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別顧著喝酒,多吃些菜。您這樣喝,容易醉。”風寧眉頭微皺,猶豫片刻,低聲勸慰。
奈何他卻猶如未聞,手中酒盞一杯接著一杯。
風寧愕然觀他,卻是無可奈何,只是心底生出幾分起伏與複雜,只道今日這太子,竟是比前兩日更爲怪異,就亦如此際的他,酒水不停,面色陳雜,彷彿心事重重,他這副模樣,倒是與她初見他時的樣子全然不同。
也許,宮中動盪不平,暗藏洶涌,高處不勝寒,這太子縱是權勢在握,也定不若表面那般雲(yún)淡風輕纔是,再者,這人雖爲太子,卻無皇帝疼愛,獨自一人頑強奮鬥在這深宮之中,即便再怎麼強大,偶爾之際,也會脆弱,更會借酒消愁。
只是,冷然威儀的他,又怎會獨獨挑她風寧與他一道用膳,甚至在她面前表露出沉重孤傲的一面?
心思至此,頓覺全然看不透他。
風寧默了片刻,便乾脆斂神垂眸下來,也不再勸阻他飲酒了,僅是兀自靜默的坐在他身旁。
他一杯接著一杯,並不停下,不多時,一罈酒便已空了,奈何他卻似是並無醉意,反倒是低沉冷然的喚,“來人。”
僅是片刻,便有宮奴小心翼翼的推開殿門入內,恭敬問,“殿下有何吩咐?”
“再捧幾罈子酒來。”太子答得乾脆,嗓音卻沒了常日的邪肆之感,反倒是冷沉無溫。
宮奴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掃了一眼桌上空了並倒立著的酒罈子,而後點了頭,恭敬緊張的小跑出了殿門。
一時,太子終於是稍稍消停了下來,整個人也坐得未如先前那般筆直威儀了,反倒是稍稍彎曲了脊背,而後以手支頭,目光凝於面前的酒杯,整個人都沉寂了下來,不知在想什麼。
風寧凝他幾眼,斂神緩道:“太子殿下,今夜您已喝了不少酒,還是吃點飯菜爲好。”
這話一出,他似是未覺,並未回話。
風寧眉頭稍稍一皺,卻也不願多言觸他黴頭,待本打算繼續(xù)呆坐沉默,不料沉雜壓抑的氣氛裡,他突然出了聲,“萍水相逢之人,竟還比家眷血親還要來得重情重義,你說,對一個並非知根知底的人就兀自信任,甚至包容,這世上,怎會有這種蠢笨之人。”
風寧愣了一下,轉眸朝他望來,心思稍稍起伏片刻,才道:“有些人,雖不是血親,但卻勝似血親。他們不是蠢笨,只是極在乎情義罷了。”
“當今世上,情義值幾何?若當真有人期滿過你,拋棄過你,你還會覺得那人好?”他也突然轉眸過來,深黑的瞳孔直鎖著她,猶如情緒稍稍失控了一般,滿面冷沉。
風寧被他這番逼問的氣勢給嚇了一跳,著實不知此人怎會突然間這樣,她忙挪開目光,默了片刻,才故作自然的道:“若那人有不得已的苦衷,風寧,便會包容。”
“愚昧之人,蠢笨至極。”他突然冷沉沉的道。
風寧一愕,目光再度朝他落來,他卻是已然挪開了目光,繼續(xù)道:“別妄想世人的心會有多好,更別相信任何人。與其多情多義,還不如無情陰狠,只有
這樣,纔可無軟肋,纔可強大。”
風寧神色一顫,垂眸下來,不置可否。
她不知他爲何會突然這般說,只是覺得他嗓音裡透著幾分滄桑,甚至複雜,又似是內心在矛盾,是以連語氣都顯得有些扭曲怪異。
只是,無情冷狠對他來說,自是極好,畢竟,高處不勝寒,身邊又虎狼成羣,虎視眈眈,這太子無情冷狠,便不會有軟肋,更不會被人威脅,反倒能做什麼事都毫無顧慮,勇然而上,只是,他明明這般說,奈何語氣又怎會透出幾分矛盾與複雜,就像是一切的無情,都是自己逼自己,待真正到了這無情絕然的地步,卻又覺得回不到當初,更無法正視自己了。
也亦如,他方纔那般狂飲,借酒消愁!也許在他心底,縱是野心磅礴,縱是逼著自己習慣了冷狠強勢,但偶爾,也會脆弱,也會羨慕世上所謂的情義,所謂的真情吧。
風寧如是想著,也略微瞭然了。
其實將他對她的所有事與態(tài)度都回憶一遍,這太子雖言語不敬,但到目前爲止,也並未真正害過她,此番比起那納蘭鈺來,無疑是好上許多。
“殿下之言,不無道理。只是,風寧雖信世上有惡人,信冷狠強勢纔可讓自己強大,但,風寧還是信世上有好人,也不願自己太過的冷狠無情。”
她可麻木,可淡漠,可茍且偷生,可故意卑微恭順的活著,但她卻不會徹底的無情,至少,她仍是記掛著阿婆,記掛著丸子,她有軟弱,卻也無可奈何,卻也不願去除。
“癡傻蠢笨之人,才如你這樣。你跟在納蘭鈺身邊這麼久,琴藝倒是學了,上官錦兮的言行倒也學了幾分,但獨獨這冷情無心,卻是半分都未學會。”正這時,太子再度低沉的出了聲。
風寧眉頭緊蹙,心下複雜起伏,緊咬著下脣不說話。
片刻,殿門突有來人。
風寧擡眸一觀,便見方纔離去的宮奴正抱著兩罈子酒略微吃力的入了大殿,待將酒罈子放在桌上後,便也不敢多呆,當即出聲告辭。
風寧神色微動,目光再度朝太子落來,卻見他一言不發(fā),繼續(xù)捧了酒罈倒酒,而後又開始一杯接著一杯的開飲。
殿中沉寂,濃烈的酒味竟已徹底蓋過了殿中微淡的檀木薰香。
天色也沉了下來,光線黯淡。
風寧終於是起了身,親自爲殿中燭臺點了燈,待回身重新坐定,便見太子身旁的那罈子酒再度見了底。
此際,他已是明顯有了醉意,俊然的面容染了幾分薄紅,那雙修長的桃花眼都顯得有些迷離了,就連伸著去夠另一罈子的手也明顯的有些發(fā)顫,甚至手觸到酒罈後,竟是試了幾下都未抱動,整個人也開始坐不穩(wěn)了,輕微的開始左搖右晃。
風寧暗自嘆了口氣,深眼凝他片刻,再度出聲,“殿下,別喝了,您快醉了。”
他猶如未聞,繼續(xù)用力抱那酒罈。
風寧猶豫著,卻仍是不敢伸手去制止他,直至,他終於將酒罈抱起,卻是手臂一滑,整個酒罈子側摔在了桌面,隨即竟是一發(fā)不可收拾的朝旁邊一滾,瞬間便
掉下了圓桌,啪啦一聲摔得粉碎。
風寧驚了一跳。
剎那,殿門外也陡然衝進來了宮奴,眼見酒罈落地,他們紛紛驚愕的對視一眼,而後便開始忙活著收拾地上的殘疾。
然而正這時,太子卻突然坐不穩(wěn)了,身子猛然一顫,當即朝要朝凳下軟倒而去。
風寧驚了一下,忙伸手將他拉住,卻見他修長的桃花眼已是一閉,整個人猶如無力一般靠在了她的身上。
此番離得極近,霎時,濃烈的酒氣盈鼻。
風寧有些支撐不住,忙朝地面收拾殘局的宮奴們道:“你們家殿下喝醉了,快些扶他入榻休息。”
宮奴們皆愕然的朝風寧望來,卻是片刻,他們個個面露震顫與驚恐,磕頭便道:“公主饒命。殿下不喜奴才們碰,一旦觸碰,待殿下明日醒來,定會斬斷奴才們手指。”
風寧也是驚了一挑,目光下意識的朝自己的手望去。
觸碰了太子,翌日便要被他斬手?他竟已冷狠到了這種地步,那她此番觸碰了他,是否明日待他醒來,也要對她不利?
心思至此,風寧心底驟然一緊。
她自是知曉有些人在某些方面極有忌諱,卻是不料自己竟誤打誤撞的犯了太子忌諱。這太子能慷慨繞她性命,是因覺得她無足輕重,亦或是懶得動她,但如今她犯了他忌諱,惹他不悅了,如此,怕也沒那麼容易躲過了。
風寧沉默,片刻,才緊然回神,目光朝地上瑟瑟發(fā)抖的宮奴們望去,本打算狠心命令他們將太子扶去榻上休息,待見他們嚇得臉色慘白,渾身顫得厲害,這心底深處,竟生了幾分不忍。
她暗自嘆了口氣,而後將太子扶著趴在圓桌上,隨即緩緩起身,故作鎮(zhèn)定的朝宮奴們道:“你們也隨我……隨本宮出去了。今夜之事,你們都望了吧,待太子問起,便說太子飲酒太多,自行在桌上睡著了。”
宮奴們如同大赦,急忙點頭。
風寧掃他們一眼,這才踏步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天色暗沉,小道兩側燈火微微。
風來,涼意浮動,風寧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而後急忙攏了攏衣裙,心底深處,卻是仍殘留著幾分緊然與沉雜。
並非是她不願扶太子入榻歇息,而是她終歸還是有些擔憂罷了,太子既是有忌諱,她也不願去觸碰,畢竟,若自己無法憑自己的本事逃出宮去,她還是希望太子能安然逐她出宮,是以,在這段特殊的日子裡,她不願生事,能不敢生事。
一路失著神,許久,一道驚喜嗓音揚來,“公主,你回來了。”
嗓音熟悉,是嬤嬤的。
風寧這纔回神,一擡眸,這才發(fā)覺公主殿已至。
這次入得寢殿,嬤嬤僅是問是否用了膳,卻是極爲難得的未再問太子之事了。待伺候風寧洗漱好,便恭敬退下了。
是夜,一派寂寂。
風寧躺於榻上,本是心事重重,奈何不久後,竟是睡了過去。
翌日,風寧起得早,只因今日便是那陌嶸入宮覲見之日,是以她倒是極爲注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