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
見完了三太太,福祿有事情要忙,就先去了。小七照著他指的路悠悠閒閒的往後面的院落走。這宅子很大,有很多小小的庭院,分別住著不同的主子。四小姐清嵐住在西北角。幸喜天色還算早,並沒有碰到太多的人。細雨依然微微斜著,小七回頭望著眼煙雨中灰白的天幕,跨進了月洞門裡。
繞過月洞門後面的影壁牆,這院落的景緻盡收眼底。院子裡種了各色的花,在細雨的浸潤中越發(fā)顯得嬌豔柔嫩。空氣中有清新的泥土的芳香,直沁心脾。
門半開著,清嵐正靠在斜榻上看書。小七沒有急著先進去,站在門口將她細細打量了一番。清嵐穿著藏青色的長袖旗袍,上面有淡黃色的雛菊,一朵朵,柔和而不張揚。頭髮一絲不茍的梳了,挽在腦後,神色恬靜。如論如何,表面上看來她都是個幽靜嫺美的閨秀。
小七輕輕敲了下門,清嵐擡頭時,她臉上立刻掛上討人喜愛的笑容,“四小姐嗎?我是新來的丫頭。”
清嵐坐直身子,微笑著把她招了進來。
“沒有吵到你吧?”小七似乎很不好意思。
清嵐搖了搖頭,眼神清亮明晰,“外面還下著雨,可冷著了?”一面說著一面叫“江媽,倒碗熱茶來!”
小七捧著熱茶很感激的衝她笑了笑。
“可曾見過三姨娘?”
小七點了點頭,“很兇呢她!”說著吐了吐舌頭。
清嵐笑笑,“三姨娘其實人很好的。你能來這裡可是她幫的忙。”
小七慌忙道:“自然,三太太人是沒話說。做主子的總得有些威嚴(yán)方纔能壓得住下人。”
清嵐笑睨了她一眼,叫了剛纔的江媽過來,“你和江媽一起先把你住的地方收拾一下。”她側(cè)頭略略想了想,對江媽說:“就讓這丫頭住到秋蓮房裡吧。”
江媽道:“不如住在東邊廂房吧。伺候小姐也方便。”
清嵐笑著搖了搖頭,“那倒不用,晚上有你守著我就好,我也慣了。再扯出一個人來,大家都不安生。”
江媽點頭應(yīng)允。小七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一路走著她一路不斷的對著江媽獻殷勤,哄的那五十多歲的老媽媽笑得皺紋全擠在了一起,像朵綻開的菊花。
看看差不多了,小七道:“江媽,您老人家可得跟我說說,四小姐的愛好呀,忌諱呀什麼的,萬一我惹的她生氣了怎麼辦?”
江媽笑道:“四小姐脾氣是好的沒話說,善良又體貼人,合宅的人沒有不誇四小姐的。我伺候了她那麼多年,從沒見她發(fā)過脾氣。”
“哦”,小七點了點頭,“那,四小姐很喜歡看戲吧?”
江媽奇怪的望了她一眼,“怎麼會?小姐很少看戲的。因爲(wèi)我們家老爺不喜歡戲子,家人壽誕呀什麼的都不請戲班子。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小姐自然不可能像小戶人家的女兒一樣爲(wèi)著看戲就拋頭露面的,那成何體統(tǒng)?”
小七乾乾的笑了兩聲,“是是……其實是我自己喜歡。”
江媽見她這麼說,也笑道:“講實話,我也喜歡看。奈何主人家不喜歡!不過呢,大小姐要從上海回來了,大小姐和姑爺一貫的好熱鬧,到時候請個戲班子也說不準(zhǔn)!”
小七呵呵笑了笑,岔開話題,“江媽,老爺太太可寵愛四小姐?”
“那當(dāng)然,”江媽很是得意,“四小姐是二太太生的。二太太生了三小姐和四小姐。三小姐沒出閣的時候,老爺總是戲稱她們兩個是莫府的並蒂蓮花。後來三小姐嫁人了,這話就慢慢的擱下了。我們家老爺是個舊派的人物,喜歡女孩兒家乖乖的呆在家裡,繡個花呀什麼的。所以,就不太喜歡留洋的五小姐。”
小七點了點頭,“這麼說,四小姐性子很溫婉了?”
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江媽一邊推開門,一邊自顧自的絮絮叨叨:“莫府的小姐們也就是二太太生的兩個比較好。至於少爺嘛,唉,六少爺現(xiàn)在是隻顧著玩樂,把老爺和太太愁的……”
小七見她扯到了別的地方,頓時興味索然,打斷她道:“江媽,我的日常衣物現(xiàn)在不知道送來了沒?”
江媽道:“你讓誰送的?送到哪兒了?”
小七笑了笑,“我來的時候,我爹怕我拿的東西多累著了。就讓我表哥替我拿著包裹。結(jié)果表哥要先到鎮(zhèn)上去辦事,我就自己過來了。他說回來給我送到門房那兒。”
江媽瞪了她一眼,“姑娘家的東西怎麼亂送?門房那羣兔崽子手腳可不乾淨(jìng)呢。不成,你在這裡先打掃打掃,我去幫你看看。”
小七望著江媽的背影長長舒了口氣,“撲嗵”一聲倒在旁邊另外一張鋪的整齊的牀鋪上,“這可真是趟苦差!不過……嫣然姐是不是算錯了?明明那個四小姐,色媚如梅,人淡似菊,我怎麼看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妥。道行不夠?嗚嗚……累死了!”
她嘮叨尚未發(fā)完,耳邊突然聽到什麼聲響,兔子一樣的從牀上立刻躥了起來。
門口的人頓時嚇了一跳,“你幹嘛呢?”
小七擡眼望去,門口站著的正是一襲月白長衫的六少爺,“你什麼時候來的?”她語氣很不悅。
六少爺笑著拍了拍掌,“我就猜著四姐姐要把你安置到這裡,猜的不錯吧?你和紫蘭姐姐住在一起呢!”
小七怔了一下,就是那麼伺候老夫人的丫頭?略微想了想就立刻丟到了腦後,她又不是要在這裡住一輩子?和誰住在一起實在沒什麼妨礙。
“六少爺?shù)故乔彘f,不讀書嗎?”
少年眨了一下眼,嘟囔道:“六少爺六少爺?shù)模秒y聽!我叫清泉,你呢?”
巫小七額上青筋開始跳,嘆了口氣,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我叫巫小七。夠了吧?少爺還是請回,萬一被太太知道你沒去讀書,連我都要受牽連的。”
“無妨的。”叫做清泉的少年擺了擺手,“先生今天請了病假。呵呵,終於病了……”他講了一半慌忙捂住嘴,眼睛眨呀眨的望著小七。
巫小七板了半天的臉還是鬆了下來,果真,不過是個孩子。
清泉見小七臉色緩和了下來,自己也很歡喜,將背後一直握著的東西遞了過去,“喏,拿去!”
原來是個茶杯,雨過天晴的御窯瓷,顏色倒是很清淡。
巫小七正在猶豫著該不該收的時候,清泉將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轉(zhuǎn)身跑了。
“我走了。改天大姐姐回來了我再揀兩件好玩的玩意給你。”
巫小七哭笑不得,望著梳妝檯前的鏡子自言自語,“難道我就長得那麼討人歡喜?以前怎麼沒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