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一過,京城裡頭,秋天的味道便很濃厚了。
宛央在秋風(fēng)中熬了一宿,轉(zhuǎn)天身子便不適了起來,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錦繡心焦,一早便去太醫(yī)院請來了大夫。
太后一聽,也著急了起來。昨兒晚上夜宴之時,宛央說自己身子不適,太后卻並不曾往心裡去,只覺得不外乎是些小問題罷了,誰想到這一病竟不起了。
太后忙帶著容青前去未央宮探視。錦繡正忙著煎藥。
太后看著宛央慘白慘白的小臉,怒氣衝衝地說道,“錦繡,哀家瞅著你也是宮裡的老人了,平日裡手腳麻利,幹活兒也穩(wěn)當(dāng),怎的這一回卻把公主照顧成了這樣呢?”
錦繡見太后發(fā)怒,忙不迭地跪下,一連串的“太后恕罪!太后恕罪!”公主爲(wèi)著什麼病倒了她自然心裡再明白不過,但是那理由卻也只能爛在心裡。
宛央這時倒睜開了雙眼,虛弱地喊道,“母后,不必怪罪錦繡,是孩兒自己不小心著了風(fēng)寒。”話音剛落,宛央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直咳得她的小臉都皺成了一團(tuán),讓人看著好不心疼。
太后掛心宛央的病情,便所幸在未央宮中住了下來,日日夜夜衣不解帶地親自照看宛央。後宮中的嬪妃們一聽得此話,也忙緊趕著過來陪著太后。太后卻深知宛央的性子,總是淡淡地打發(fā)了他們,也只有傅淑儀一人,經(jīng)常能被太后留下,陪自己說說閒話。嬪妃們心中雖嫉妒傅淑儀,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畢竟日後宛央嫁入傅府之後,與傅淑儀便當(dāng)真是一家人了,這關(guān)係親厚至此,哪裡是她們能比得上的?
皇上得知了此事後也來看過好幾回,但是宛央的病情始終不見好轉(zhuǎn),總是昏昏沉沉地睡著。皇上心裡大爲(wèi)光火,把太醫(yī)院的一幫太醫(yī)喊來訓(xùn)斥了一通,然後又命太醫(yī)們?nèi)找共环值厥卦谖囱雽m,潛心照顧宛央。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宛央的病也是時好時壞,總是好不利索。錦繡深知公主這患的是心病,卻又想不出法子勸解一二,也只得每日裡偷偷垂淚。
太后在未央宮一連守了好一陣子,整個人都瘦了,也憔悴了。無論是皇上還是容青勸她回永和宮歇上一歇,她都一口回絕了。宛央是她的心尖尖,她怎麼捨得看她一個人在這苦熬呢?
容青也是一心爲(wèi)著公主好,試探著對太后說道,“公主這病反反覆覆,只怕別是招了什麼邪乎之物。”
太后也正是爲(wèi)宛央的病情一籌莫展,一聽容青這話,若有所思地說道,“怎麼說?”
容青繼續(xù)說道,“不妨請欽天監(jiān)的大祭司來算算,看這大祭司怎麼說。”
太后不言不語,但是隨後便遣人去找來了皇上。皇上一聽太后所說,當(dāng)即便去請來了大祭司。
大祭司在未央宮中祭拜天地後便設(shè)壇做法事,儀式結(jié)束後,大祭司面色猶猶豫豫。
皇上與太后一道上前詢問。
大祭司吞吞吐吐,“公主這是陽氣不足。”
太后忙問,“可有法子解開?”
大祭司只說了兩個字,“沖喜。”
太后與皇上交換了一個眼神。大祭司則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皇上見四下無人,試探著問道,“那便將宛央與傅容的婚期提前吧。”
太后心裡著實心疼宛央,但是傅家此時在朝中的勢力卻是不可動搖。若讓沉痾纏身的宛央此時下嫁傅家,只怕從傅德昱到傅容,心裡都會不舒坦,到那時,則宣這皇位是否還能坐得穩(wěn)當(dāng)就得畫上一個問號了。
皇上拍了拍太后的肩膀,寬慰道,“你放心,兒子心裡有數(shù)。”
太后不點頭,但也不說不允許的話。
皇上思忖了一會兒,又低聲問道,“母后還是去問一問宛央的意思。大祭司雖說要衝喜,可宛央她心裡畢竟……兒臣怕這時候即使婚期提前了,宛央心裡不適意,病情便又加重了。”
太后一聽也正是這個理兒,便轉(zhuǎn)身進(jìn)了裡殿。宛央難得醒著,正半坐著看著窗外出神。
太后責(zé)怪道,“身子還沒好利索坐起來做什麼?還不快躺下好好歇著。”
宛央笑得無力,“母后,我的身子自己有數(shù)。”
太后頗爲(wèi)忿忿,“你與則宣,都是左一個自己有數(shù),右一個心裡有數(shù),到頭來還不是讓哀家跟在後頭操心。”
宛央衝著太后微微一笑,依舊隔著雕花窗櫺望著窗外。窗外的花花草草早就沒了顏色,宛央?yún)s看得出神。
太后也跟著往窗外瞧,“又沒什麼景緻,總看這衰敗秋景做什麼?”
宛央淡淡一笑,並不爭辯,但卻依言轉(zhuǎn)過了頭,不再看向窗外。
太后見宛央竟這般順從自己的意思,心裡感到詫異,心思一動問道,“哀家與你皇兄的意思是讓你與傅容的婚期提前,你覺得怎樣?”
宛央神色一頓,“也好。”
太后大爲(wèi)吃驚,本想再多問幾句,卻還是閉緊了嘴巴。宛央既然願意嫁與傅容,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這之後,宮裡與傅家便開始操辦這樁婚事了。宮裡的準(zhǔn)備事宜皇上全權(quán)交給了傅淑儀。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牆。宛央與傅容成婚,本是大喜之事,但是因爲(wèi)宛央未見好轉(zhuǎn)的病情,這難聽的話便多了起來。蕭墨遲也風(fēng)聞過幾句,心裡始終放心不下,竟又找去了傅府。
看門人一見是蕭氏魚莊的少東家,忙顛顛兒地去找少爺。
傅容原以爲(wèi)自己再也沒機(jī)會見到蕭墨遲,沒想到這沒隔幾日竟又見著了。傅容將蕭墨遲讓進(jìn)了書房之中,親自爲(wèi)他滿上了一杯茶。
蕭墨遲兩個明晃晃的黑眼圈看著很是好笑,但是傅容見到他的眼神,卻又著實笑不出來。
“近來忙啊?”蕭墨遲的話說得沒頭沒腦的。
傅容也不瞞著蕭墨遲,“婚事將近,要忙的事兒確實不少。”
蕭墨遲只覺得自己的心揪了一下。他此時也沒心思顧慮傅容的想法,徑直問道,“她可好?”
傅容雖不去追問蕭墨遲與公主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些什麼,但也如實相告,“聽說病得厲害。”
蕭墨遲默默地握緊了拳頭,一聲不吭。
突然,蕭墨遲猛地擡起頭,盯緊了傅容問道,“你可會好好待她?”
傅容被蕭墨遲的眼神駭住了,許久後才說道,“自然。”
蕭墨遲如釋重負(fù)地點點頭,爾後苦笑道,“沒想到我說的以後這麼快便來了。待到你大婚之日,我定雙手奉上無紙與金墨當(dāng)作賀禮。”
傅容笑不出來,也說不出話。
婚事準(zhǔn)備得七七八八之時,皇上竟準(zhǔn)許傅淑儀出宮省親。這讓傅淑儀激動得不能自已。一入宮門深似海,雖說皇上時不時地也準(zhǔn)許自己的母親進(jìn)宮來探望自己,但是總歸比不得家中的一切。
皇上原打算隆重地操辦一下傅淑儀回家省親之事,但是傅淑儀堅決不允,“皇上,眼下需要隆重操辦的是宛央的婚事,臣妾能得皇上的允許回家省親已是榮幸至極,又豈敢再要求些什麼呢?更何況,邊關(guān)才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正是需要休養(yǎng)生息之時,皇上千萬不要再爲(wèi)臣妾破費(fèi)了。”
皇上朗聲大笑,“淑儀竟如此明事理。能得淑儀,真乃朕之幸哪!”
傅淑儀笑得溫婉可人,心裡卻裝著一張冷冰冰的臉龐。
這傅淑儀出宮省親一事,皇上與淑儀雖著令一切從簡,但是傅家上下還是容不得一點馬虎,從住行到吃穿,由傅夫人親手打點,佈置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正式省親那一日,皇上格外恩準(zhǔn),以皇后的儀制將傅淑儀護(hù)送出宮回傅府。傅淑儀也不再推脫,在一衆(zhòng)嬪妃豔羨的目光中,登上了回家的轎輦。
京城裡人山人海,熱鬧非凡,所有的人都想來瞧一瞧這最受寵的淑儀究竟生的怎樣一副模樣。可惜的是,攢動的人羣始終只能瞧見那威武非凡的儀仗,就連傅淑儀的一個衣袖也沒能見著。
傅府張燈結(jié)綵,所有的人嚴(yán)陣以待。傅淑儀的轎輦一到之後,傅德昱領(lǐng)頭跪拜下去,“參見淑儀,淑儀千歲千歲千千歲。”
傅淑儀隔著轎簾擡擡手,示意衆(zhòng)人平身。
衆(zhòng)人歡天喜地地將淑儀迎進(jìn)了她原先居住的獨(dú)院,傅夫人與傅尚書先後前去面見淑儀。傅尚書只略坐了坐便出了獨(dú)院後去尋傅容,命傅容去見淑儀。
“淑儀要見我?”傅容還未戍守邊關(guān)之時,與長姐雖親厚,但這相隔數(shù)年,陡地說要再見面,且是以這樣的身份,他竟生出了一絲怯心來。
傅尚書點點頭,“你快些去。”
傅容遲疑著進(jìn)了獨(dú)院。淑儀坐在垂簾之後,朗聲說道,“坐。”
傅容依言坐下,連行禮都忘記了,像個規(guī)規(guī)矩矩卻又不知所措的少年人一樣。
傅淑儀隔著簾子望著模模糊糊的傅容說道,“日後娶公主爲(wèi)妻後,可要好好待公主,她於傅家的意義並不一般。”
傅容點點頭,從嗓子眼裡擠出來一個“嗯”字。可多日來的苦悶心情卻因爲(wèi)這一個“嗯”字侵泄而出,“可傅家畢竟是將門之後,這以後可又……”
傅淑儀這時也想起了父親的愁容滿面,但並不在傅容的跟前說穿,只頓了頓又說道,“日後你好好伴在父母身邊,代我多儘儘孝心。”
傅容只得呆呆地點點頭,“是。”
傅淑儀此時又想起自己的淒涼,不知怎的,突然哭出聲來,“我若是未嫁進(jìn)宮中該有多好!”
傅容突然想起了中秋夜宴之時所見的傅淑儀的笑臉,又記起了入宮覲見皇上之時皇上說起有孕在身的蕙貴人的寵溺之意,心中不禁七上八下,斟酌著問道,“皇上待你難道不好?”
傅淑儀苦笑,“有什麼好與不好,還不都是做給你與父親看的。”
傅容的心猛地揪緊了,拳頭也漸漸握緊了。
傅淑儀不知怎的卻將實情傾吐而出,“他吩咐御膳房日日在我的飯菜裡下藏紅花,我這才……”
傅淑儀泣不成聲,從得知這件事起,她的心頭便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一直未曾有機(jī)會喘過一口氣。就在剛纔,母親面見自己時,又重提此事,她只得裝出無所謂的模樣,說,“皇上寵我便好,有沒有孩子要什麼緊?”母親責(zé)怪地看著她,直怨她不懂事。可她並非不懂事,只是這真相對於母親而言,太過殘忍。
傅容驚得呆住了,默默地念叨著,“藏紅花?藏紅花麼?”
傅淑儀坐在垂簾後默默垂淚,也不再說話。傅容只得陪著她乾坐著。
天黑透了,傅淑儀這才掖幹淚水,“好好待公主。”
傅容“嗯”了一聲,低著頭走了出去。
這屋外的天黑得濃稠,傅容只覺得自己心中最後的一線光亮也從此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