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窗外的蟲鳴響的格外清亮。
辰鬆掛掉爺爺的電話後,便略帶疲憊的揉了揉眉頭,許久,才從書堆裡面翻出自己的相冊,相冊中除了些和親人的合照外,還有幾張偶然跟蔣雲思一起留的影。
照片上的男孩瘦瘦小小的,臉也就巴掌大,帶著傻傻的眼鏡,卻有雙溫柔親切的眼睛,看起來再平凡不過。
可就是這麼一個平凡的傢伙,在這一年多裡面變成了辰鬆心中特殊的存在。
細想起來,也許就是蔣雲思在對待他時,永遠不變的掏心掏肺吧。
辰鬆算不上幼齒無知,也能始終感覺到那傢伙用盡力氣般的在乎著某個人,那人或許是會惹起憤怒的楊翰,或許是會帶來迷茫的自己,或許是實在不相配的程洛雨,但他以爲以蔣雲思的性格,永遠都不會說出口、這輩子都不會,所以離開林吉以後,便有些想開了:不知道答案是最好的,做親密無間的哥們是最完美的結局,除此之外,恐怕哪種可能都不會令人快樂了。
正因爲辰鬆抗拒真相,突如其來的告白才比想象中更令他慌亂。
這個年紀,喜歡或許是件令人開心的事。
可辰鬆了解蔣雲思,瞭解他的耐心和單純,也瞭解恐怕他的喜歡和永遠有關。
且不說兩個天差地別的大男生,就算是男女兩人,於這個年紀也是很難得到祝福並維持長久的。
是要讓爺爺腦淤血嗎?是要讓呂澄哭泣崩潰嗎?是要讓兩個家庭走向毀滅?還是想忍受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指著脊樑骨的指指點點?
十七八歲,人生纔剛剛開始,誰能爲這一切負起責任?所以爲何要去自欺欺人?
辰鬆就這般坐立不安的想了無數的道理和說辭,今天本終於攢足了力氣去勸勸蔣雲思,卻纔知道他已經退學去北京了,座位、牀位,倏忽間變得無比空蕩。
他很煩惱,索性申請了在家做最後的衝刺複習,任性的躲了回來,不去看學校裡任何能夠讓人想起蔣雲思這個白癡的角角落落。
六月初。
“雲思,你怎麼瘦成了這個樣子,你千萬不要太緊張,盡力而爲就好了。”呂澄在北京臨時租的房子裡心疼兒子:“媽是想幫你高考容易些,不是讓你非如何不可啊。”
蔣爸爸在旁邊應和:“就是,還有三天,你放鬆放鬆,順其自然就結束了。”
蔣雲思用筷子戳著碗裡面的排骨,心卻仍沒從那晚絕望的噩夢中走出。
“真是喜歡胡思亂想。”呂澄摸摸他的頭,正巧手邊新買的諾基亞滴滴的響了起來,便接到:“喂?哦哦,辰鬆啊,他在。”
蔣雲思有點驚訝,看了看媽媽手裡的電話,眼框酸酸的,小聲說:“不想跟他講話。”
“雲思,鬧什麼?“呂澄皺眉。
蔣雲思無法回答,放下筷子便躲回臥室。
呂澄不好意思的跟辰鬆道歉:“雲思最近心情不好,飯也不吃,一句話都不講,你別怪他,興許考完也就好了。”
辰鬆沉默了幾秒鐘,輕聲道:“麻煩阿姨了,多給他做點好吃的,幫我告訴他,高考完我去北京找他。”
“好,好,祝你有個好成績。”呂澄笑了笑,待到掛了手機,纔有點憤怒的推開臥室的門:“你怎麼這麼不懂事,朋友關心你,你又發(fā)神經。”
蔣雲思趴在被子上說:“什麼關心,裝腔作勢。”
呂澄脫口而出:“你戶口的事都是辰鬆給你忙活的,怎麼就叫裝腔作勢了?”
蔣雲思聽到這話,整個人都僵住了,過了好久,才小聲道:“是我不好,是我神經病,你們都不要理我了,讓我靜一靜。”
呂澄不願在這個時候再起爭執(zhí),嘆了口氣後,便關門離開。
雪白的卷子還帶著新鮮的油墨味道,發(fā)到每個學生手中,代表了他們青春年華中的一個完結點。
蔣雲思慢騰騰的寫上名字,失神的想到:這就是我三年來的所得嗎?
你省省吧。
你省省吧。
這四個字,就像留在心臟上的刺青,又開始跑出來隱隱作痛。
蔣雲思不知憋了多久的眼淚,竟然在高考考場上奔涌而出,半點控制不住,視線模糊到連半個字都看不清楚。
監(jiān)考老師擔心的走過來問道:“同學,你沒事吧,哪裡不舒服嗎?”
好陌生的京腔京調。
蔣雲思狼狽的趴在桌上把臉藏起來,拼命搖頭。
直至此時此刻,他仍舊不明白辰鬆爲什麼對自己好,就像他不明白辰鬆爲什麼殘酷無情的拒絕,糾結的內心唯一所能感受到的,是種不甘的羞辱。
離開青島前,林吉有來失魂落魄的道歉,她說其實辰鬆之所以要分手,是因爲家裡面的事,要和一個官員的女兒相親,本就是門不當戶不對的關係,再鬧,也沒力氣了。
蔣雲思邊哭邊苦笑,如果自己也有那麼好的家境,甚至比辰鬆所擁有的更多,多到愚蠢的告白不再是純粹的負擔,那麼他便不會如此輕飄飄的施與,再冷冰冰的告別了吧?
這,何嘗不是現實。
世間的規(guī)則本就如此,想擁有愛情,哪是有顆誠懇的心便足夠了呢?
兩天高考像做夢似的結束了。
考完當天蔣雲思就固執(zhí)的和爸媽回了家,而後便躲著不見陽光。
呂澄問了幾次考得如何,也沒得到迴應,每日也只能照常過日子,無奈的瞅著兒子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
她完全想不明白,爲何辛辛苦苦教養(yǎng)了十多年的孩子,竟然脆弱的連一場考試都無法承受。
記憶中的雲思,明明就很溫和、很能忍耐,乖巧可愛,聽話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