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才停的雪又下了起來。

阿玖引著祖公略走進(jìn)來，銀灰色刺著暗紅疏梅的鶴氅綴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雪，額前一道綠玉扣的眉勒，手中，拎著一柄三十六骨的貴妃竹油紙傘。

“阿玖，還不將二少爺?shù)膫憬酉??！?

善寶已經(jīng)端莊的坐在臨窗大炕上，換了乾爽的衣裳，面前是個紅泥火盆，手中還捧著銅手爐，一路迎著老北風(fēng)走回來，溼衣裳瞬間凍成冰，腳下也像踩著冰坨，腦子都像被凍僵似的，臉色直至現(xiàn)在還是慘白，接連阿嚏不停，被火一烤，就像凍秋梨，冰冷從裡往外漫溢出來，知道自己必然會病一場，纔想讓阿珂去熬薑湯，先是來了祖公卿，這又來了祖公略。

阿玖屈膝朝祖公略道：“二少爺恕罪，奴婢做慣了粗活，養(yǎng)成了粗心大意的毛病?！?

祖公略只把傘交到阿玖手中，看祖公卿道：“老五在呢。”

祖公卿點(diǎn)頭：“二哥也來了?！?

十分客套的話，祖公略是隨便的問，祖公卿卻是有些莫名的緊張，彷彿二哥做下了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被他撞見。

祖公略簡單嗯了聲，對善寶道：“方纔發(fā)生了什麼事？”

善寶曉得他是問自己誤闖浴房的事，感嘆他真是慧眼如炬，心有餘悸的看著窗戶：“有人想殺我?！?

祖公略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窗閂已經(jīng)被利器撬壞，也就明白了大概，再問：“可看清是什麼人？”

善寶搖頭：“只看到背影，偏巧當(dāng)時我在屋外，見兩個人翻窗而入，所以我就拼命的跑，不成想竟跑到……阿嚏！”

感覺失禮，忙用手堵住口鼻。

祖公卿霍然而起：“爹纔出事，家裡就亂了套，若說擋不住胡海蛟還有情可原，畢竟他人馬多兵力足，可是竟然有人在家裡行兇，二哥你說，這事傳出去整個雷公鎮(zhèn)都得笑話咱們家?！?

祖公略皺著眉思量著，浴房時遇到善寶，他本想告訴善寶，自己已經(jīng)同宰相虞起提及阮瑯殺了前宰相的兒子，而官府緝捕善寶一家的事，虞起答應(yīng)親自過問此事，也就是說，善寶一家再不必東躲西藏了，文婉儀的突然出現(xiàn)，他不得不把話咽回去。

聽說有人在家裡想殺善寶，他想到了很多人，不單單是文婉儀，怪就怪善寶坐在了一個高處不勝寒的位子，而那個位子是祖家很多人都覬覦的，查明此事需要時間，而眼巴前要解決的是善寶的安全問題。

他不說話別人也陪著他沉默，良久，他眼角餘光發(fā)現(xiàn)一旁侍立的阿玖，道：“去……”本想說去給善寶熬碗薑湯來驅(qū)寒，忽然緘默，是想到善寶今非昔比，那個刻在他心頭的名字，他卻再也不能輕易喚出，心意沉沉，轉(zhuǎn)頭去看阿珂，輕輕道：“去熬些薑湯來。”

阿珂應(yīng)了聲“是”，走了出去。

祖公略也隨著走了出去，丟下一句：“你們兩個去花廳等著?！?

你們兩個，當(dāng)然是指善寶和祖公卿。

祖公卿起身朝善寶躬身道：“小娘請?！?

對於這個新身份，善寶覺得甚是滑稽，總之現(xiàn)在祖家亂糟糟的，她心裡也是亂糟糟的，一切都是毫無頭緒，當(dāng)李青昭把她撞出擋在了祖公遠(yuǎn)前面，祖百壽手指著她定下了參幫還有祖家大院的掌門時，最初的一刻她是想拒絕的，之所以做了默許，是考慮自己一家身負(fù)命案，祖百壽還沒有死，即便他命不能活，誰知他有無把命案的事告訴別人，更何況還有個知道底細(xì)，且背叛父親的朱老六，爲(wèi)了確保一家人安然，她想，或許留在祖家是個明智之舉。

也不知祖公略讓她去花廳作何，於是讓祖公卿先行，適才她也只是換了乾爽衣服，頭髮沒有梳理好，於是進(jìn)了內(nèi)室，喚阿玖爲(wèi)她梳頭，阿玖做慣了粗使，拿著桃木梳子把善寶的頭髮薅下來幾根，也沒能綰成一個規(guī)整的髮髻，最後善寶自己糊弄的簡單攏在腦後，擡頭看阿玖，窘得漲紅了臉，而她頭上卻包著一塊石青色的方巾。

善寶抓過她的手看看，佈滿了與她年紀(jì)和容貌不相稱的老趼。

善寶輕微嘆了聲，拿過自己的妝奩，這是祖家給的，隨意抓了一把給阿玖道：“同阿珂分了罷?！?

阿玖吃驚的看著她，忽然明白自己這樣盯著大奶奶是無禮之舉，忙垂下腦袋，自從賣身來祖家做奴婢，從未受過如此禮遇，所以感激得滴下淚來：“奴婢，不敢要。”

善寶強(qiáng)塞進(jìn)她手裡，然後道：“陪我去花廳。”

等她同阿玖到了花廳時，發(fā)現(xiàn)祖家男女主子幾乎到齊了，甚至祖百富同竇氏也被找了來，大家都在議論紛紛，不知二少爺請他們來所爲(wèi)何事。

李姨娘打著哈欠，覺得不雅，忙用袖子障住半邊臉，牢騷道：“正睡著，從熱乎乎的被窩裡拽出來，真真比打一頓還難受?！?

孟姨娘勸著：“若沒有天大的事，二少爺那樣的人是不會攪擾咱們的?！?

郝姨娘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所以只默不作聲。

喬姨娘卻帶著些許歡喜，特特穿了件鵝黃的襦衣，又加了件翠綠的褙子，整個人看上去嫩生生的，仿若才從泥土裡鑽出來，還不時的眄視文婉儀，心裡做著比較，覺得自己今晚的妝扮完勝對方，也就寬了心。

祖百富居於上首坐著，其他按年紀(jì)輩分等坐在兩廂，而祖靜婠祖靜好陪在郝姨娘身後，衆(zhòng)人見了善寶竟然沒有一個招呼，更別說起身，直接把她漠視。

祖公卿俠義心腸，指著衆(zhòng)人道：“大奶奶到了，你們沒瞧見麼?！?

祖靜好活波好動，跑過來挽住善寶的手咯咯笑著：“你大不了我多少，我就得叫你母親，好好頑?！?

母親，是高門大戶女人的尊者，庶出的兒女們，需尊正室爲(wèi)母親，而生母只能被稱爲(wèi)姨娘，祖家大院也還算不嚴(yán)苛，少爺小姐都叫自己的生母爲(wèi)娘。

善寶朝祖靜好笑笑，突然冒出這麼多兒女，且多數(shù)比她還大，怕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

祖百富屁股並未離開椅子，只淡淡道：“大嫂也來了。”

看著年近半百的祖百富叫自己大嫂，善寶直覺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甚至不知該如何同他招呼，只牽動嘴角微微一笑，算是迴應(yīng)，接下來更加尷尬，花廳內(nèi)已經(jīng)沒有多餘的椅子給她坐，也沒誰吩咐下人搬把椅子給她，祖公略沒到，大家繼續(xù)三倆一夥的交談，她就杵在當(dāng)?shù)兀M(jìn)退維谷。

踏……踏……踏……

腳步不疾不徐的走進(jìn)了祖公略，花廳內(nèi)，祖家男男女女，除了小輩和婢女，都坐得好談得歡，唯有善寶被阿玖挽著於角落佇立，煢煢身影，讓人生憐。

“二叔，你坐錯地方了?！弊婀宰旖倾曋腿藢の兜男?，定定看著祖百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