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提及了太子,風寧心下驟然浮出了那抹邪肆張揚的大紅身影,一時,心下緊了半分。
“待京都大定之後,公子便要歸城了?”風寧強行按捺心神,默了片刻後,繼續低問。
這話一落,他卻並未立即言話,一雙深黑無波的眼就這麼靜靜的凝她,待風寧被他盯得有些發慎時,他再度低沉無波的出了聲,“待京都城大定之後,我自然可歸城。”
風寧神色微動,“那風寧呢?風寧是隨著公子一道回京都城,還是獨自行動?”
這話,風寧問得有些直白,待嗓音落下後,心底也有些緊張。
這些日子,與納蘭鈺也算是言和了,是以,也不像以前那般被他層層控制,也不必他到哪兒,她就必須到哪兒了,因而,沒了歸屬感與控制感,待京都大定後,她倒也不好自行開口讓這納蘭鈺帶她一道回京,併爲她安排住的地方,甚至還幫她避著東宮太子的搜查,還要幫她去確定那陌家公子是否是她要尋的人。
心思至此,一時,風寧心頭莫名的悵惘了半許。
沉寂闇然的氣氛持續了半晌後,納蘭鈺終於是低然出聲,“我答應過幫你,你若不棄,自可隨我一道歸京,若你介意,不願與我一道回去,我也不會逼你。”
說著,嗓音稍稍幽遠半分,幾許道:“有些事想通了,放下了,大仇也報了,這心下,也平和了不少,亦如,我對你,心態也變了些,那些算計與利用,也不會再出現在你身上。”
風寧神色抑制不住的顫了半分,心下深處,徹底的釋然開來。
與納蘭鈺認識這麼久,兜兜轉轉,命運起伏,待到了這時候,纔像是真正的泯了恩怨。
她一時無言,心緒層層起伏,待默了許久後,才低道:“風寧在此,多謝公子。”
所有感覺,複雜,矛盾,而又悵然,是以,她也不知該與他言道些什麼,僅是默了半晌,才低低的道了句謝。
他緩緩挪開了目光,沉寂而又平靜,只道:“你不必言謝,自你最初在深山救我一命,我便,該幫你,還你。”
風寧深沉的目光靜靜的朝他落著,未再言話。
他已是垂眸,濃密的睫毛掩蓋住了瞳眸,讓人觀不到他半分的神情。
這時,青頌的嗓音突然揚來,“公子,馬車已備好,可以出發了。”
風寧循聲一望,便見青頌已是乾脆的踏入了屋門,快步而來。
“嗯。”納蘭鈺點了點頭,“出發吧。”
嗓音一落,青頌已是率先在他面前半蹲下,隨即揹著納蘭鈺,又囑咐了句風寧,隨即緩緩踏出了屋門。
風寧暗自斂神,緩步跟去。
此際,屋外天色大好,太陽已是鑽透了雲層,霞光萬丈,磅礴而又朝氣。
周遭,微風而動,爽朗之感盡顯,風寧稍稍掠了掠微微被風拂亂的頭髮,目光靜靜的朝那納蘭鈺的背影落著,映入瞳孔的,仍是一方瘦削
不堪的身子。
出身富貴,卻不得忠義侯親睞,甚至還要遭受納蘭安排擠,縱是滿身的榮華,然而又雙腿有疾,不良於行,老天給了納蘭鈺尊貴的身份,精緻風華的容顏,卻未給他家人的重視,也未給他完好的軀體,不知爲何,此際想著這些,風寧心下莫名的增了幾分顫抖,竟是,竟是破天荒的有些可憐他了。
別院院門外,早有馬車停靠。
青頌將納蘭鈺緩緩背入馬車內後,便回頭朝風寧望來,緩道:“風寧姑娘也上車吧。”
風寧淡然點頭,並未耽擱,隨即乾脆的上了馬車。
這輛馬車本是狹窄,還塞了一輛木製輪椅,而那車內的坐墊,兩人並排而坐的話,定會顯得稍稍擁擠,只奈何風寧與納蘭鈺皆瘦削,是以並排而做,倒也顯得不擠,甚至還綽綽有餘。
片刻,青頌在外道:“公子與風寧姑娘且坐好,屬下行車了。”
納蘭鈺並未出聲,風寧掃他一眼,隨即扭頭朝著車簾子處朝青頌應了一聲。
待嗓音落下,一道皮鞭落在馬背上的厚悶聲響起,隨即,馬兒嘶鳴一聲,蹄踏而動,馬車也逐漸開始顛簸搖曳起來。
冗長繁雜的車輪聲循環往復,不絕於耳。
風寧沉默著,身邊的納蘭鈺也未出聲,待半晌後,風寧按捺心神的低問:“公子說想外出走走,而今卻行車外出。”說著,嗓音稍稍挑高半分,“公子想去何處散心?是這林子深處嗎?”
他這才緩緩轉眸朝她望來,嗓音平和,“這林子邊界,有一處花地,去那兒散心,怡情怡景。”
風寧微怔,待回神後點了點頭,道:“公子對這林子,似是極爲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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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生長在這裡,豈會不熟悉。”他嗓音有些低沉幽遠。
風寧神色微變,愕然不淺。
這納蘭鈺乃忠義侯府的公子,又豈會自小生長在這裡?
風寧思之不解,愕然觀她。
他僅是與她對視一眼後,大抵是對她的驚愕之心瞭然,僅是片刻,他便自然而然的挪開了目光,出了聲,“以前,忠義侯位高權重,野心磅礴,先帝欲要打壓他時,他突然交出兵權,娶了縣令之女爲妻,先帝見他服軟,便免他一死,奈何,不久後的宮亂,先帝亡故,上官氏取而代之,天下,易了主。隨後,忠義侯貼上了宮中皇后,加之掏心掏肺的對新帝表明衷骨,新帝對他極爲重用,他一朝得勢,便休了糟糠妻,娶了太傅千金,官場,一路恆通。”
他嗓音極沉極緩,那言語,也顯得有些冷硬與蒼白。
風寧靜靜聽著,心緒一波接著一波的起伏,全然難以平息,直至,納蘭鈺再度擡眸朝她望來,並朝她道:“這林中的別院,不過是忠義侯的後妻嫌縣令之女礙眼,將其逐出,忠義侯顧及旁人說閒話,是以裝作洪恩浩蕩的施恩布善,差人在此處修建了別院,並將縣令之女及她的兒子,遺棄在此。”
風寧神色顫得越發
的厲害,落在他面上的神色,也起伏難平。
“那縣令之女,便是,便是公子的……”風寧默了半晌,緊著嗓子道了話,奈何這話並未說完,便被他平寂的出聲打斷,“她是我母親。”
短短幾字,似是注入了太多的冷意與蒼涼,待這嗓音落下後,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又許是以前的記憶涌來,竟使得他身子突然像是失了力道,上身頓時癱軟了下來。
風寧忙伸手扶住他,他並未掙扎,順勢斜靠在風寧身上,像是真的沒力了一般,渾身重量似乎都加在了風寧身上,甚至還會隨著馬車的搖曳而搖動,幾番都差點從風寧身上滑落在地。
風寧心下驚跳了幾下,卻是片刻,暗自咬了咬牙,伸手攬住了他的肩,將他全數摟在了懷裡。
這幾日的納蘭鈺,瘦得皮包骨頭,甚至極爲脆弱。
大抵是,前些日子才親手埋葬了他的母親,隨即又聯合太子算計他的父親,縱是再怎麼無情之人,縱是被恨意席捲全身,但內心深處,終歸是有一方軟弱,從而讓他在那處軟弱之地,肆意的瘋狂,哭泣。
衆叛親離,不過如此,只奈何,那個唯一愛他疼他的母親,也去了,甚至還被他親自埋葬。
風寧暗自嘆息,神色也幽遠至極,此際倒也有些瞭然,瞭然爲何在京都見得納蘭鈺時,爲何他會一次比一次瘦,爲何待京都將要收網時,他會覺得生無可戀了,本是爲仇而活,而今,他的所有努力也未能讓他的母親過上好日子,甚至還不得不親手算計忠義侯,無論是誰,怕也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以前的事,都已過去了。公子以後,也定要好好的,想必你母親在天之靈,也會希望,希望你過得好。”許久,風寧輕輕拍了怕納蘭鈺肩膀,勸慰出聲。
他並未言話,在她懷裡也未掙扎。
風寧暗歎了一聲,終歸未再言話,僅是手指一遍又一遍的輕拍他的肩膀,欲無聲的對他安慰。
馬車顛簸搖曳,一路往前。
車內氣氛,也沉寂壓抑得令人頭皮發麻。
許久後,馬車終於停了下來,這時,車外揚來了青頌的嗓音,“公子,風寧姑娘,到了。”
風寧遊.走的神智這纔回神,順勢垂眸一望,只見納蘭鈺依舊靠在她懷裡,並無半分動作,待她欲輕輕的推他時,不料還未動作,他已是雙手動了動,隨即身子也離開了她的懷。
一時,懷中的溫熱驟然消失,風寧抑制不住的失神片刻,卻也正這時,車外青頌再度出了聲,“公子,可要屬下扶您下車?”
“嗯。”納蘭鈺低應了一聲,並未多言,嗓音也顯得有些厚重。
待嗓音剛落,青頌已是乾脆的掀開了車簾子,待將車內的木製輪椅搬下馬車後,隨即便扶著納蘭鈺下了馬車。
風寧默了片刻,才自行挪至車邊,撩著簾子下了車,此際,青頌早已將納蘭鈺安置在了輪椅上,主僕二人正靜靜的望著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