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直接到聖旨的時候,撩開衣前襟,深深地跪了下去,“微臣領(lǐng)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在這京城中蹉跎了這麼些年,他總算是熬到了出頭的這一天,可以重新披上鎧甲,征戰(zhàn)沙場。
傅容接到聖旨後,面色陰晴不定。
傅柏年與傅德昱也在場,兩人對視了一眼後一言不發(fā),傅柏年上前打賞了傳旨的小太監(jiān),“有勞公公了”。
“傅容……”小太監(jiān)走了之後,傅德昱才覺得渾身輕鬆了,可他的話卻只在舌尖上打著轉(zhuǎn)。他其實也不知道該對傅容說些什麼,自己這個兒子空有一身本事卻沒法上戰(zhàn)場爲(wèi)國效力,只能留在京城裡幫皇上看家門,就算是傅容能接受這事兒,他心裡也覺著有些窩囊。傅家現(xiàn)如今這門楣上也是落了一層灰了!
傅柏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終於還是什麼也沒能說得出口。
傅容卻默默地收好了聖旨,語氣很是平靜,“這樣……其實也不錯。”
傅德昱看他不像是胡言亂語,但心裡仍有些不放心。
“柏年叔,堯曲城眼下是什麼情形?”傅容卷好聖旨後問道。
傅柏年這時想起了蕭墨遲,心裡遲疑著這事兒是不是應(yīng)該告訴少爺一聲。傅德昱此時則插了進(jìn)來,“你還是趕緊去御林軍的營房一趟,與武統(tǒng)領(lǐng)交接下,好讓他早日籌備出征之事。”
傅容也沒再堅持打聽堯曲城裡的事兒,出了家門便往御林軍的營房去了。
傅德昱見傅容離了府這纔對著傅柏年說道,“蕭墨遲的事不必告訴他。他當(dāng)初爲(wèi)了一個蕭重負(fù)氣出走,再沒回京城。今天誰知道他爲(wèi)了一個蕭墨遲又能幹出些什麼呢?”
傅柏年尋思著也正是這個道理,離開京城前絕口不提蕭墨遲一事。
武直正等著傅容,見他來了忙上前將自己理好的卷宗交到了他的手上,“這今後你守紫禁城可不同往日了,皇上將大批的御林軍調(diào)去守城了,留給你的不過幾百人而已。”
武直自己出身寒微,能有今日的地位全是靠著一己之力。但是他心裡對傅容這樣世家出生的子弟有種天生的嚮往,加之他對傅容之父的景仰,於是話裡透著幾分歉意。
傅容一聽這話,眉頭微蹙。幾百人守皇宮?那個人果真是敢想敢做,把這麼個燙手的差事交到了自己的手上真不知是信任自己的能力還是想借機(jī)找自己的茬兒。
傅容接過卷宗,面上卻是淡淡的,“無妨,武統(tǒng)領(lǐng)不必?fù)?dān)心,眼下正是用人之際,當(dāng)然是趕走外侵之?dāng)掣鼱?wèi)重要。”
武直點點頭,一抱拳道,“那在下便先告辭了。”
傅容也不多留他,“傅容祝武統(tǒng)領(lǐng)馬到功成、凱旋而歸!”
武直前腳才走,傅容後腳便開始忙碌了起來。這偌大的皇宮裡,只有幾百人供他調(diào)度,他自然得好好籌謀一番。
皇宮裡一派寧靜,傅容則不眠不休地守在營房裡。他得卯足勁兒才能不讓自己去胡思亂想堯曲城裡的一切。這時候若還是讓他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幹地呆在府裡,只怕他是呆不住的,哪怕豁出了傅家上下的性命,他也要回邊關(guān)去看看。好在皇上指給了他暫代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一職,讓他一時半會兒也無暇再去多想邊關(guān)的戰(zhàn)火。
傅容正秉燭夜書之時,營房外突然傳來了整齊劃一的聲音,“參見皇上”。
傅容不得不擱下筆,起身迎駕,心裡卻納罕道,這人來做什麼。
皇上進(jìn)了屋朝著傅容點點頭,竟閒話起了家常,“有陣子不見了,你竟瘦了。”
傅容彬彬有禮地回道,“多謝皇上關(guān)心。”
皇上翻看了一下傅容所安排的巡視任務(wù),心裡稱奇,他果真是個人才,只區(qū)區(qū)幾百人,卻也被他調(diào)度得井井有條,且能將整個兒皇宮都照應(yīng)過來。看來自己先前爲(wèi)防著傅家而讓他娶了宛央的確是可惜了。皇上指了指桌上的文書,對著傅容說道,“果真了不起!”
傅容謙虛一笑,“不過是苦了御林軍了。”傅容已經(jīng)得知皇上將京城的守備軍調(diào)去了邊關(guān),徵用御林軍來守衛(wèi)京城,而這餘下的鎮(zhèn)守皇宮的御林軍在傅容的手上都是一個人掰開了當(dāng)做兩個人來用。這一步棋在傅容看來算不得明智,他與父親的意見是一個意思,與其拿京城來冒險,不如耐著性子從中原等地調(diào)兵。
皇上這時突然轉(zhuǎn)了話題,“你與朕原來可以是一家人的。”
傅容明白這話的意思,就如同父母曾經(jīng)說過,公主嫁進(jìn)傅家與長姐容貞嫁與皇上完全是兩碼事。他心裡雖明白這是不爭的事實,可他心裡還是有些不平,這話究竟把自己的長姐放在了何處呢?他本想順著皇上的話問上一問,可一轉(zhuǎn)念想到了藏紅花,心裡暗暗地笑了笑自己。問又如何,不問又如何,這個人早不是自己所認(rèn)識的皇三子顧則宣了。皇三子尚有一絲人情味,可眼前這個人,爲(wèi)了權(quán)利,他什麼都可以做得出來。
皇上等了許久始終不見傅容開口,於是又說道,“朕離開以後,皇宮就拜託你了。”
傅容看也不看皇上一眼,麻木地說道,“爲(wèi)皇上盡忠,臣死而無憾。”
皇上覺得惋惜,說道,“以前你從不會和朕說這些場面上的話。”
傅容也不知怎的,腦袋一熱,回道,“以往,那個人還不會自稱爲(wèi)‘朕’。”
皇上不做聲,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子。空落落的聲音在這個黑黝黝的營房裡顯得格外清脆。
傅容卻坦坦蕩蕩地站著,大不敬的話說都說了,也不必再討?zhàn)埩恕?
皇上冷笑一聲,“好,很好!”
傅容不低頭,腰也挺得筆直,就好像他的脊柱裡有一柄筆直的長劍一樣。
皇上沒再留下,徑自出了御林軍的營房。他來此處尋傅容,不過是想找一個人說說話罷了。可這話不投機(jī)半句多,他又留下做什麼呢?他與傅容究竟是誰先開始改變的呢?他自問自己這麼些年問心無愧,對得起顧家的先人,也對得起這大慶朝天下的百姓,可傅容卻還是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了。
皇上一個人在這靜悄悄的皇宮裡踱著步子,喜公公等一羣隨侍按照皇上的意思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正走著,皇上瞧見傅淑儀迎面過來了。他心裡被傅容擾得煩躁不安,原想避開,一轉(zhuǎn)念卻覺得傅淑儀乃將門之後,自己心裡的事兒或許可以和她說上一說。
傅淑儀見皇上站在原地便過來請安,“臣妾參見皇上。”
皇上示意傅淑儀平身,問道,“這光景淑儀去哪兒?”
傅淑儀答道,“剛從佛堂出來,眼下戰(zhàn)亂迭起,臣妾一個弱質(zhì)女流,也只能日日誦經(jīng)唸佛,晨昏禱告,求佛祖保佑我大慶能早日度過此難關(guān)。”
皇上感同身受,上前握住傅淑儀的手,“淑儀有心了。”
傅淑儀回握住皇上的手,“皇上就要御駕親征了,臣妾這心裡是……”才說著話,傅淑儀便覺得自己的鼻頭髮酸,淚水竟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
皇上輕輕地抹去了傅淑儀的眼淚。
傅淑儀的心裡大吃一驚,自己還以爲(wèi)從今往後再也不會爲(wèi)這個人落淚了,可這溼漉漉的臉頰卻提醒著她事實並非如此。難道自己到現(xiàn)在竟還是捨不得眼前這個男人嗎?
皇上緊緊地握住了傅淑儀的手,說道,“朕定會蕩平戰(zhàn)亂,勝利班師回朝。”
傅淑儀含淚擠出一個笑容,“皇上御駕親征,自然沒有不勝利的可能。”
皇上看著傅淑儀楚楚動人的臉龐,脫口而出道,“朕其實很緊張。”
傅淑儀詫異地望著皇上。自從得知了藏紅花一事後,傅淑儀便從不把皇上所說的話當(dāng)真,可現(xiàn)在瞅著皇上的神情,卻又不像是假話。
皇上繼續(xù)說道,“朕的父皇守的是個太平江山,爺爺?shù)故悄苷魃茟?zhàn),打得那些個異族人再也不敢來搗亂。可是到了朕這兒,沒有太平江山可以守了,可朕卻也沒有爺爺那樣的將兵之才,所以心裡很是緊張,怕自己不能守住這大慶的一草一木。”
傅淑儀幾乎脫口而出道,“懇請皇上起用傅容。”她明知道傅容被皇上指派了留在京中守護(hù)皇宮,可傅容心裡對邊關(guān)的眷戀之情,傅淑儀卻是再明白不過了。可好在傅淑儀是個警醒的人,她若是此時再爲(wèi)傅容做說客,只怕傅家更會招皇上的忌憚了。
傅淑儀正琢磨著該對皇上說些什麼,畢竟這還是皇上頭一次在自己的眼前露怯。
一輪明月當(dāng)空照。傅淑儀字斟句酌地說道,“皇上大可不必緊張,您乃人中之龍,那些異族人自然不是您的對手。”
皇上等了許久只等到了傅淑儀這樣的回答,心中略微失望。他本以爲(wèi)傅淑儀與那後宮中的庸脂俗粉是不一樣的,會真心把他當(dāng)做夫君,不會只拿些場面話來搪塞自己。可現(xiàn)在看來,不過如此。罷也罷也,自己本也就是個薄倖之人,待傅淑儀也只有那一半的真心。真心既只有一半,自己又如何能要求她全心全意待自己呢?
皇上此時分外思念柳細(xì)細(xì),自己脫下一身龍袍面對著她的時候才最放鬆,想說什麼便說什麼,她也會輕聲細(xì)語地安慰自己,或是給自己煮一杯熱茶,一直暖到了自己的心窩上。可現(xiàn)在,她已嫁做人婦……
皇上朝著傅淑儀笑笑,有些疏離地說道,“淑儀早些回宮歇息,朕乏了,這便回乾清宮去了。”
傅淑儀朗聲說道,“臣妾恭送皇上。”
皇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原還想告訴傅淑儀,他緊張不假,但是他卻很享受這種緊張。父皇在他的心裡並不是個稱職的皇上,一輩子只會以仁義治天下,沒有王者該有的霸氣。他不一樣,他要成爲(wèi)像爺爺一樣的霸主,威震四海。所以,此次邊關(guān)之亂倒也算是給了他稱心如意的機(jī)會。他要緊緊地抓住這次的機(jī)會,立下赫赫戰(zhàn)功,好流芳百世,讓百姓和後人們世代傳誦。
幾天之後,太后與映秋扮作的宛央公主將皇上送出了正陽門。
太后淚眼婆娑,“皇帝,你可要得勝歸來。”
映秋的眼裡沒有皇上的這一身戎裝,而是盯緊了他的雙眸。他就要去邊關(guān)了,這雙眸子裡或許會看到她朝思暮唸的遲健。而她只想透過他的眼眸再看一眼遲健。
皇上站上高臺向著京城守備軍呼號,守備軍們排列整齊,只待皇上一聲令下便直奔邊關(guān),絞殺敵人。
武直換上了一身輕便的鎧甲,端坐在戰(zhàn)馬之上。
“出發(fā)!”皇上的聲音渾厚如晨鐘,久久地迴盪在京城的上空。
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皇上才離了京城,映秋就吹響鴿哨喚來了信鴿,她在紙條上寫道“皇上率京城守備軍御駕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