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看著士兵身後兩個灰頭土臉的人,縱是馳騁沙場、見慣風雨的他也看得目瞪口呆,一時間忘了該做出何種反應。
士兵將二人引進了大廳之後便退下了。傅容看看一人,再看看另一人,心中著實慌亂,就好似自己才從戰場上有驚無險地退出一樣,驚魂甫定。
蕭墨遲入官場未久,卻也明白此時自己該自報家門,所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報上姓名,“下官乃兵部主事蕭墨遲。”
傅容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蕭墨遲”,目光依舊在二人的臉上轉著圈,沒個安放之處。
宛央與蕭墨遲面面相覷。兩人好容易才找到了這軍營來,誰知這小傅將軍卻是這般反應。
宛央自幼與傅容相識,以爲是自己的突然出現讓他驚著了,忙上前一步,紅著臉,似兒時一般喊道,“容哥哥。”
傅容這才穩住了心神,上前一步,規規矩矩地行禮道,“參見公主。”
宛央忙擺擺手,“平身平身。”
傅容的目光又在蕭墨遲的臉上停留了片刻。蕭墨遲被他看得有幾分不自在,以爲是自己這副面容慘不忍睹,便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略帶羞澀地笑笑,“被沙盜困了這幾日,一直不曾沐浴過,讓將軍見笑了。”
傅容因爲這番話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心中卻仍舊不願相信自己所見到的這一切。這個叫做蕭墨遲的人,眉眼之中分明有著蕭重的影子。他究竟是誰?兵部主事?那意味著皇上也已經見過此人了,那想必這人在皇上心中也會勾起一陣波瀾。
蕭墨遲。蕭墨遲。
傅容心中又將這個名字默唸了兩遍。爲何這人偏偏又姓蕭呢?
傅容再一擡頭瞧見了宛央,頭大不已,眼下的當務之急只怕是這位嬌貴的公主又緣何到了此處。
傅容揚聲喚來了侍從,“來人吶,帶蕭主事前去沐浴更衣,好好歇上一歇。”
侍從領命而去。
蕭墨遲卻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宛央後這纔跟著來人離開了。
傅容自然不是傻子,只一眼便看明白了這二人間的情誼非同小可。他問道,“公主緣何會出現在此處?”
宛央抿嘴輕笑,聳聳肩膀,“自己私自逃出來的。”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瞞著傅容,更沒那心思和精力去扯謊矇騙傅容,便把自己出宮後所遇到的一切如實告訴了傅容,尤其是蕭墨遲搭救自己的那一段,更是說得繪聲繪色。
傅容聞言,略沉思了一會兒後便淡淡地說道,“那容公主歇息一會兒之後,微臣便派親信護送公主回宮。”他雖然看出了宛央與蕭墨遲之間不一般的情誼,但他明白自己並沒有資格過問,唯一能做的便是穩妥安全地將公主護送回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宛央沒有任何異議。自從她與蕭墨遲來到堯曲城後,她便知道,她終究還是要回到那座四四方方的宮殿中去。
宛央自小長在深宮,見過她的人並不十分多,所以在這軍營之中,也無人過多地注意她。傅容爲了不惹人注目,也只做了最簡單、最樸素的安排。趁著宛央沐浴之際,傅容悄悄地安排了自己的親信備好了馬車,隨時準備護送宛央啓程回京。
“報!”一名士兵拖長了嗓音呈上了一封皇上的密函。
傅容接過密函還未打開,心下便隱隱約約猜到了這密函定與公主脫不了干係。果不其然,皇上在密函中說公主一時頑皮,私自出宮玩耍;還說公主這陣子著迷於邊關的獨特風景,只怕是往邊關來了。他命傅容暗地裡打探一番,一旦找到公主,務必安全迅速地送回皇宮。
傅容面無表情地將密函就著燭火燒了個一乾二淨。這邊關哪來的獨特風景讓公主著迷呢?他無奈地笑著搖搖頭。先是蕭墨遲受命前來邊關考察屯田事宜,後便是公主私自出宮,獨自前往邊關。這其中只怕並非是公主一時頑皮,而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女兒家心事吧!
傅容淡淡一笑,昔日那個只會跟在自己與皇上身後任性胡鬧的小丫頭竟也長大了。
宛央飽餐一頓後,傅容便徑直對她說道,“微臣已經安排了人手護送公主回京,請公主這就離開吧。”
宛央面上露出了一絲猶豫的神色,四處張望了一圈兒。
傅容心下明白公主只怕是在尋找蕭墨遲,但他並不留情面,依舊淡淡地說道,“爲保公主平安,也爲了這事不被聲張,公主還是速速離開得好。”
宛央卻緊緊地咬著下嘴脣,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傅容。
一個恍惚間,傅容好似瞧見了兒時的宛央一般,萬事都只會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宛央小時候最是活潑好動,經常趁著嬤嬤們不注意偷偷地跑來皇子教習所,偷偷地趴在窗子上看著他與皇上一道看書、練字。甚至偶爾先生來上課了,宛央也會賴著不走。嬤嬤們沒法子,只得在教習所的後頭張開一道屏風,讓宛央坐在屏風之後與他們一道聽課。只是宛央也只有那三分鐘的熱度,待老師課講完的時候,她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
傅容記起了從前那段光陰,心中很是感慨,竟大著膽子打量了一眼宛央。他已經許久不曾這樣近距離地看過她了。自從皇上登基之後,他統共只遠遠地見過她兩三面。而今這般再一見,她竟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傅容深知這對兄妹的性子,無奈之下招來隨從,“去把蕭主事請來。”
蕭墨遲一會兒的功夫便來了。他已經梳洗齊整,換上了一套士兵的衣裳,倒也顯得英氣逼人。
傅容並不走遠,只站在附近看著兩人。
宛央朝著蕭墨遲淡淡一笑,“我要回去了。”
蕭墨遲自然明白宛央這句話意味著什麼,心下不捨,但也笑著說道,“那京城再見。”
宛央不曾點頭,也不曾說“好”,一轉頭卻輕聲吟誦道,“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蕭墨遲淡笑,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宛央的身上,只希望將這個人印在自己的腦海裡,深一些,再深一些,永遠無法磨滅。
宛央終於登上了回京的馬車。蕭墨遲站在遠處默默地看著。宛央朝著他慘然笑笑後,輕聲喚來了正在對著幾名親信千叮嚀萬囑咐的傅容。
“公主有何吩咐?”傅容的言語間很是恭敬。
宛央坐在馬車之中,表情落寞,“容哥哥現在竟與我這麼生分了。”
傅容淡淡一笑,“兒時是微臣逾越了。”
宛央輕聲嘆口氣,說道,“得空了容哥哥還是回京去看一看吧!傅家上下都很惦記你,容貞姐姐爲著你落了好幾次淚了。”
傅容不言語。
宛央琢磨了一會兒,終於橫下心說道,“你不在,則宣哥哥他……他也很寂寞。”
傅容並不回答宛央的話,只輕聲說道,“恭送公主回京。”
馬車遂應聲噠噠噠地離開了。
蕭墨遲久久地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
直到馬車不見了蹤影之後,傅容這才折返回去。他立在蕭墨遲的身邊,出言提醒道,“那是公主,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傅容的這番話語並不冷峻。他的目光在蕭墨遲的臉上又流連了一圈,想念起了已故的恩師蕭重,不禁悲從中來,再看向蕭墨遲的目光多了一分溫柔。
蕭墨遲不做聲,半晌之後卻突然說道,“還請將軍速速前去營救魏兄和東哥。魏兄身子弱,只怕再也熬不下去了。”
傅容搖搖頭,“皇上的旨意是靜觀其變。”
蕭墨遲難以置信地看著傅容,“那將軍的意思是再不管那兩個人了?”
傅容冷笑,“這是皇上的意思。”
蕭墨遲皺緊了眉頭,“皇上的意思又怎樣?還能重要過人命不成?”
傅容大吃一驚,忙呵斥道,“休得胡言亂語。”
蕭墨遲在傅容這兒碰了一鼻子灰,心下正不樂意,又一心惦記著東哥和魏楚生,越發不滿地嘟囔道,“我也就是實話實說罷了。”
傅容盯著他看了許久後,終於忍不住了,問道,“你究竟是誰?”
蕭墨遲狐疑地看著傅容,又作了一揖,介紹道,“我是兵部主事蕭墨遲。”
傅容試探著問道,“那你可認識蕭重?”
“蕭重?”蕭墨遲撓撓頭,“這個名字聽著好像有點熟悉。”
傅容正靜待蕭墨遲的下文時,不想蕭墨遲卻突然大叫道,“將軍這是想轉移我的注意力嗎?魏兄真的已經撐不了多久了,還望將軍速速前去救他。”
傅容“哦”了一聲,“那你又是怎麼逃出來的呢?”
蕭墨遲也不瞞著傅容,只說自己是被一名叫做遲寅的西域商人所救,又將自己如何偷偷溜走想要救回東哥和魏楚生,卻不想遇到了宛央的事情都說上了一遍。
傅容點點頭,這人的番說辭與宛央所言並沒有出入,但他也不再多言語,“來人吶,帶蕭主事回房歇著去。”
蕭墨遲卻急了,上前揪住了傅容的衣袖,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將軍,你當真不去救人嗎?”
傅容一時間竟被這雙熟悉的眼眸看得有幾分心軟,正欲開口說話時,傅柏年匆匆趕來了。他聽聞蕭墨遲從沙盜的老巢中逃了出來,心裡惦記著老爺的囑咐,生怕少爺衝動之下做出些令皇上不悅之事,所以匆匆忙忙地趕來瞧個究竟。
“蕭主事竟能從沙盜老巢中逃出來,真是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啊!聽說還順道救出了一位姑娘,真是了不起。”傅柏年邊說邊留神注意兩人的表情,只希望自己與老爺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
蕭墨遲悶悶不樂地給傅柏年行了禮,垂頭喪氣地自行回了房。
傅容則久久地看著他的背影,一動也不動。
傅柏年站在他的身邊,假裝咳嗽了幾聲後問道,“少爺你與他都說了些什麼?”
傅容回過頭看了一眼傅柏年,問道,“你可是知道些什麼?”
傅柏年搖搖頭,“少爺知道的我便知道,少爺不知道的,我自然也不知道。”
傅容不死心,繼續追問道,“那我爹呢?我爹一定知道些什麼。”
傅柏年微微一笑,“那少爺不妨親自去問老爺,剛好回京去探望探望老爺夫人。”
傅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