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出沙盜老巢的蕭墨遲與宛央其實不見得比毫無戒備的沙盜們少幾分狼狽。蕭墨遲的騎術若是與他的娃娃字體相提並論,大概並不出其左右。更讓他難辦的是,這匹馬衝出去甚遠的距離之後,蕭墨遲這纔想起來,自己並不認得往堯曲城的方向。
他低下頭湊在宛央的耳邊急急地問道,“顧姑娘,你可認得去堯曲城的路?”他口中的“顧姑娘”三個字幾乎就是脫口而出,沒有半分遲疑。興許在蕭墨遲的心中,還是隻希望懷中的女子不過就是那一日所遇見的顧姑娘,這樣似乎兩人便可以離得更近一些。
宛央無奈地搖搖頭,想回過身子看一看這個近在咫尺的人,但是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蕭墨遲略顯怔忡,微微拉緊了繮繩,馬則漸漸地減了速度。
這大漠的夜風很是粗糲,但是蕭墨遲卻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夜風將宛央若有似無的體香一陣一陣地送到了蕭墨遲的鼻尖之下,惹得他有些躁動不安。蕭墨遲整日裡沒少讀一些民間小說,自然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的臉上紅得發(fā)燙,心中格外慶幸有夜色掩飾自己的難堪與尷尬。但儘管他的內(nèi)心早已亂如麻,他卻還是強忍著心頭翻涌的慾望,小心翼翼地與宛央保持著距離,並不藉著這等良機一親芳澤,很是磊落大方。
這關外的夜黑得格外濃稠,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蕭墨遲知道此刻再也無法趕路了,便停下了馬兒,半是商量半是詢問宛央的意見道,“既然咱倆都不認識路,還是不要再冒險趕路了。那幫沙盜忙著救火,應該也不會再追上來。再說,夜也已經(jīng)深了,還是歇一會兒,待天明瞭再趕路也不遲。你覺得怎樣?”
宛央哪會說半個“不”字,點點頭。
蕭墨遲率先下了馬,又小心翼翼地扶著宛央下了馬。兩人牽著馬在這夜色中又走了一陣子,想尋個避風處躲上一宿。蕭墨遲牽著繮繩走在馬的一邊,宛央則與他隔著這匹馬,走在另一邊。蕭墨遲只能憑藉著沙沙的腳步聲來判斷顧姑娘依舊在他的身邊。
蕭墨遲覺得此情此景格外熟悉,感慨道,“第一次見顧……”蕭墨遲的話到此戛然而止。眼前的這個女子可是大慶朝的當朝公主,他是不是不該再稱呼她爲顧姑娘呢?蕭墨遲拿不準主意。
宛央?yún)s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心思,“蕭公子喚我宛央便好。”
蕭墨遲心頭微微失望。原來她並不叫顧湄。這樣一個活色生香的名字分明只有眼前這個可人兒才配得上。
宛央這會兒也忽的記起了自己隨口謅的名字顧湄,怕蕭墨遲會因自己哄騙了他而心生失望,竟忙不停地解釋道,“湄是……是我給自己取的字。”
蕭墨遲此刻卻倒又想開了,“都是出自《詩經(jīng)》的好名字,很襯姑……你。”
宛央微微一笑,面上緋紅,“喊我宛央便好。”
蕭墨遲深呼吸一口氣,攥緊了手中的繮繩,嘗試著喊了一聲,“宛……宛央。”
宛央笑一笑算是應了,後來才發(fā)覺兩人隔著這夜色和馬匹,蕭墨遲卻是見不到自己的表情的,便忙又低頭“嗯”了一聲。
蕭墨遲好容易鼓足勇氣喊出了“宛央”二字後,竟好似呆了一樣,只呆呆地牽著馬兒往前走著。他心裡上下翻涌著的全是“宛央”二字。先前共乘一匹馬時若有似無的體香此刻又來撩撥他的神筋,使得他幾乎渾身發(fā)燙。他好容易回過神後聽到了宛央的一聲“嗯”,不禁吃吃地發(fā)笑起來。
宛央心中倒奇怪了,“你笑什麼?”
蕭墨遲這才把剛剛已到嗓子眼的話全傾吐了出來,“我與你頭一次見面好似也是這樣走著,只不過那時隔著的是一頭小毛驢,現(xiàn)在卻是一匹馬。”
“哎呀,也不知我的毛驢現(xiàn)在怎樣了?”
宛央回憶起那一幕,也笑得很是歡快,“那頭毛驢現(xiàn)在竟還在嗎?”
蕭墨遲點點頭,“自然。這一次我便是騎著它來的邊關,只可惜被沙盜擄去之後便再沒見過,也不知它可好。”
宛央想安慰一番,卻又忽的生出了頑皮之心,竟調(diào)侃道,“那頭毛驢可金貴得很,足足值一個玉扳指呢,一定會活得好好的。”
蕭墨遲卻沒聽出來宛央的調(diào)笑,只說道,“也是,它一定會活得好好的。”
宛央不曾再接過蕭墨遲的話,兩人又走了一陣子後,蕭墨遲才忽然問道,“你……你怎會在這關外呢?”
宛央啞然失笑,這呆子竟到此刻纔想起這個問題。但是該如何回答,她的心中卻又躊躇了起來。實話實說,她的面皮薄得很,自己的心思是萬萬說不出口的;不照實說,她一時間卻也扯不出個理由來搪塞過去。
宛央愣了一會兒只得岔開話題,“一直還不曾有機會祝你高中進士呢。恭喜。”
蕭墨遲羞澀一笑,撓撓頭,“我……我也是爲著你才考的這進士。”此話一出,震驚的不只有宛央,就連蕭墨遲自個兒也被嚇著了,怎的心裡怎麼思量的,這話便怎麼說出了口呢?也真是怪沒羞沒臊的。
蕭墨遲心驚膽戰(zhàn)地等著宛央的下文,生怕自己唐突了佳人,惹得宛央悶悶不樂。
宛央低聲問道,“爲何是爲我?”
蕭墨遲聽不出宛央的情緒,但依舊老老實實地解釋道,“我聽說想與皇親貴族聯(lián)姻最次得是同進士出身。你當日說你是肅親王的遠房親戚,所以我琢磨著……琢磨著……”
蕭墨遲的話並未說完,宛央?yún)s是已經(jīng)明瞭了的他的意思,心下感動。
蕭墨遲此刻卻愁上心頭。當初興致高昂地去考進士,以爲就此便可以與她更近一步;卻不想,她竟是當朝公主,所以,這跨出去的一步究竟是否與她接近了呢?
宛央久久不曾開口。半晌之後,她才說道,“你可知若成爲皇室的女婿,你這一生便與仕途無緣,只能擔任一些閒職,再也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
宛央的字字句句蕭墨遲聽得分明,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不在乎。”
宛央還未曾回答,蕭墨遲卻爲著自己的回答而揪心了,他生怕宛央會介意自己竟是個這般不求上進、胸無大志的人。他吞吞吐吐地想要解釋,“我也不是……不是那麼不在乎,只是我的性子也不適合在官場上呆著。”
宛央聞言,微微一笑,也是,這人呆頭呆腦的,可官場之上個個都是人精。這人若混跡於官場,只怕被人賣了還要幫著旁人數(shù)銀兩呢!
蕭墨遲那一廂卻急出了一身汗,還在吞吞吐吐地找著說辭,想要解釋個清楚。
宛央?yún)s打斷了他的話,“不必再說了,我明白你的心意。”
蕭墨遲當即難以抑制自己的興奮,“你當真明白我的心意?”
宛央?yún)s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悠悠地念道,“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蕭墨遲低聲笑道。
宛央隔著馬匹也笑得渾身輕鬆。就讓那皇城中皇兄與母后暫且拋到腦後,她現(xiàn)在只想與眼前這個人在一起。
宛央前看看再後看看,“這走了許久也不見能有避風的地方,不如就在這泉眼處歇下吧。”
蕭墨遲點點頭。
兩人倚著馬腹雙雙席地而坐。蕭墨遲坐得隨性,宛央?yún)s仍有幾分拘謹,雙手緊緊地環(huán)住了膝蓋。
蕭墨遲無意間一擡頭,驚呼道,“快看!”
宛央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漫天的繁星,閃爍個不歇,光華盡灑。宛央一時間看得醉了。在皇宮之中,雖也能看到星辰,但卻遠遠沒有這般多,更沒有那深邃廣闊的天幕做襯托。她的心中很是稀罕眼前的這番景緻。
蕭墨遲乾脆躺倒在沙地上,雙臂枕在頭下,一心一意地看著這星辰。只是看著看著,那星辰便好似化作了宛央的雙眸一般,充滿靈動的氣息。蕭墨遲移開了目光,靜靜地看著宛央的背影,一動不動。此行邊關,竟有這等良辰美景,真是不虛此行吶!
宛央不知怎的,看著看著也有些心猿意馬起來,惦記起了蕭墨遲。她一扭頭,正遇上了蕭墨遲灼灼的目光。宛央也不避開蕭墨遲的目光,在他的眼神之中,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這漫天的星光映在宛央的雙眸之中,看得蕭墨遲是春心蕩漾。
他溫柔地說道,“星光漫天怎比得過你一雙瞳人剪秋水?”
宛央聞言,微微低頭,羞澀一笑。
盛夏時節(jié)的夜總是短得稀奇。沒多一會兒功夫,天邊便泛起了魚肚白。兩人就著泉水洗洗臉便迎著朝陽而去。幾裡地下去之後,好容易見著了一個路人,蕭墨遲忙上前打探清楚了堯曲城的方位。
兩人到達堯曲城的時候已是晌午時分。兩人間的親暱卻好似又生出了些許隔閡。這一進城後,宛央便只得做回她的公主,而蕭墨遲則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兵部主事。他們之間又豈是雲(yún)泥之別?從那一日在乾清宮外巧遇宛央之後,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隊末跟著衆(zhòng)人行禮之,他的自信便去了大半。他已不敢篤定自己最後可否真能抱得美人歸了。畢竟,自己何德何能,哪裡能與當朝公主相提並論呢?
兩人問清楚了軍營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向軍營。可每走一步,兩人的心頭便都黯上了幾分。宛央更是一直不做聲,鬱鬱寡歡著。但她卻無可奈何。私自出宮的她已是闖下了彌天大禍,現(xiàn)在也該是時候回去了,宮中只怕是已經(jīng)鬧翻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