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宮做東宴請月氏士兵,蕭墨遲這個少宮主理當坐上主位,誰知道他卻一直襬擺手,一個勁兒地往後縮,一直縮到了末席才笑嘻嘻地坐了下來。遲健拗不過他,也只得隨他去了。及至三當家的來報古鏡川有動靜時,遲健敲了敲正往食盒裡塞食物的蕭墨遲,“該走了。”
蕭墨遲傻了眼,“這都走了,我還沒吃上一口呢?”
遲健詫異,“沒吃?那你坐這兒幹什麼了?”
蕭墨遲指了指食盒,“阿蘅和柳姑娘沒來,我給她們帶點兒吃的。”
遲健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只得無奈地衝著蕭墨遲搖搖頭,“先走吧,回頭我再請她們大吃一頓。”
蕭墨遲興高采烈地說道,“遲老頭兒,不得不說,這一點你就是比錢簍子強。”正說著,蕭墨遲掃視了一圈兒,“哎,錢簍子人呢?”
遲健這會兒沒時間再與蕭墨遲磨磨唧唧了,不由分說地拎起他便往酒樓外走去,邊走邊對著三當家的吩咐道,“回去接上阿蘅、東哥與蕭瀟,我們就離開。”
蕭墨遲不明所以地問道,“離開?去哪兒?”
遲健沒工夫理會蕭墨遲,又對著禾之晗說道,“這之後,你得寸步不離少爺,可明白?”
禾之晗會意,點點頭。
馬車在大營前停住了,三當家的下車去喚阿蘅等人。
蕭墨遲始終不明所以地看著遲健,兩隻手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食盒,“遲老頭兒,我們這是匆匆忙忙地要去哪兒?”
遲健沒好氣地說道,“逃命。”
蕭墨遲嚇得呆住了,“逃命?逃去哪裡?”
遲健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決定帶著蕭墨遲等人住進古鏡川先前曾經住過的客棧。俗話說得好,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避過這幾日,熬到出城進京便好了。
遲健沒再理會蕭墨遲。
宛央此時正陪著柳細細逗弄孩子。柳細細今兒個好像心情好轉了一樣,竟主動提出來要與宛央一道去看看蕭瀟。
柳細細有陣子沒來看蕭瀟了,宛央卻不一樣,日日跑來看上三四遍,打心底裡疼著這個孩子。柳細細一想到自己以後興許再也見不到蕭瀟了,眼眶不由得紅了,聲音嘶啞著說道,“阿蘅姑娘,蕭瀟日後便託付給你了。”
宛央愣了愣,對柳細細說道,“孩子還是最和孃親,所以還是得由你自己來照顧這個孩子,明白嗎?”
柳細細搖搖頭,“不,我還有些私事未了。”
宛央呆了呆,片刻後又說道,“那私事了了之後呢?”
柳細細只笑,沒再說話。
就在此時,三當家的來敲門,“阿蘅姑娘,帶上蕭瀟快些走吧。”
三當家的一貫沉穩,這還是頭一遭說話這麼急切,她問道,“怎麼了?”
三當家的爺無意隱瞞她,“慶軍這就要攻進來了。”
宛央心裡說不出是激動還是難過,只得下意識地撿拾著蕭瀟的小玩意兒,邊撿邊對著柳細細說道,“柳姑娘,你先抱上孩子,我隨後就來。”
柳細細搖搖頭,“不,我不走。”
宛央這時也忘了收拾東西,看著柳細細說道,“不走?”
柳細細笑得歉疚,“我有私事未了。往後蕭瀟就拜託你和蕭公子了。”
三當家的拿出一袋碎銀子交到了奶孃的手裡,“你也先回家去吧,這是工錢。”
奶孃聽說慶軍要打進城來了早就坐不住了,這時得了工錢,忙撒開腳丫子往家跑。
三當家的打發了奶孃,又對著宛央說道,“姑娘,這就走吧。”他已經得知了柳細細與遲健的計劃,自然此時看也不看柳細細一眼。
宛央猶豫不決地看著柳細細。
三當家的卻是不由分說地上前從柳細細的懷裡抱走了蕭瀟。蕭瀟許是有些怕生,張大了嘴哭得撕心裂肺。
柳細細面無表情地說道,“代我好好照顧他。”
蕭瀟的哭聲太過慘烈,宛央捨不得,只得追上了三當家的,抱過了蕭瀟,邊跟著三當家的往外走,邊柔聲哄逗著他。宛央沒有再回過頭,柳細細卻是一直追著他們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這纔開始痛哭流涕。
宛央抱著蕭瀟上了馬車,馬車裡遲健、蕭墨遲、東哥都端端正正地坐著。她詫異地掃了一眼每個人,坐到了蕭墨遲的身邊。
蕭墨遲衝著蕭瀟扮了個鬼臉,“柳姑娘呢?是不是還在收拾東西?”
宛央幾乎不忍心告訴他實情,“柳姑娘不走。”
蕭墨遲皺著眉頭,“不走,我們不是去逃命嗎?”他正說著轉向了遲健,“爲什麼不帶柳姑娘走?”
遲健說道,“她自己想留下。”話音才落下,三當家的與和禾之晗便揚鞭趕路。
“停車停車!”蕭墨遲不樂意了,大聲叫喚道。
就在此時,馬車的前頭也突然衝出了兩個人,“停車停車!”
遲健皺了皺眉頭,怎麼逃命也逃得這樣不順當呢?他探出頭去看個究竟,馬車外的人竟是單大夫和他的小廝。嚯,這幾日忙得暈頭轉向,遲健都快忘了有這號人的存在了。
單大夫上前,“遲先生,我們想搭個便車。”
單大夫這句話說完嘴角幾乎抽搐了,活這麼大,從來都是旁人有求於他,可這陣子,他卻是三番五次地求著這個遲健。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邊的阿蘅,她的一顆心這時早飛到馬車上去了,哪裡會注意得到單大夫飛過來的眼神呢!
遲健不解地看著單大夫,“搭便車?你知道我們要去哪兒嗎?”
單大夫啞口無言,而就在遲健應付單大夫的時候,蕭墨遲卻是手腳並用地要下馬車。禾之晗自然攔住了他。
“遲老頭兒,爲什麼不帶柳姑娘一起走?”蕭墨遲自然沒法子甩脫開禾之晗,於是大聲地問道,臉上的表情很是不滿。
阿蘅站在單大夫身邊看著蕭墨遲,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憋在了心裡。
單大夫臉上卻掛不住了,假裝咳嗽了幾聲。他這幾日與阿蘅一直呆在寺廟裡,總是時不時地豎起耳朵聽著大營裡的動靜。今兒個傍晚,他與阿蘅便聽到一向冷清的大營裡竟是人聲不斷。兩人出來瞧了個究竟,竟是浮屠宮宴請月氏士兵。單大夫覺得浮屠宮此舉必有深意,於是便一直等在大營的附近,果不其然,夜幕才扯開一個角,三當家的便駕駛著馬車匆匆忙忙地趕回來接人了。他果斷地拉住阿蘅跳出來攔住了馬車,可這馬車攔是攔住了,但是他卻沒想好說辭,這時只得詞窮地站在這兒,尷尬無比。
遲健目不轉睛地看著單大夫,這人最近處處透著古怪,所以遲健此時看向他的眼神也是變了又變。
單大夫禁不住他這麼看,匆匆忙忙地低下了頭。
蕭墨遲那一廂卻也不太平,“遲老頭兒,柳姑娘怎麼說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怎麼能我們逃命,把她落在這兒呢?還有,我們去逃命了,錢簍子人呢?怎麼也沒見著他?”
蕭墨遲嚷得遲健頭大,他回道,“錢簍子的本事你還擔心他嗎?”
蕭墨遲恰好順著遲健的話說了下去,“錢簍子有本事,柳姑娘有什麼本事護身呢?”
單大夫這時眼巴巴地望著遲健,“遲先生,你我也算舊識,這要逃命了,就讓我搭個便車吧!”
遲健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朝著單大夫與他的小廝揮了揮手,“上車。”單大夫欣喜地與阿蘅對視了一眼,兩人忙不迭地上了車。
單大夫一上車瞧見了宛央,與她對視了一眼,卻不曾說話。
宛央則盯住了單大夫身邊的小廝,阿蘅既然擅長易容術,想來這個小廝極有可能就是阿蘅本尊。宛央不知怎的,這一刻內心裡充滿了恐懼。倘若這人就是真正的阿蘅,那她現在回來了,自己以後該怎麼辦呢?她可要把阿蘅的身份還給她?她好容易才適應了以阿蘅的面目活著,現在若是將這身份還給真正的阿蘅,她又該何去何從呢?傅府回不去了,皇宮也回不去了,她最後的歸宿——蕭墨遲身邊,也似乎再無理由呆下去。宛央的心裡很是緊張,祈禱著這人千萬不要是真正的阿蘅,心裡頭曾經對阿蘅的感激之情也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阿蘅這時坐在了宛央的身邊,一張口便說道,“這難道是柳姑娘的孩子?”
東哥狐疑地問道,“你是誰?怎麼知道柳姑娘?”
阿蘅紅著臉胡扯了一通搪塞了過去。好在遲健此時並未注意到馬車裡的情形,而是苦口婆心地和執拗的蕭墨遲講道理,“留在這兒是柳姑娘自己的決定,否則我怎麼可能會把她留在這兒呢?”
蕭墨遲死活要回去,“不,我得去見她一面,雖然是她自己要留在這兒,可到時候打起來,她一個姑娘家,怎麼保護自己呢?”
遲健正百般無奈的時候,宛央出聲說道,“蕭墨遲,柳姑娘說了,請你千萬好好照顧蕭瀟,而她有私事未了。”
蕭墨遲默不作聲,但是也不願意上馬車。
此刻再也不能耽誤時間了,遲健朝著禾之晗使了個顏色,禾之晗會意,手刀一劈,蕭墨遲癱倒在了禾之晗的懷裡。
宛央這事兒已經見得多了,也不再驚訝。倒是單大夫的小廝忙不迭地上前與東哥一道吃力地扶住了蕭墨遲,將他弄進了馬車裡來。
東哥笑笑,“謝謝你啦,小兄弟。”
阿蘅不說話,又坐回了宛央的身邊逗弄著孩子。
宛央卻是不樂意了,抱緊了蕭瀟微微側過了身子,隔開了阿蘅與蕭瀟。阿蘅的臉上訕訕的,自己乾笑兩聲,撫平了衣角,身體繃得直直的坐著。單大夫瞧得仔細,默默地嘆口氣。
到了客棧,遲健上前敲門,老闆只開了一道縫隙,“這都什麼年景了,還來住店?”說完便要打發衆人離開。
遲健卻從門縫裡塞進了一錠銀子。老闆見錢眼開,但仍是嘀嘀咕咕地抱怨著。衆人前腳才進來,老闆後腳便又把客棧上了門板,說道,“這世道不太平,得小心謹慎一些。你們便也委屈些吧。”
遲健對此毫無異議,只讓老闆去安排客房。衆人都回房歇息去了,宛央則抱著蕭瀟守在蕭墨遲的房間裡,他還昏迷著,宛央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