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風寧眼眶略微發黑,面色略微憔然。
嬤嬤也是黑腫著一雙眼,盡心服侍她梳洗。
待一切完畢,天色已是不早。
風寧靜坐在圓桌旁,目光沉寂的朝殿門外落著,心底逐漸開始起伏。
直至殿外天色已至三竿,嬤嬤似乎已是絕望,朝風寧顫著嗓子道:“公主,我們該去望花亭了,公子,許是不會差人來了,也許,公子本就不打算救我們,一旦出事,我們便是棄子了。”
她的話無端透著蒼涼,似已認命。
然而風寧卻是不信,不信那貴公子真會不管她們。
如今火已落到腳背,她不信那貴公子當真會平靜如水的看著她們先去送死。
心思至此,風寧坐在原地不動,僅是目光朝不遠處的殿門落著,依舊在無聲等候。
嬤嬤眉頭一皺,面露急色,幾番朝殿門外的天色打量,眼見天色實在不早,嬤嬤抑制不住的再度出了聲,“公主,我們真該出發了,不能再耽擱了,若是再惹怒太子殿下,我們必無好下場。”
事已至此,即便去得遲了,那太子也不會改變他心底的想法,若是太子當真有意要了她們性命,無論她們如何做,他都不會放過她們,不是嗎?
風寧沉默片刻,目光朝嬤嬤落來,微微一嘆,嗓音帶著幾分幽遠與沉寂,“公子未差人過來獻計,等會兒,我們便無法應付太子。”說著,嗓音微微一沉,“嬤嬤,此番去那望花亭,你可怕?”
嬤嬤神色顫了幾分,垂眸下來,只道:“奴婢早已不抱希望了,如今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若今日當真必須一死,那也是命運所致,奈何不得。只求下輩子再投胎,便投個邊遠農家,再也不要與宮闈牽涉分毫了。”
嬤嬤的嗓音極爲嘆息,甚至帶著幾分抑制不住的無力與絕望。
風寧皺了皺眉,目光也格外低沉。
片刻,她終歸是緩道:“嬤嬤再看看我臉上的麪皮是否已貼好?若是連麪皮都露餡兒了,太子便真找著證據了。”
嬤嬤忙按捺心神的仔細爲風寧檢查臉上的麪皮,隨即緩道:“公主放下,麪皮貼得完好。再者,醫怪那老頭兒製作的麪皮也極爲精細,一般情況,是發覺不了端倪的。”
風寧嗓音幽遠,“即便如此,但也沒有任何東西是萬無一失的。”說著,緩緩起了身,朝嬤嬤低沉道:“我們走吧!”
嬤嬤神色複雜的點了頭,起身扶住了風寧的手,兩人一道緩步朝殿門而去。
今日的天氣,著實極好,微風迎面而來,夾雜著幾分花香,鬆神怡然。
風寧與嬤嬤一路無話,神色皆幽然沉寂,便是行得御花園,瞧著周遭名貴各異的花卉,風寧面色也無半分松下。
她與嬤嬤稍稍駐足,擡眸朝遠處那偌大亭閣望了望,一時,兩人對視一眼,皆神色沉雜。
嬤嬤默了片刻,低道:“公主,事已至此,多辯解已是無用,但也
不能直接承認,若是太子問您什麼,您就隨意應付吧,只是切莫親口承認自己身份是假。”
風寧點點頭,低嘆道:“如今,也僅能如此了。”
嗓音一落,心下起伏,繼續與嬤嬤一道往前。
今日再面見太子,無疑是一場硬仗,而這場戰役的勝負,似乎早已明瞭,不用多想便知,她定是大輸,甚至連這條性命都得賠上。
心思至此,無端自嘲,四肢,也隱隱有些發僵發冷,奈何即便如此,她卻不能如以前那般匍匐在別人的腳下瑟縮求情,只因一旦求情,自己許是會死得更快。
風寧心下沉默,大抵是心緒太重,連帶目光都變得壓抑麻木。
她與嬤嬤走得極慢,待靠近亭子時,紗幔紛飛中,卻見亭中僅有兩人,其中一人,則是如常的一身招搖大紅的錦袍,整個人落座在亭中主位,好整以暇的喝著茶,而另一人,則是背對著她而坐,只是那人身形清瘦,一身白衣,髮髻也一絲不茍,整個人安然坐在輪椅上,彷彿在靜默。
風寧眸色驀地一顫。
嬤嬤在旁低聲驚道:“公主,公子似是在亭內。”
風寧壓抑著起伏心緒,朝嬤嬤點點頭,而後故作自然的繼續往前,待入得亭子,她目光稍稍朝那輪椅上的人一落,待看清那人面容,她袖中的手都抑制不住的顫了一下。
果然,是納蘭鈺。
方纔在亭外,甚是熟悉他的背影,而今再見他面容,即便她心底方纔已有準備,奈何此際仍是驚得不淺。
“日上三竿都已過了,皇妹,倒是姍姍來遲。”正這時,主位上的太子出了聲,嗓音邪肆張狂。
風寧驀地回神,擡眸朝主位上那一身大紅的人望去,卻方巧對上他深沉無底的眼,那漆黑的瞳孔彷彿無窮無底,似要將她整個人徹底的吸入。
風寧心底一顫,驀地垂眸下來,故作鎮定的朝他道:“今日睡過了頭,是以來得晚了,讓太子皇兄久等,是錦兮之過,望皇兄責罰。”
那人勾脣而笑,嗓音帶著幾分剛毅與張狂,“皇妹如此識禮,本殿,怎捨得責罰。”說著,擡手朝她招來,嗓音一挑,“皇妹昨日照顧父皇,應是累著了,加之昨夜殿外風大,皇妹也應沒睡好。皇妹倒是辛苦了,來,坐本殿身邊來。”
風寧心底驀地一沉,僵站在原地不動,目光本要下意識的朝納蘭鈺望去,奈何卻是忍住了。
“錦兮怎敢與太子皇兄一道坐著,錦兮坐一旁便好。”風寧僵了片刻,低沉出聲。
太子嗓音一挑,“本殿與皇妹,本是一家,無需拘束多禮。”
風寧眉頭微微皺,仍是僵立不動。
太子似是有些不耐煩了,嗓音略挑,“怎麼,皇妹如此不聽話,是要讓納蘭公子這個外人來看我們兄妹的疏離與不合?”
話已至此,即便風寧不願過去,也必須得過去了。
心底暗暗嘆了口氣,渾身緊繃,一股謹慎感也越發
強烈。
片刻,風寧終於是強行按捺心神的擡了眸,目光朝那紅衣招搖的太子望著,僵硬的兩腿也稍稍而動,朝太子極慢的靠近。
直至走至太子面前,太子修長的手已是拉住了她的手腕,而後稍稍用力,將她拉坐在了他身邊。
風寧渾身緊繃,神色起伏,目光則是朝對面輪椅上的貴公子望去,卻見他面色平靜無波,整個人都透露出幾分閒散與平逸,彷彿並未被方纔一幕影響分毫。
一時,心底終歸平復不少,想來,貴公子當前,等會兒應付起太子來,這貴公子應是會幫腔了。
今早,未見貴公子差人入宮爲她獻計,她本是失望,而今見得這貴公子親自入了宮,若說心中無半分欣慰,那是絕不可能的,至少,有貴公子在,總比她孤立無援的面見太子要好。
正想得稍稍入神,身旁太子出了聲,“今日召二公子來,不知二公子可有詫異?”
風寧回神,微怔,目光朝對面的貴公子再度望去。
本以爲這貴公子是自行入宮,不料卻是太子親自召喚。如此,這太子今日之意,究竟是何?
“太子乃君,無論何時召見草民,皆不奇怪,是以,草民並無詫異。”對面的貴公子出了聲,嗓音平靜而又諧和,並無半分爭端與犀利。
只是這話一落,他再度稍稍垂眸,自打風寧入得這亭內,他竟是未曾朝她望來一眼。
太子勾脣輕笑,“二公子這話,說得倒是委婉悅耳,只不過,二公子身爲侯府嫡子,自稱‘草民’,倒是有些委屈了。”
貴公子緩道:“雖身爲嫡子,卻並不受父親重視,是以侯府世子有名無實,再者,草民無官無名,亦如平頭百姓,自稱‘草民’,是最合適不過。”
“二公子自謙了。”
“太子殿下過獎。”
兩人一言一合,看似平靜,奈何風寧卻覺察出了幾分犀利的質問與調侃。
片刻,太子再度輕笑出聲,挑著嗓子轉了話題,“本殿今日召二公子入宮,其一,是想見識一下二公子究竟是何人何輩,竟惹得本殿皇妹前些日子甘願離宮追隨二公子。”
“公主錯愛,草民承恩,萬分感激。只是,公主千金之軀,甚不該跟著草民受委屈,是以上次公主離宮之事,雖不是草民引導,但也是草民間接造成,草民深感內疚。”納蘭鈺平緩出聲,嗓音依舊諧和。
太子道:“此事不過是隻因皇妹太過傾慕二公子而已,二公子又何錯之有。”說著,嗓音微微一挑,“只是,本宮倒是心疼皇妹離宮後竟離奇失憶,如今,不止是往事記不得了,竟連以前的飲食習慣和說話嗓音及語氣都有所彼變化了。不得不說,皇妹失憶,除了這張臉以外,彷彿整個人都變得陌生了呢,就像是……另外一人似的,呵。”
風寧心底驀地一緊,果然,這太子仍是提及這事了。
想來,他如今召貴公子入宮,這心思,怕也不簡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