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難以自持漸漸燃起的情懷,倒不如就此作罷。想到此,我轉頭喊了聲:“道恩?!?
蒯恩沒有吭聲。
我提高聲音又喊了聲:“道恩!”
只見坐在門坎上的蒯恩頭一栽,差點兒摔到地上。就這麼大會兒工夫,他竟然也能睡過去!他意識到是我在叫他,忙擡手抹一抹嘴,暈暈地站起來,向我跑過來。
我本想對蒯恩說“送她回去”,轉而一想也不對,改口說:“把她送走?!?
“是!”
莧爾的眸子動了幾動,目光在月光下有如一道射向我的寒箭。她直直地望著我,眼中含著的是一種無奈的幽怨。這是我頭一次從她的眼中看出幽怨之氣。我不忍再與她對視下去。
莧爾轉身要走時,我衝她問了一句:“之前在句章時曾有人令城上守兵往城牆上潑水,前些天又有人裝扮成我的模樣,讓劉鐘下令在寨牆上設尖樁。我一直想知道那人是誰。莫非……?”
莧爾回頭,嘴巴動了動,我聽見一句:“我一直不知那人是誰,莫非。”
說話的嗓音、腔調和我的一模一樣。甚至令我懷疑是剛纔的話的回聲。
蒯恩雖然沒有說話,但卻是一臉驚詫地盯著莧爾。
莧爾並沒有再看我,慢慢地跨出院門,離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蒯恩到我房中時,我剛剛洗漱完畢。他莫明其妙地遞給我一隻香囊。我接過一看,這正是劉鍾前些時身上掉出來的那一隻。
“那女子讓我送給您的。”蒯恩說。
這個時候我才明白,難怪我覺得這隻香囊這麼眼熟呢,原來它的主人就是莧爾。記得頭一次在“神仙閣”中遇見莧爾時,她手裡捏的正是這隻香囊。我上次見到這香囊時只覺得眼熟,竟然想不起究竟是在哪裡見過。
除了上一次把香囊撿起來還給劉鍾外,只有這一次是將它捧在手裡仔細打量。我一面藉著屋頂的天窗透過的陽光翻來覆去地看這香囊,一面問蒯恩:“她說了些什麼?”
“她未曾說什麼。”
“這個香囊”我把它舉到蒯恩的面前問,“可是世之前些日子丟的那隻?”
蒯恩點點頭說:“就是那隻?!?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司馬?!必岫鳑]有出去,反倒走上前輕聲叫了我一聲。
“何事?”
“劉鐘的事就這樣算了?”
“嗯?世之出什麼事了?”我猜到劉鍾收藏這個香囊,必然是因爲他跟我一樣,對莧爾有著愛慕之情。但是聽蒯恩的意思,似乎劉鍾和莧爾有些不同尋常的關係。我心裡不由得一緊。
“他的這隻香囊是從百姓家裡搶來的?!?
我略略舒了口氣。
我問:“從什麼百姓那裡搶這個?他搶這個又做何用呢?”
“司馬您不知道,劉鍾他喜歡昨晚那女子。”
“世之喜歡莧爾?”果然被我猜中。
“是的?!必岫鞔_認,“那女子流落到會稽的時候,把這隻香囊拿到當鋪去當掉了。沒想到這香囊卻到了一個做絲綢買賣的百姓手裡,之後又輾轉到了句章。劉鍾認得這是那女子的香囊,但無論用了什麼法子那百姓也不願意出手。於是劉鍾帶了幾個士兵去搶了來。丟了幾個錢給那百姓算是買的了?!?
“對了”蒯恩好像記起什麼事來,“您還記得南門失守那天晚上的事吧?”
“嗯?”
“那天賊兵突然攻城時,是我將您喚醒的,劉鍾並不在屋內?!?
這事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形勢非常緊急。我找劉鍾人找不到,卻不料他是從門外匆匆地跑進來了,氣喘吁吁的。後面還跟了幾個親兵,臉上還有些緊張的神色。那時候我雖然覺得他們的行爲莫明其妙,但戰事正酣,也無心管他們的事。
“就是那晚劉鍾帶人去搶了香囊來?!?
我問:“你又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司馬您不知道的事情豈止這一件。況且,昨天我送我那同鄉和那女子走的路上看到那女子拿了這香囊出來。我問過之後,她告訴我了這些經過。臨告別的時候,她要我把這隻香囊送給您。”
“哦?”聽蒯恩這口氣,好像莧爾原本並沒有要送香囊給我的意思,臨時纔想到要把這個送給我。我捕捉到這個細節,揣摩了一陣,覺得微妙得很。一時半會兒還是不明白到底是什麼緣故。
“那怎麼又回到了她手上?”我問。
“這就是機緣巧合了。原來那個贖了香囊的人並不是爲了香囊而贖的,而是爲了那女子而贖的。想還給她,但又不知她的下落。碰巧那人在小溪見到了她,於是把香囊的下落跟她說了。那女子知道劉鍾仗勢欺人,有心要教訓他。就尋了個機會讓劉鍾吃了些虧,並且把香囊奪走了。”
“哦。原來如此。”我拿著香囊看了半天,然後對蒯恩說:“莧爾不知道劉鍾喜歡她罷?”
“這我就不知了。”
“此事你不要對任何人講。你先去吧。我吃罷早飯就去寨中巡視了。”
等蒯恩走了之後,我把劉鍾叫了進來,舉著香囊對他說:“這香囊可是你前些日子佩的那隻?”
“看起來似一樣?!眲㈡R回答。
“你前日佩的那隻呢?”
劉鍾低頭不語。
“大概就是這隻罷,有人拾到了送到我這裡來。你拿回去吧?!?
劉鍾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去了。
我揮退了劉鍾,心裡卻十分不平靜。
我本來想把莧爾的香囊收好,不過剛纔聽蒯恩說劉鍾喜歡莧爾,倒是心中一動。想那劉鍾年紀輕輕,又無家室,雖然沒有什麼戰功,但是作戰也十分勇猛。倘加以磨練,將來他也能成爲一名將才。如果他和莧爾兩情相悅,倒是很般配的一對。
雖然香囊是莧爾送給我的,但如果能撮合他們二人,把這個香囊交給劉鍾也沒有什麼不好。
屋裡靜靜的,但我的內心卻翻涌著波瀾:昨天見到莧爾時險些就破了在吳郡做的離開莧爾的決定,並且昨夜爲她的離去而感傷不已;今天卻又要將她的東西隨隨便便送人,還要撮合她和別人好。前後何其矛盾?
爲何自以爲經過多年曆練、還算沉穩的我,在遇到莧爾時總是會做一些令自己莫明其妙、甚而驚詫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