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穿著藍sè的旗袍,一步步很安詳的走了過來。她是清嵐的娘,應該不會太年輕。可是,那張素淨美麗的臉上完全沒有歲月的痕跡,也沒有像大太太或者三太太一樣滿臉的脂粉,有的只是一種風輕雲淡的淡漠,超脫世外的姿態。
清嵐快步走過去挽著她的手臂,笑道:“媽今天心情倒不錯。”
二太太微微一笑,拂了拂清嵐額邊的發,視線轉到了翠縷身上。
翠縷不說話,琉璃一般的眼睛毫不迴避的迎著她的視線。
二太太微微嘆了口氣,“到我屋裡坐坐可好?”她笑著望向翠縷。
翠縷眼睛微微垂了下來,點了點頭。
二太太轉身要離開,清嵐在後面叫了聲,“媽!”
小七見她神情悽苦,手中的帕子緊緊的攥著,眼睛只管望向二太太的身影,心裡也替她難過起來。
二太太聽到了,身影只是略略頓了一下,輕聲道:“嵐兒,回去吧,仔細在這裡吹了風,著了涼可就不好了!”
“媽,”清嵐緊跟著又叫了一聲,“我……明天來看你可好?”她聲音慢慢的低了下去。
二太太沒有回頭,只是說:“你也忙,這段rì子好好陪陪你大姐吧!”
清嵐注視著二太太和翠縷一路的回了閣樓,在原地怔了半晌。
小七忍不住道:“四小姐?四小姐?”
清嵐回過神來,苦澀的笑了笑,“一直都是這樣,我想親近也親近不得。以前姐姐沒出嫁時,兩個人在一起倒也沒有很寂寞。姐姐走了,每天的rì子都是那麼難捱。如果不是因爲還有小時候的記憶,我幾乎要以爲媽是真的厭惡我了。”她喃喃的,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小七說。
巫小七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笨拙的安慰她道:“也許,二太太只是愛清淨,不喜歡人家吵。”
清嵐緩緩搖了搖頭,“這麼多年了,我仍然弄不懂,媽爲何生了一場大病後就變成這樣,也許……”她頓了一下,勉強衝小七笑了笑,“走吧!只管在這裡站著幹嗎?”不過是片刻時間,她神情就黯淡了很多。
小七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後,扭頭看了一眼在樹林中的閣樓。早晨的陽光很是柔和,可偏偏的,照不到那個角落。
翠縷捧了杯茶,垂著眼睛靜靜坐著。茶是二太太親自煮的,她這裡沒有僕人。整個院子很幽靜,草木鬱鬱蔥蔥,繁茂的有些yīn森。
二太太一直在打量著她,她知道的。從她踏進這院子開始,渾身就有種不舒服的感覺。隱隱的有些煩躁,有些惱怒,卻不知這些情緒源自何處。
默默坐了半天,她終於忍不住了,擡頭問道:“二太太請我來只是要煮杯茶給我喝嗎?”
二太太笑了笑,“我還以爲你不會說話呢。”
翠縷垂下眼睛,不再說話。
二太太道:“你覺得我煮的茶味道如何?”
“嗯,很好。”想也不想的,她隨口答道。隨即立刻愣了愣,頭埋的更低。那杯茶一直被她捧在手裡,已經完全涼了,她一口都沒有喝。
二太太笑的更加開心,眼睛中閃閃光芒,襯得她蒼白的臉有生機了很多。
“翠縷。”二太太喚道。
“嗯?”她應了一聲,突然想到什麼疑惑的擡起頭,“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二太太微微一笑,“翠縷,我知道你是個乖孩子,我有些話想要問你。”
翠縷沉默了一會兒,“二太太儘管問。”
“你可喜歡善儒?”
翠縷再也沒料到她居然問這件事,當下臉就紅了,遲了一會兒有些惱怒的說:“這個,不幹二太太的事吧?”
“怎麼不幹?”二太太神sè倒是平靜,“嵐兒和韻兒關係一貫的好。我也拿韻兒當自己的孩子。”
翠縷緊緊閉著嘴,一句話都不說。案上香霧繚繞,那尊白玉菩薩似笑非笑的望著她,翠縷心中一陣陣的急躁。這是怎麼了?她平素向來心如止水的?
“我要回去了。”她站起身來,不等二太太回答,就去推門。
二太太並沒有攔她,直到她跨出了一隻腳纔講了句,“你的小哥哥現在如何?”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登時猶如九天雷擊,震的她一句話也講不出來,恍惚了好久。醒過神來時,她迅速的轉身,抓住二太太的袖子,焦灼不安的問道:“你怎麼會知道他的事情?善儒知道嗎……”
二太太微笑著慢慢扯開她抓著自己袖子的雙手,“我知道很多事情。你要不要接著聽?”
翠縷頹然的跌在地上,幽幽道:“你知道又如何?我並沒有做對不起善儒,對不起清韻姐的事。”
二太太嘆了一聲,“我知道,所以在一開始我就說你是個乖孩子。”
翠縷不說話,一雙大大的眼睛無神的盯著她。
二太太道:“你雖然沒有對不起善儒,但是你卻對不起你的小哥哥。”
翠縷低下頭,慘然的笑了笑,“是他一廂情願的喜歡我。我並不喜歡他的。我和他說過不止一次,他只是不肯死心,我能如何?後來娘生病,我替她到蔣府去做廚娘,我就知道,我們也許這輩子都見不到了。”
“可是他後來幾次的去找你,你都推辭了沒有見他。”
翠縷表情更加的悽楚,“既然我們不可能在一起,我又怎能再給他留下念想?他是我的表哥,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一直都那麼護著我。我縱然對他沒有男女之情,可到底也有兄妹之義。狠心不見他,不過是爲了他好。再說,姑媽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他娶我的。”
二太太輕輕握著手指,慢慢道:“原來這樣。”
翠縷擡起頭,“二太太,我小哥哥……他現在怎麼樣了?”說道最後,她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二太太微微笑了笑,“很好,娶妻生子,和樂融融。”
“真的?”
二太太沒有回答她,從案上拿起一個小小的掛飾來。紅sè的細繩穿著一尊小小的佛像,綠sè的玉質佛像,雕工jīng美,繞著淡淡的光暈。
“可不可以麻煩你把這個給嵐兒帶去?”
翠縷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站起身,接過那佛像。
她走到閣樓下的石子路時,耳邊聽到二太太的聲音,“你沒有做錯什麼,也不需要內疚。太多的思緒只會招來莫名的煩惱。”
她一驚,扭頭去看。身後空蕩蕩的,風拂著落葉片片的落在門口的臺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