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衆人的交流就很平和了,沒有言語爭鋒。
趙福生問:
“老太太既然是臨時猝死,那麼這選風水先生一事也不是早有謀尋的,他突然提出這麼一個條件,這劃規建宅的地方,好改道建墳麼?”
“可以。”
餘靈珠點頭:
“這風水先生的意思是,在墳上建宅,死人住陰宅,生人住陽宅,以陰養陽,會利好常家。”
她說道:
“到時陰陽不分,常家會子孫發達,永世昌壽。”餘靈珠閉了下眼睛,回想道:
“那風水先生說,住這樣的宅子,生人會受死人庇佑,身體康泰。若從仕,家裡權勢濤天;若經商,則富可敵國。”
這話聽得衆人面面相覷,劉義真忍無可忍:
“你信嗎?”
“由不得我不信。”
餘靈珠道:
“後面的事你也看到了,常家確實生意經營得風聲水起,很是順暢。”
“你別糊塗。”孟婆提醒:
“常家生意經營得好,是因爲你的緣故。”
“不全是。”餘靈珠表現得格外平和,她沒有像之前一樣一點即燃,說道:
“我肯定起了一定的作用,但到了後來,許多馭鬼者與常家打了交道,也甘願受他們驅使的。”
她的話音一落,伍次平打了個哆嗦。
趙福生與劉義真相互對視了一眼,二人都想起了在隆陽縣中時,遇到的那個常家的管事——他手下確實馭使著一票馭鬼者,鞍前馬後爲他辦事。
“這可真是個怪象。”劉義真喃喃自語了一聲。
餘靈珠就道:
“此人確實很有本事。”
趙福生皺眉沉思,突然問孟婆:
“早前老張祖籍哪裡來著?”
衆人倏然一驚。
孟婆立即想起來了:
“最初說是武清郡人,後來在上陽郡時,老張才提及他們原籍帝京,祖上曾是徐州灌江縣人。”
武少春的表情變了:
“也就是說,武清郡曾是紙人張暫居之地。”
一說起‘紙人張’,所有人的心直往下沉。
“可惜老張沒了,不然許多事情一問便知。”範無救嘆了一聲。
趙福生道:
“靈珠,你跟這風水先生打過交道嗎?”
趙福生此行入帝京的時間很緊迫,入京、離京很快速,沒來得及跟帝京鎮魔司的人詳細提及紙人張此人及萬安縣諸事,但餘靈珠見衆人提及‘紙人張’時,表情嚴肅,心中也感到緊張,意識到這‘紙人張’並非一般存在。
“見過兩面。”
餘靈珠點頭:
“第一次見面是二姐引他上門,他看上去五十出頭,也算年輕,膚色白淨,看著不像是窮兇極惡的樣子,”說到此處,她話音頓了頓,細細想了想:
“但是我第一次見他,便覺得後背顫慄。”
她已經馭鬼,實力不凡,可第一次見這風水先生,心中便覺得受到了無形的威懾。
這使得餘靈珠打消了原本先入爲主、認爲常二姐找了個騙子上門的念頭。
“我最初還擔憂二姐找了個招搖撞騙的騙子,但一見我就知道此人並非易與之輩。”
餘靈珠話音一落,趙福生又道:
“他當時就提出了陽宅建陰宅之上的說法?”
餘靈珠點頭:
“不過他說陰宅底下也得有墊底的,墊底的東西稀世難尋,恰好他剛得了一、一具——”
餘靈珠說到此處,表情有些猶豫:
“一具?怎麼會說一具呢?莫非是我記憶出錯了?”
她又用力伸手敲了敲腦子。
衆人也目光交流,心中猜疑紛紛。
能用‘具’來稱呼的,衆人心中首先想到的就是屍體。
“之後呢?”
此時細究這個問題只是浪費時間。
趙福生見餘靈珠表情疑惑,立即接著往下問。
餘靈珠果然思緒被她牽引,想了想道:
“後面我記不太清了,總之大家都同意了這個建議。”說完,她又好像想起了什麼,連忙補充:
“當時大嫂他們不大同意,覺得二姐插手孃家的事,還說二姐平時盡孝不見人影,老太太去世了,偏偏要大辦道場以表孝心。”
餘靈珠說完後,心中略有些不安的看向趙福生,直到見趙福生點頭,她長鬆了口氣。
“武清郡後來成了現今的樣子,當年你這兩個嫂嫂反對應該沒有成功吧?”陳多子感慨了一句。
餘靈珠默然。
兩個常氏的兒媳沒有反對成功,最後這事兒便定了下來。
“那風水先生說他需要提前做些準備,需要生人迴避。”餘靈珠道:
“反正神神叨叨的,他自己後來背了個大包裹進去,第二天才出來,出來後便說事情辦妥了。”
後來常老太太順利下葬,之後的事情其他人也知道,常家發跡,子孫滿堂。
“除此之外,有沒有什麼怪事發生?”趙福生問。
“怪事?”餘靈珠搖了搖頭:
“沒發生過什麼怪事。”
“你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嗎?”劉義真問趙福生。
趙福生點頭:
“我認爲武清郡這是一樁很大的鬼案,那麼案子禍起常家,源頭就是常老太太。”
她這樣一說,其他人俱都點頭。
餘靈珠欲言又止,但事到如今,她也沒有再否認,只是默認了趙福生的說法。
“而常老太太是不是厲鬼復甦,如今尚不可得知,但既然常家有鬼,那麼鬼這些年安守本份,一直留在常家,這意味著什麼,你們都清楚吧?”
範必死反應了過來:
“有馭鬼者。”
“對。”趙福生點頭:“唯有厲鬼被人馭使,纔會一切表面平靜,而厲鬼沒有復甦的緣故,全因常家拿武清郡人命去填的原因。”
“不不不。”
餘靈珠擺手:
“常家沒有馭鬼者——”
王之儀忍不住了,偏頭睨視她:
“你確定?”
“……”餘靈珠不敢確定了。
重回武清郡,進入百里祠後,打破了她以往‘武清郡無鬼’的堅持,也讓她以前對常家極端的維護信念塌陷。此時面對王之儀的挑釁,餘靈珠選擇了避其鋒芒,沒有說話。
“若說怪事,我思來想去,只想得起一個事。”餘靈珠的銳氣盡消,她好像瞬間老了十歲,眼底下方隱隱見青:
“常浩那小子——”
說完,她忐忑不安的看向趙福生:
“福生,你記得常浩嗎?”
“就是你大嫂的孫子。”趙福生答道。
餘靈珠露出喜色:
“對對對。”
她心中一股滿足感油然而生:趙福生記得她說的細枝末節的事,並能及時迴應。
“這小子聰明,又伶牙俐齒,很是能說會道的,但是不知爲什麼,自老太太去世後,他便日漸不大說話了。”餘靈珠有些心疼道:
“後面成爲了一個啞巴,大哥、二哥四處找過神醫替他治療,都不知什麼原因。”
趙福生將她說的話都記在了心裡。
……
說完了常家的一些事,趙福生又看向伍次平:
“伍大人,長焦縣的事你清楚嗎?”
伍次平沒料到說著說著,話題又重新回到了自己這裡。
他想了想:
“事隔久遠,興許記得不大準確,我的腦子也不太靈光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接著兩手一攤,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不過長焦縣當年大旱的事我也有所耳聞,死了很多人!”
趙福生盯著他看,直看得伍次平目光閃爍——當即趙福生便篤定道:
“看來你對長焦縣的事有些瞭解。”
“沒有。”伍次平斷然否認。
但他說得太快,反倒顯得自己心虛。
話音一落,伍次平也意識到自己反駁得快了點,不由有些懊惱的嘆息了一聲。
“長焦縣的案子發生時,距離我統御隸州的時期都過去十幾年時間了。”他垂死掙扎。
趙福生提醒他:
“伍大人,如今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蚱蜢,你選擇跟我們進入武清郡的時候,就沒有回頭路了,此時遮遮掩掩,於事無補,無非也就是誤導我們,令我們疏忽大意,落入與鬼對峙的下風而已。”
說完,她笑著看向伍次平:
“可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呢?莫非拿我們換功德不成?”
她的話看似玩笑,實則給了伍次平莫大壓力。
他連忙擺手:
“絕沒有這樣的事。”
不過趙福生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如果他仍隱瞞,難免會遭人懷疑。
伍次平便無奈道:
“這事兒要從我進武清郡那一年說起。”
那年五月,已近端午,武清郡的人並沒有如往常一年送來年節禮品。
伍次平那時性情貪婪,爲人驕傲,對武清郡鎮魔司的失禮十分不快,便尋了個由頭,打算派人前去喝斥——目的也在威懾郡中鎮魔司的人,請他們送出厚禮。
“常家人富可敵國,出手大方,對鎮魔司向來禮遇,我想我派人前去,常家說不準給我送兩車黃金——”
伍次平說到此處,腸子都要悔青了。
他貪那些意外之財,沒料到最後黃金沒到手,倒將自己都賠了進去。
趙福生吐槽了一句:
“你這可真是傷敵爲零,自損一萬。”
“……”
伍次平嘴角抽搐,也是悔不當初:
“那時誰料到呢?”
反正他派去武清郡的人沒有再回來,如流泥入海,沒有半點兒迴音。
初時伍次平還沒往武清郡有鬼之事上聯想。
畢竟武清郡鬼案他有所耳聞,可從程夢茵失蹤後,已經太平了很多年,後來者自然難免放鬆警惕。
“我本來想這些人是不是被武清郡的花花世界迷昏了頭,留連忘返,忘了我的命令,我便又派了些人前往,但這些人仍然沒回來。”
這樣一來,伍次平自然知道不對勁兒了。
他也非蠢貨。
能被封都委以重任,伍次平除了貪財之外,自然也有一些能力的。
他立即聯想到了當年程夢茵失蹤一事,並且猜測自己派去的兩拔人是不是都陷在了武清郡。
一旦有了猜測,伍次平立即就查詢起了程夢茵失蹤前後兩年,與武清郡有關的所有大小案子。
“不僅止是鬼案,還有一些相關線索我也看了,包括長焦縣的這樁官司。”
伍次平這樣一說,便證明了他對長焦縣情況的瞭解比餘靈珠多些。
“長焦縣的事,準確的記錄是在三十九年前。”伍次平道:
“那時還是程夢茵執政武清郡期間,當時長焦縣出了一樁案子,鬧了鬼,後來長焦縣的人收拾不了,求助於武清郡,武清郡也無法善後,是程夢茵派人去收拾善後的,據說死了三名馭鬼者,纔將案子平息。”
他的話聽得所有人大吃了一驚。
餘靈珠也感到格外意外。
長焦縣的執掌人是董大,算是她庇護下的人,可她羽翼之下發生了這麼嚴重的大事,她竟然聞所未聞。
“我也是因緣巧合才知道這個事兒的,這件事並沒有記入檔案。”伍次平有些不好意思:
“我這個人有個習慣,就是每到一處,會翻找一些機關陷阱,看看有沒有前人留下的財富。”
他接任隸州將領後,入住的地方正好是當年程夢茵住過的宅子。
伍次平在‘尋寶’的過程中,恰好找到了程夢茵留下的密閣,這些秘密卷宗被程夢茵藏在了秘閣內。
這件事本該天知、地知,程夢茵及與案子相關的人才知道,哪知後來伍次平翻找到了,便也成爲悉密人之一。
“長焦縣的案子是怎麼回事?”趙福生嚴肅問。
伍次平就說道:
“是常家的姑爺,董富貴,此人十分好色,手段激進,當年說是看中了長焦縣裡一戶小娘子,說是這小娘子長得頗有姿色,但是早早嫁人,男人是個殺豬匠,很是孔武有力。”
董富貴原本只是窮苦人家,可偏偏走了大運,娶了常二姐,常家發跡後他也跟著水漲船高,便顯出其劣性根。
得勢之後便不擇手段強佔美色。
此人葷素不忌,男女都要,長得好看的都一概強入府裡。
那時董大無意中看過這殺豬家的小娘子,便一夢入魂,非要強得。
“那小娘子十分剛烈,被董富貴強後便跳井而死。”
她男人拿刀殺入董府,要找董大報仇,一路砍殺了不少人,最終雙拳難敵四手,被董府家丁制服,死於亂刀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