬤嬤的手,只道:“無妨,扶他起來,也不過舉手之勞。”
嗓音一落,未待嬤嬤再說話,風寧已是朝江傅小跑而去。
江傅此際摔得有些厲害,額頭都磕破了,溢著血,奈何他卻是不知疼一般,伸指焦急的在地面摸索起來,待察覺琴已斷,他手指剎那僵住,隨即默了許久,他纔將斷琴緊緊抱在懷裡,身子骨隱隱的發起抖來。
風寧蹲在他面前,望著他的反應,一時有些不知反應。
半晌,風寧才緩道:“江公子,我扶你起來。”說著,開始伸手要去扶他的胳膊。
“滾!”江傅驀地一喝,嗓音竟是有些怒然與悲慼。
“江傅,你……”嬤嬤也惱了,正要出聲,風寧則是緩聲打斷道:“嬤嬤,江公子額頭受傷,望嬤嬤去請名大夫過來。”
說完,略微祈求的望向嬤嬤。
嬤嬤噎住了後話,目光在風寧面上流轉,半晌,她終歸是道:“公主心善,自是尚可,但對待一些無心無肺之人,心善與施捨,便等同於浪費。”
這話說完,才轉身離去。
風寧心下複雜重重,目光一直望著嬤嬤的背影,直至嬤嬤走遠,她纔回神過來,繼續試探的想要扶江傅起來,他卻如擡手揮開她的手,再度道:“你也走吧!我江傅還不至於淪落到要你來同情施捨。”
嗓音一落,他便放開斷琴,自己掙扎著站了起來,而後獨自摸索著小心翼翼的朝屋內行,最後坐在了屋中的桌旁。
風寧倉忙的望他一眼,彎身撿了斷琴,小跑入屋,待將斷琴放在他身邊的桌上,便見江傅道:“琴已毀,還撿進來作何!”
似嘲,似嘆,他的嗓音裡卷帶著幾許悲慼。
風寧正要出聲,他則是先她一步繼續道:“你出去吧!莫要讓我這瞎子費神的趕你出去!”
江傅說話極其無禮,大抵是閒雲野鶴慣了,性子隨意,是以一言一行僅是憑心而爲,不會圓滑處事,更不怕得罪他人。
像他這樣,活得倒是瀟灑,瀟灑得連風寧都有些羨慕他了,只是這世上,除了有權有勢之人外,常人若是太過瀟灑,並不見得是件好事。
風寧默了片刻,低道:“江公子不用覺得我是在同情你,比起你來,我連你都不如。再者,若真論起同情,也該是江公子同情我,教我琴藝纔是。”
“江傅一介草民,豈敢同情高高在上的公主。”
風寧嘲然而笑,“我是何身份,江公子心如明鏡。”
說著,嗓音微微一挑,繼續道:“公子額頭受傷,公子若是不介意,
請公子莫要動,我爲您稍稍包紮一下,先止血,待嬤嬤將大夫請來,再讓大夫爲您上藥。”
江傅的目光並無半分神情,呆滯中透著森森的白,但他的臉色卻是有些複雜與嘲弄,僅是片刻,他便薄脣一啓,道:“你以爲你替我請大夫,替我包紮,我便能用心教你琴藝?”
這回,他也不自稱‘草民’了,言辭顯得諷刺而又擠兌。
風寧嘆息,妥協中透著幾許頹然,“無論江公子是否用心教我,即使我琴藝出衆,假的東西,永遠都真不了。我此番已是想通了,人各有命,所謂的命運,是躲不過的。”
江傅這回不說話了。
風寧候了片刻,隨即拿出了隨身的手絹,開始爲他的額頭包紮。
這次,他未再揮開她的手,整個人僵硬而坐,瞳孔內依舊無半分神情。
不知爲何,風寧此刻在他面前是放鬆的,臉上的表情也是可以隨意展露心緒的,只因這人的眼睛看不見,從而也窺不見她的臉色,她的神情,令她心底略微升起幾許自在。
待包紮完畢,風寧也不多呆,起了身,道:“江公子好生休息吧,我不叨擾了,告辭。”
嗓音一落,正要起身,江傅突然出了聲,“你若將桌上那盞絃琴修好,我日後定好生教你琴藝。”
風寧怔了一下,目光朝桌上的斷琴望了幾眼,心下無奈。
她連琴都不會彈,更別提修琴,江傅這要求,著實有些難辦到。
風寧默了片刻,纔將目光朝他落來,緩道:“我著實不會修琴,望江公子體諒。”
“你不會修,但你可以找人修。”他又道,頭也未擡,嗓音顯得有些沉寂。
說著,他面色微動,嗓音也跟著挑高半許,“那納蘭鈺,便是琴藝高手,修琴,自是不在話下。”
他的意思,是要她去找那貴公子修琴?
風寧神色一顫,一想到那貴公子修長且不沾陽春水的手指來修這斷琴,便覺有些煞風景。更何況,那般尊貴冷冽的人,又豈會幫忙?
風寧心生嘆氣,這江傅看來是極爲重視那斷琴了,只奈何這忙,她卻無能爲力。
“江公子,修琴之事,我還是幫你問問青侍衛吧。”風寧默了片刻,委婉道。
江傅眉頭一皺,卻是道:“青頌此人,不過是納蘭鈺忠狗,此人只會舞刀弄劍,這些風雅之物,他全然不懂。你若真心想幫我修琴,便去親自問問納蘭鈺,如若不然,一切,免談。”
有時候對一個人若是太過容忍,便會讓其順勢而上,到時候獅子大開口都說不準。
而今,風寧便覺這江傅就是一個得寸進尺的人,她幫他包紮傷口,他卻威脅她去找那貴公子修琴,這世上,怎會有這般脾氣古怪且臉皮厚的人。
風寧皺了眉,也不願多說了,僅是凝他幾眼,隨即起了身,準備默默離開。
奈何足下剛行幾步,江傅的嗓音再度揚來,“不過舉手之勞,你都不願幫忙,呵,本以爲你與納蘭鈺那幫人不同,但現在看來,你與他們,倒也是一丘之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