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就覺得有人坐在了我的身旁,不用看我就知道是王林。
王林就說,我再給你講個故事吧,前幾年的冬天,我八九歲的女兒領著我六七歲兒子的去河套滑冰,一不小心我兒子就掉進了冰窟窿,我女兒就邊喊救命邊自己去撈,結果自己也掉進了冰窟窿,等我愛人趕來,見倆孩子都掉冰窟窿裡了,自己就要跳下去撈,趕來的別人就說,千萬別下去,下去就上不來啦!
我愛人就說,上不來我也得下——誰叫我倆孩子都在下邊呢!她就不顧別人勸阻,連衣服都沒脫,就下到冰窟窿裡去了,真就下去再也沒上來……
我聽王林重複他從前的故事,以爲他神經(jīng)了,就打斷他說,別再騙人了,謊言只能騙人一次……難道你還要再騙我一次?
王林根本就沒受我的影響,繼續(xù)講他的故事,他說——那以後我就啥也不幹了,整天在河邊等著,連吃住都般到了河邊。好心的人就問我,你在這等啥呢?我就說,等開春呢。好心人就問,等開春幹啥呢?我就說,等河開了我好把我老婆孩子給撈上來呀!好心人就說,那你就回家等唄,這離開春還早呢!
我就說,早是早,可是現(xiàn)在全球變暖了,說不定那天河就開——你說,要是我老婆孩子從河裡爬出來,肯定筋疲力盡了,肯定堅持不到家,所以我要在這裡等,一旦河開了,他們爬上岸了,一眼就能看到我在等他們……
好心人也就不再說什麼,自言自語地說著什麼就離開了……
我聽到這裡就揶揄地說,我也不想再說什麼了,我也要離開了……
王林竟然如入無人之竟地繼續(xù)說——功夫不負有心人,等到來年開春,河剛開,我兒子第一個爬上岸來,接著我女兒也爬了上來,最後是我老婆……他們第一眼就看到了等在河邊的我,我們高興極了,趕緊手拉手地回家去了……
我清楚地記得頭一回我聽到這裡的時候,脫口而出的是“這不可能”,而我這會兒卻冷笑著說:太可能了,死人復活的事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
王林聽了卻說,你錯了,死去的人永遠都不會復活了。我聽了立刻尖銳地說,那我在你老家見到的都是鬼啦!王林聽了就說,的確不是鬼都是大活人,都是好心的大活人哪……我聽了就有些疑惑——這傢伙又要跟我玩什麼花樣,該不是良心發(fā)現(xiàn)了,特地向我賠禮道歉的吧,晚啦,黃瓜菜都涼啦!本姑娘早就是別人的人嘍……
我就說,就是呀,誰能忍心將活生生的親人說成是死人呢?王林聽了沉默良久,擡頭看著遠處說,我就是死不相信我那活生生的老婆孩子都不在人世了才瘋瘋癲癲地在河邊苦苦地等待呀……是我老婆的孿生姐姐想出了一個治療我精神失常的好辦法,就是我老婆的姐姐和兩個孩子在春天的時候,一個一個地從河裡爬上岸來,並且讓孩子們喊我爸爸……我
興高采烈地把他們領回了家,逢人就說,看見了吧,我沒白等吧,他們真的爬上岸來了吧……
村裡的人無不點頭稱是,我更是信以爲真……一直到我精神失常的病好了,村裡人還都跟我演那齣戲呢……
我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我就問:你是說,我見到的你老婆和你的兒女都是你的親人爲了治療你的病裝扮的?王林就說,就是呀,他們要是不用這個辦法,根本就無法將我從河邊叫回家來……後來即便我的病好了,他們還在裝扮我的老婆和孩子,因爲他們害怕哪一天我再病了,又要跑回到河邊……
我再次傻掉了,我再次毀滅了,我無法辨別是非了,我無力追究真僞了……這時候,王林遞給我一張全家福,指著農婦身邊的男人說,這纔是他男人,他們纔是真的一家人……
我的心跳得都要蹦出來了,我的頭疼得都要裂開了,我抓住自己的頭髮使勁地搖頭說,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如果這是真的,你爲什麼不跟陳北斗爭辯,爲什麼不跟我說明,爲什麼跟我說對不起、都是你的錯,爲什麼不阻止我跟他結婚?爲什麼?爲什麼!
王林就說,因爲我跟陳北斗承諾過,只要他喜歡你,想要你,我就將你讓給他……
我聽了就吼道:那我成了什麼了,難道我是件可以隨意轉讓的東西嗎!王林聽了就說,你不是件東西,但我必須履行我的承諾。我聽了就又連續(xù)問了三個爲什麼!王林沉了半晌才說,因爲讓我老婆的姐姐和孩子裝扮成我老婆孩子來拯救我的主意就是陳北斗出的,是他讓我精神恢復了正常,重新做了人,我欠他的……
那之後我一下子警醒過來,我再也無法面對這兩個無法形容的男人了,我也不必再去考察覈實他們誰是誰非,何真何僞了,我太累了,我的身心實在承受不了,我要逃走了,我要撤退了……
在我堅決跟陳北斗離婚後,並沒有跟王林結婚,而是毅然放棄了文學院的工作,放棄了我在省城文學圈中打拼出的領地和其他所擁有的一切,回到了適合我休養(yǎng)生息的故鄉(xiāng),回到了姐姐姐夫身邊……
每當我在腦海裡過我這幾年在文學院的電影的時候,總是浮現(xiàn)出那些終生難忘的鏡頭,陳北斗的陰險,王林的愚誠,藤牧的激情……三個男人都愛我至深、傷我至深,都在我心目中留下永不磨滅的印痕,留做我終生難忘的痛苦的回憶……
離開故鄉(xiāng)的時候,我的身上只有黃元帥留下的一道傷痕,回到故鄉(xiāng)的時候,雖然容顏未改,但已傷痕累累,心力憔悴。幸虧有姐姐和姐夫的接納,幸虧有故鄉(xiāng)這個永遠的家。跟姐夫到果園去稀果、剪枝,跟姐姐在家學做縫紉,跟妹妹超紅還有洪蘋、洪果跳童年的馬蓮開花二十一……
故鄉(xiāng)是那麼親切美好,故鄉(xiāng)是那麼簡單寧靜。渾濁的心靈被春雨盪滌,泥濘的記憶被秋
風吹乾。至愛親朋,無猜無忌;粗茶淡飯,有滋有味。姐夫洪富士就說,幫我管理果園吧,收入算你一份兒;姐姐首紅說,幫我做活兒吧,保你零花錢。
十五六歲的妹妹超紅說,教我寫作吧,等我大學畢業(yè),掙錢給二姐一半兒;洪蘋、洪果也說,媽媽爸爸說了,有我們吃的就一定有二姨吃的……
等我跟姐姐妹妹帶著蘋果到父母的墳前掃墓的時候,我的哭聲裡多了許多悲涼,同時也多了許多感激。媽媽爸爸一定能聽懂女兒的哭聲裡那些難以名狀的苦楚和悲涼,一定能在天上保佑女兒平安健康的……感謝父母生了姐姐,生了妹妹,生了我,讓我們不孤單,不寂寞,在走投無路的時候能相互照顧……
然而老大的感情落差和世事變故最終還是將我擊倒在地。我的身心在那一場場疾風暴雨的風吹雨蝕之後,變得體無完膚,千瘡百孔。在精神的極度抑鬱中,在情愛的極度失落裡,我終於病倒了……
最著急的就是姐姐首紅。除了她自己全天候不離我左右精心照料我,還一遍又一遍地敦促姐夫洪富士說,你當年用“三大改造”讓我得到了幸福,現(xiàn)在我妹妹這樣了,你倒是也想個什麼辦法來救救她呀!
姐夫洪富士聽了就說,我何嘗不想啊,可是你也得容我時間來想啊。過了幾天姐姐就追問,你倒是想出好辦法來沒有哇。
姐夫洪富士就說,想是想出來了,可是我計劃的“三大拯救”方案才構思出“兩大”,還不夠你說的“三大”呀。姐姐首紅聽了就說,還轉啥呢你,有“一大”就實行“一大”,有“兩大”就開始“兩大”,幹嗎非要等到四眼齊呀!等你都想齊了,我妹妹她……姐夫洪富士就趕緊說,行行行,我有一個開始一個……
姐夫洪富士對我頭一大拯救是改變我的起居和生活環(huán)境。
他特地跑到城裡買了一車東西回來:在樓頂?shù)乃渑园擦颂柲軣崴鳎粚⑽业呐P室傍邊的一個小房間改造成一個帶浴盆、坐便和洗面池的衛(wèi)生間,裡邊還購置了我喜愛的沐浴露、洗髮膏和浴巾、浴袍等等;將我炕下鋪的塌塌米撤走,換上高級的席夢絲炕墊和高級羊絨被褥,還特地掛上了蚊帳;在我的炕前鋪上一塊花色精緻的絲毯,同時爲我配備了鬆軟的拖鞋、睡衣;將我的臥室換上了鋁合金門窗,安上了帶劃道的遮光窗簾和紗簾;還在買來的新寫字檯上安放了溫馨的護眼檯燈、精巧的檯曆以及釘書器、曲別針、膠水和紙筆等等;還將我?guī)Щ丶亦l(xiāng)的書籍和他新買回來的一些工具書擺上了新買的書櫃裡;靠窗還擺放一對真皮沙發(fā)和實木茶幾,上邊還配套了一套雅緻的景德鎮(zhèn)的茶具;就連牆上的掛鐘也換成了沒有滴答聲的“掃描”鍾;最讓我感動的還不是那臺當時最高檔的日立牌彩電,而是一套帶唱機帶卡座的組合音響和他給我購買的成套的中外古典名曲唱片和磁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