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聞那絡腮鬍哀嚎聲震天,面部扭曲在一處,蠕動著雄壯的身軀哭嚷道:“神君饒命,神君饒命啊!”
能使得這樣純淨金光神力的,百萬年前墨淵那一場惡戰後便只剩下雲衍一人。魔界衆妖即便沒見過雲衍真容,但傳聞大抵是聽了個十全十。如今又見雲衍以一敵千,自是篤定。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這個決定倒是做的不錯。
雲衍這回卻不怎麼仁慈,流水般的嗓音捎上絲絲慵懶,“饒命?你這條命自是要留下的,因著本上神覺得生不如死更能折磨人些。”
語落,原本纏繞在絡腮鬍周身的金光幽動,緩緩沒入他的體內。
又是一聲慘絕人寰的叫喊聲,那絡腮鬍終是癱軟在地,手腕與腳踝處血流不止,露出森森白骨。
夏溪苽雖不太清楚仙界的種種法術,卻也明白斷去手腳經脈,絡腮鬍這一生修爲怕是已經散盡,自此與凡人無異。
從前威風凜凜的魔界大將軍剎那間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真真是令人生不如死。
知是之前他調戲自己的事情惹怒了雲衍,夏溪苽有些感慨的嘆了口氣,但見周身金光四溢,雲衍絲毫沒有想要放她出來的意思。心下擔憂他經過此番廝殺傷勢不知加重多少,不免生出幾分焦急來。
分神之際,夏溪苽餘光瞥見早早便躺倒在地的那名濃眉大眼的將領此時已悄無聲息的站起身來,手掌翻飛,竟是有黑光劈來。
夏溪苽大叫一聲“小心”,再顧不得猶豫,取出袖口間的紅石快速將所剩無幾的靈力注入其中,剜心之痛深入四肢百骸,她咬一咬牙終是從結界之中逃離出來。
凝神聚力,一道水柱極速截住那道黑光。
那將領見自己偷襲失敗,周身忽的黑氣籠罩,乍一看卻是要使出兵解之術,同歸於盡了。
夏溪苽上前一步便欲與他抵抗一番,下一秒就被一雙溫暖厚實的手臂攬住在懷,彼時一道紅影閃過,那將領慘叫一聲,昏倒在地。
要說這鳳如歸醒的也真是時候,倘若再早個那麼幾分,他手下那千名大將興許就能安安穩穩的活下來了。
夏溪苽感慨萬千,左右覺著被雲衍這般抱著行動不便,就伸手推了推,拉開二人間的距離。
雲衍絕世的容顏比先時更蒼白了些,骨節分明的手輕輕觸碰上夏溪苽因靈力探尋而再度破裂的傷口,金光涌動,竟是要替她療傷的意思。
夏溪苽猜到他的舉動,當即拍下他的手,蹙眉怒道:“你能不能先管管你自己!”
雲衍好似有些站不穩當,白色身形穩穩顫了顫,卻依舊固執的探上她的胸口,嗓音低啞,“剜心之痛傷及經脈,我怕……”
“剜心之痛再了不得,又哪裡抵得住你所受八十一道天雷?”夏溪苽忍不住吼出了聲,紅了眼眶,“雲衍,你待我如此好,我卻是……卻是半點恩情也還不上。”
雲衍淺淺一笑,柔聲道:“那也是我心甘情願。”
他話音稍落,猛地咳嗽了聲,縱然用衣袖遮住,夏溪苽仍是看見了那鮮血染紅的袖口。
她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無論雲衍如何強大,那單單三道天雷就已將鳳如歸劈暈,莫要談及生生扛下六十道天雷的雲衍。
先時已是強弩之末,又經過千人惡戰,現下神力想必早已透支。
“雲衍……”除了不知所措的呢喃,夏溪苽竟也想不出其他能幫助他的辦法來。
“西瓜,我沒事。”雲衍小心翼翼地替夏溪苽拭去眼角的淚水,薄脣露出一個極爲虛弱,卻依舊好看的笑容來。
語畢,雙眼微闔,終於沉沉睡去。
夏溪苽怔怔看著雲衍虛軟無力的倒在她的肩頭,心口處的鮮血便怎麼也止不住了。
她印象中的雲衍,素來便是風采卓然,雲淡風輕的模樣。便是受了八十一道天雷仍能傲然立於天地之間,彷彿彈指一揮間就能顛倒乾坤。
而非如今這般,弱小而無力。
事情發展到如今這一步,全然不過她當初自私的逃避。
她果然,還是應該被世界所棄嗎?
夏溪苽緊緊摟住雲衍,眼淚無聲滑落。
忽然間有個聲音隔著千山萬水響起,溫柔而悲憫:“彩辰,從今往後四海八荒獨留你一人守著,可會覺得寂寞?”
那聲音陡然間又低沉幾分,“只可惜,我終是隻能陪你走到這裡了。”
紛亂的畫面接踵而至,霧靄繚繞間遍地殘垣,模糊著面容的華服女子懷間亦摟著一名沉睡的男子,素衣胸襟前的血色妖豔似芳華盛景,一片淒涼荒蕪。
“嘖嘖,看不出來千萬年不變的木頭疙瘩竟能對你區區一介小仙動心。”鳳如歸戲謔的話語,涼涼從她背後傳來。
記憶被強行截斷,夏溪苽恍惚的睜開眼,無暇理會方纔沒頭沒腦的片段,只硬撐著攙扶起雲衍。
站立一旁的小白悽婉的啼叫兩聲,懂事的彎下身子,好讓二人方便坐上去。
清風微暖,夏溪苽仍是轉身回望向挑眉笑著的鳳如歸,恭敬的行了個禮,“無論如何,你替神君擋下那三道天雷的事,總歸是我欠你一份恩情。他日若有機會,定當全力報答。”
語罷便要走,鳳如歸卻幽幽笑出聲,“本座幫他純粹是怕他死透了毀掉墨淵,你既說要報恩,擇日不如撞日,早早履行承諾也無不妥。”
他語氣太過陰冷,夏溪苽不禁蹙眉,還待問上幾句,鳳如歸便已將目光落到雲衍身上,桃花眼角溢出意味不明地笑意,“且將雲衍神君送入本座魔宮做做客,神君無上尊榮,本座定當好生招待。”
按著鳳如歸所言,他當初擋下那三道天雷只因雲衍以神力牽制墨淵,二者共存亡。他既如此上心墨淵,此番若是雲衍被擒,鳳如歸爲了保全墨淵安穩,只怕會將雲衍永生永世的囚禁。
思及此,夏溪苽將將對鳳如歸生出來的感激之情蕩然無存,話語間已有了冷意,“鳳如歸,萬事講求的都是個理字。你今日敢出手傷害雲衍,不怕九天之上玉帝派兵來討伐嗎?”
“本座難道還會害怕天界那羣廢物不成?”鳳如歸陰惻惻笑開,“更何況,八十一道天雷動靜何其大,你可瞧見有哪位仙家趕來解救你們的?”
他右眼彼岸花笑得妖嬈,紅衣相襯下盛世如火。
話音稍落,大片烏壓壓的人羣從一重天盡頭涌來,戰麾披甲,手持長戟,氣勢震天。
鳳如歸悠悠然望了眼自己身後趕來的援兵,堪比女子細膩白皙的雙手交錯,好整以暇的看向夏溪苽。
疾馳而來的兵將看著遍地魔人屍體,爲首的將領悲憤至極的抱拳單膝跪在鳳如歸跟前,鄭聲道:“天界殺我千名兄弟,還望魔君準我替兄弟們報仇!”
幾乎是毫無間隙的,他身後士兵紛紛高舉長戟附和道:“替兄弟報仇!替兄弟報仇!”
聲聲震天,經久不熄。
鳳如歸揮了揮手示意兵將安靜下來,桃花眼凝向夏溪苽,頗有些挑釁意味道:“如此,你是要自己乖乖交出你的雲衍神君來,還是要本座親自動手?只不過欺負女兒家的事情本座還做不習慣,到時候怕是得叫千萬兵將敵你一人了。”
以多欺少的事情到他嘴裡竟還成了勉爲其難,夏溪苽冷冷聽著,璀璨的雙眸漸漸深沉,“想要奪得雲衍,便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再說.”
傾城之姿染上肅殺味道,竟有幾分攝人的壓迫感。
空氣間一片靜穆,鳳如歸妖嬈一笑,清風拂過,他火紅的長髮輕揚。
“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座魔界的兄弟們卻是數萬年不曾大開殺戒了。”
呼嘯聲應聲而起,密密麻麻的人羣奔馳涌來,夏溪苽淡淡望了望天空,熬過一夜雷電之刑的天色清明,萬里無雲,更別提那遠在九重天喝酒成婚的仙家了。
你看,雲衍,這便是你拼儘性命也要守護的仙界。
你爲他們捨生忘死,可到頭來,卻是連個前來慰問的仙家也不曾見。
心性涼薄,竟還不及魔界中人有情有義。
像是遠古神祗時的記憶沓合到來,心底油然而生出一抹似曾相識的光景,夏溪苽小心翼翼地將雲衍安置於小白背上,靈力注入紅石,暗幽色的紅光緩緩蔓延,緊緊把二人一鳥包裹其中。
剜心之痛如約而至,她卻好似早已麻布一般,任憑鮮血從左心房溢出,染紅腳下大片荒蕪土壤。
呼喊聲愈發靠近,夏溪苽冷眼看著,櫻脣噙出一抹笑,璀璨的雙眸倏地猩紅一片,配上她傾城容顏,攝人心魂。
鳳如歸遠遠望著,忍不住幽幽感嘆一句,“竟是……入魔了嗎?”
無數道水柱自她周身乍然爆裂,衝鋒的百名兵將被這突如其來的水柱襲擊,猝不及防跌落數十米遠的距離。
但魔界重妖絕非等閒之輩,越挫越勇,接踵而至。
夏溪苽勾脣輕笑,強大的靈力從紅石間涌出,水流自四面八方涌來,換作一道道波刃,直直劃破敵方咽喉,一招致命。
哀嚎聲遍地,好不容易平息的一重天又一次暴動起來,空氣間黃沙隨著水波流轉引來陣陣狂風,她烏黑秀麗的長髮隨風輕揚,絕色容顏下那一雙猩紅而璀璨的眼眸閃過流光溢彩,天地萬物爲之失色。
不是不知道自己低估了這仙子的靈力,只是沒料到竟能強盛到如此地步。
鳳如歸見狀,一改先時閒散姿態,手掌成風,一團濃豔的火球徑直朝夏溪苽襲來。
眼風掃過那團火焰,夏溪苽冷冷一笑,還未有多餘動作,荒蕪的土地間極速生長出一株通體晶瑩的七彩星辰,葉片淺光瑩瑩,花蕊發出耀眼的七彩光芒,輕而易舉擋下那氣勢洶洶的火球。
痛苦的呻/吟聲依舊不斷,水波銳如刀刃,招招斃命。
七彩星辰瘋狂生長,不消片刻便將整片因風暴而荒蕪的土地添上一抹盎然春色。彩光耀眼,泛出巨大光暈把二人一鳥牢牢護在中心。
這許是上神之力纔能有的盛景,她一介小仙如何能夠……
鳳如歸神色猛地一滯,這氣息令他覺得無比熟稔,桃花眼底染上陰霾,紅色衣襬猛地一拂,抽身離開之際肅然放出一句話來,“全數撤離。”
縱使千萬名兵將,廝殺到現今地步也已損傷大半,雖心有不甘,但仍明白這是最好的辦法。
只得一面暗歎仙界竟還有此等法力高強的仙人,一面恨恨逃離。
一切歸於平寂,一重天又如最初的模樣,宛如大地回春,七彩星辰清麗悠遠。
強撐到最後一秒,夏溪苽胸前的衣襟早被鮮血溼透,滴滴滲入地面。
她晃晃悠悠的倒在雲衍身邊,顫抖著雙手撫上他的眼角眉梢,喉間腥甜,漾出一口血來。
“雲衍,我終是,沒有負你。”
小白急急啼叫一聲,彎下脖子不停的蹭著她蒼白的臉頰。
夏溪苽卻是心滿意足的笑了笑,眼簾閉合,遮住她猩紅的雙眸。
七彩星辰晃動著枝葉,紛紛被血色染溼的二人相繼躺倒在地,兩人大的白鷂站立一旁,遠遠望著,亦是動人心魄的淒涼驚豔。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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