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棠夜裡起來經(jīng)過歌音的房間, 聽見裡面隱忍的哭聲,嚇了一跳。她推門進去,卻發(fā)現(xiàn)歌音已經(jīng)睡著, 像是在做夢。她輕輕的坐在牀邊, 看著女兒佈滿淚痕的臉, 心如刀割般疼痛。
“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沒有你——我活得好辛苦——”歌音在夢裡痛不欲生的哭訴著。
歌音啊!林曉棠難過的嘆了一聲, 媽媽怎麼忍心看你重蹈覆轍?
早上, 歌音還是昏昏欲睡的樣子,她聽到手機響也懶得理,一動不動的看著時鐘滴滴答答的走著。林曉棠告訴她今天要去丁家確定一些禮儀方面的事情。歌音只是苦笑, 媽,這些重要嗎?我不想去, 你們看著辦吧!
林曉棠也不勸她, 自己去了丁家。
華鬆在酒店沒回來, 丁老太太熱情招待了林曉棠,商量著明天的訂婚儀式。華鬆的長輩只有貝靜池在此地, 他大爺爺是出家人,也不方便。兩個姑奶奶業(yè)已去世,那些個表親在國外多年早就生疏了,事起倉促,還是不想邀請他們過來。
林曉棠便說, 一切從簡好了, 畢竟歌音還要去留學, 搞得太熱鬧也不好。忽然間, 她心裡一動, 便道,既然華鬆的姑姑在這裡, 我想和她談談。
老太太便道,也好。靜池比我這快入土的太婆要明白,你們不方便講的事可以和她說。
貝靜池沒想歌音的母親會找她,猶豫了許久才答應和她見面。
更讓她意外的是沒有在丁家,而是選在郊外的一個公園。下著細雨,秋葉落了一地,踩著落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音,猶如踩在心上。
“曲太太——您請說吧!”貝靜池當然明白歌音的母親不會單單爲了那些瑣碎的事找她,還選在這麼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那一定是很隱秘的事。
林曉棠坐在石凳上,擡頭看向天空飄揚的微風細雨,嘆了一聲。
“歌音從小就要比別的孩子倔犟,我總感到是我拖累她的。我身體不好,從生下歌音就開始生病,一直離不開治療。他爸爸又因爲種種原因養(yǎng)不起家,家裡的重擔都是歌音挑著,她很聰明,拿到獎學金第一想到的就是爲我治病,自己從來沒想買東西。她那麼漂亮的孩子居然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不是她孤僻,而是因爲她一門心思想出人頭地,將來攢錢爲我治病。她這次答應訂婚除了賭氣,更有個她不願說的原因就是償還華鬆爲我們家所做的一切!她的自尊心很強,她不想我們做父母的爲難,更不想欠別人的。要是以前,以她的性格,無論如何也不會出賣自己!”
貝靜池坐在她的旁邊,聞言便道:“其實曲太太一家不必覺得欠別人的就要還,那些事也很平常,更不必放在心上。”
林曉棠笑了笑,“對你們來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是我們是普通人家,受到恩惠就要感恩的。和你說了這麼多,你一定厭煩了。”
“曲太太是爲了歌音來的,靜池知道。”貝靜池苦笑。
林曉棠看著她絕塵的美貌,一陣嘆息。“我是個母親,對女兒的選擇當然震驚,憤怒!我曾想斷了她的孽緣,可是沒等我這樣做,你們就向世俗屈服了。”
貝靜池驚訝的想說什麼,被林曉棠擺手制止,“請你不要誤會,按常理來說,你的選擇是正確的,歌音找到了令人羨慕的好歸宿,你也得到心靈和道德上的安慰。一切很完美。今天我請你來,也沒有什麼目的,只是想講個故事,希望你聽一聽,好嗎?”
“請您賜教,靜池洗耳恭聽!”貝靜池誠懇的看著她。
曾經(jīng)有一對少年情侶,他們才貌匹配,志趣相同,相愛至深,只等學業(yè)有成便可成婚。後來少年去了海外繼承遺產(chǎn),不得不另娶他人,少女受不了打擊,在一個下雪的天氣投湖自盡。雖然被救活過來,可是從此疾病纏身,再無生趣。父親死後,她不得不接受了另一段婚姻,男子是她遠房的表哥。他對她極好,日子也平淡勉強的過著。誰知道那個少年回來了,他放棄了所有的財產(chǎn),與妻子離了婚,辛苦的找到了心上人,懇求她的原諒。原來他的父親的生意出現(xiàn)危機,他爲了父親才答應了那場無愛的婚姻。如今他學業(yè)有成,不再依附任何人,就不顧一切的來找愛人。可惜一切已晚,愛人已是他人婦。他痛苦失望,發(fā)狂般的與那丈夫大打出手,他一介書生,怎麼打的過人呢?他卻不服氣,被打得遍體鱗傷,進了醫(yī)院。那時候的政策傾向華僑,女孩的丈夫爲此判刑。三人都爲愛情付出了代價。女孩出於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許是愧疚,失意,無奈的衝動吧,她在男孩臨走之前,找到了他,一切水到渠成,他們發(fā)誓永不相見,讓所有的愛與恨交給時間來消磨——
沒有多久,女孩懷孕了。丈夫出獄後,日子過得更加艱難,丈夫失去工作,常常借酒消愁,將所有的不滿歸咎於妻子,妻子默默忍受一切,她對丈夫有些愧疚,自然對他比以前好些。可是本不是一個世界的兩類人要生活在一起,無異於是自我折磨!妻子出身書香門第,喜歡音樂,歌劇,繪畫等等藝術,而丈夫除了喝酒打牌,就沒什麼愛好了。兩個人根本無法溝通,再加上丈夫懷疑妻子不忠,在得知她懷孕後,常常惡語相加,還逼迫她將孩子打掉。妻子拼命的保護肚裡的孩子,就躲到了堂姐家裡養(yǎng)胎。孩子出生後,丈夫被堂姐逼著將母女接回,妻子將自己父親留下的房子賣了給他還了賭債,丈夫像是良心發(fā)現(xiàn)戒了賭,對母女也好了很多,日子繼續(xù)平淡而乏味的過下去了。
孩子長大了,很聰明很漂亮,讓這個死水般的家庭有了些生趣。丈夫被一種虛榮心改變了很多,他發(fā)誓要孩子出人頭地,爲他爭光,他開始拼了命打工掙錢供女兒讀書。夫妻二人似乎有了同一個目標,不再糾纏過去的恩怨了,在女兒面前盡力裝作恩愛和睦的樣子,讓女兒可以健康的長大。女兒真的很爭氣,書念得非常好。她善良,懂事,堅強,自尊自愛。如果沒有女兒,這位妻子早就鬱鬱而終了,也許她活到現(xiàn)在只是爲了看著女兒能夠找到幸福,快樂的生活。她自己的生命早已乾枯,沒有意義了。
林曉棠說得很平靜,好像是別人的故事一般。她看向一臉驚愕的貝靜池,笑道:“你應該知道了我說的是誰了吧。”
“我,我很冒昧的問您,您說得是您自己的故事吧?那麼,歌音她不是曲先生的親生女兒嗎?”貝靜池吃驚的看著眼前這位溫柔淡定的母親。
“這是我的秘密,誰也不知道的。希望你也可以保密。”林曉棠嘆道。
“謝謝您的信任。”貝靜池得知歌音的身世,嘆了口氣。
林曉棠說道:“靜池,請允許我這樣叫你好嗎?感情是摻不得假的,無論你怎麼努力,也無法欺騙自己的心!歌音愛你愛得太深,根本無力自拔。我是她母親,每天夜裡看著她傷心的哭泣,睡著也在喊你的名字,求你不要離開她,常常哭醒。那種心痛的滋味讓我這個母親怎麼能熟視無睹?我真的擔心她在重演我的歷史,鬱鬱寡歡,一生痛苦!
靜池,如果你還真心愛著她,你也不希望看到她那樣的,是不是?”
“我不想她受到任何傷害!”貝靜池痛聲道。
林曉棠嘆道:“可是,靜池,只有你才能傷到她啊!歌音自小就很頑強,她可以面對一切風雨,卻對你沒有免疫力,因爲她愛你,更不想逼你,只有自己忍受痛苦的煎熬。明天就是她和華鬆訂婚的日子,以歌音的性格來說,她是個有責任有擔當?shù)娜耍划斢喕椋遣粫p易毀婚的。請你認真考慮一下,不要讓自己後悔,不要讓心愛的人痛苦一生!一味的成全別人也並非是件皆大歡喜的事呢!”
林曉棠見她沉默不語,擡頭看著天上飄落的雨點越來越密,將頭髮都淋溼了,便道:“耽誤你很久,真的很抱歉,我們也該回去了。”
貝靜池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眉尾微聳。“放心吧,曲太太,我知道怎麼做的。”
“我相信你。”
早上的空氣非常的清新舒暢,鳥兒也趕來爲這歡喜的時刻慶祝。因爲昨天下了一夜的雨,路面還沒有幹,但秋天的涼爽讓人精神抖擻,心情愉快。
歌音懶散的起牀梳洗,見母親神色不安的走來走去,便道:“媽,你怎麼啦?我今天訂婚呀,你好像不高興?”
“啊?我在想你爸爸那邊是不是去了。”林曉棠笑了笑。
歌音嘆了口氣,“我爸現(xiàn)在完全的向金錢投降了,他一早就讓華鬆的司機去接他了。估計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他們家的座上賓了。”
“過一會兒,那個許司機就要來了,你也抓緊點。剛剛左鵬來了,他想祝福你,我讓他進來,可是他不肯,送了件東西就走了。”林曉棠忽然想起左鵬大清早跑來送禮物的事,便將一個禮包交給歌音。
歌音有些心酸,將包裹打開,是好幾張原版的日文唱片,歌音考上大學時表示最喜歡日語歌曲,這是價格很貴的珍藏版唱片,原來他一直都記得。
林曉棠深深嘆氣,歌音啊,你的命運究竟會如何,媽媽也沒把握呀!
老太太邀請了集團的幾位元老級董事和幾個老朋友來觀禮。華鬆也有好幾個朋友前來慶祝。在丁家豪宅裡舉行訂婚儀式。丁華萱總是向來人處張望,她有種不安的預感。曲成樑與老太太寒暄幾句,就有些不自在了,尊卑有序,身份有別,有錢人家果然令人無所適從。他期盼著妻子和女兒的到來,也好讓他輕鬆些。
一花白頭髮的老人奇怪的問老太太,“大姐,靜池怎麼沒有看見啊?”
“靜池公務繁忙,可能來晚些吧。”老太太笑著說。
“今天可是鬆兒的好日子,她這做姑姑的不該操心嗎?靜池這孩子真讓我們這些老傢伙摸不透呢,先是辭去集團裡的一切職務,將千斤重擔壓在鬆兒一個孩子身上,自己跑去了基金會享清閒。真是的,她要是辭去董事長的位子,我可不答應!”又一老頭髮著牢騷,還很激動。
老太太笑道:“好啦,今天不談這些公事,以後我會問靜池的,你們放心好了。你們看,人來了——”
衆(zhòng)人的目光都向來人看去,立刻被那個女孩子的天仙美貌吸引住!
歌音穿了身玫瑰紅的裙子,身材高挑婀娜,脖子上繫著同色系的絲帶,點綴華麗。長髮盤曲成髻,別在腦後,又顯得雍容高貴,端正美麗。再瞧她粉面桃腮,胭脂輕點,稍加修飾的五官精緻俊俏,含羞不露。真是位天然生成的絕色女子!
掌聲從四面八方響起,歌音看著好多人都爲她著迷,心裡卻一陣澀然苦笑。她搭著母親的手走向華鬆——
樂隊演奏歡快的歌曲,還有牧師在祈福,歌音好笑,老太太信佛,怎麼請來牧師呢,這是中西合璧吧!她卻不知道華鬆在很小的時候就被他媽媽送去了教會接受洗禮的,所以他的婚禮也是要接受上帝的祝福。
當牧師宣讀感人至深的愛情宣言後,華鬆從身上拿出了訂婚戒指。
“曲歌音小姐,你願意接受丁華鬆先生的愛情嗎?”牧師認真的問道。
歌音嘆了口氣,看著華鬆真摯的臉企盼的眼神,她嘴脣蠕動,卻發(fā)不出聲。
牧師又唸了一遍,華鬆急得抓了抓她的裙角,“歌音!你怎麼了?”
“我?我——”歌音躊躇著,不知所措的看了看母親,卻見母親微微含笑,她一愣,不明白母親什麼意思?
林曉棠搖了搖頭,用手指了指遠處。
歌音機械的順著母親的手指方向看去——
朝陽已升,一輪光暈籠罩著天與地,藍天白雲(yún)下走來一個翩翩風度的身影,紫色的呢制風衣,紅色的圍巾,洋洋灑灑的捲髮隨風吹拂,煞是好看。她就是貝靜池,所有人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就認出來了,因爲她的俊美絕塵是無法複製的。
“對不起,我對我將要做的事感到很抱歉!因爲我讓大家失望了——”
貝靜池提高了聲音,看著衆(zhòng)人驚訝的臉色,微微一笑,突然走向歌音,在衆(zhòng)目睽睽之下一把拉起歌音套著黑色手套的胳膊,“跟我走!”
“啊?!”歌音吃驚的看著她,呆怔掉!
華鬆更加驚訝,“姑姑!你做什麼呀?”
貝靜池還是笑著,“對不起,華鬆!你知道歌音並不愛你,所以,請你放開她吧!”
“你,你說,說什麼——”華鬆瞪大了一雙大眼,不知所措。
貝靜池用力拉過歌音,將她環(huán)在身旁,“你還想呆在這裡嗎?你不想跟我走呀?可別哭喲!”
歌音驚魂不定,“你,你想怎麼樣啊?你沒騙我?”
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她們,“靜池!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貝靜池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向那個老人,嘆了一聲,“請您原諒靜池今天所做的事,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爲了別人活著,爲了家族事業(yè)活著,從來沒有自己的生活。我已經(jīng)失去了一次最寶貴的,今天我再也不想失去了,對不起,丁老太太!請您讓我按照自己的方式真正的活一次,好嗎?”
而後,她再也不看別人,只是盯著眼前天仙般的女孩,“如果你還愛我,請給我一個機會!”
歌音霎那間淚如雨下,她看向母親,尋求幫助。
林曉棠欣慰的點點頭,鼓勵著女兒。
歌音留下熱淚,忽然對呆若木雞的華鬆說道:“我終究是欠你的,請你原諒我!”
華鬆苦笑著,歌音——你瘋了!
貝靜池緊緊握住她顫抖的手,忽然向來的方向跑去。身後一片譁然,都忘了去阻止她們。
“她們,她們在幹什麼?”曲成樑驚愕的說不出話來,不知發(fā)生了什麼事?
林曉棠嘆了一聲,在他耳邊低語。
“你不會真的希望歌音被丁家買了去吧?那是有辱尊嚴的事啊!”
曲成樑暗暗點頭,豪富之家爲富不仁,日子難過。歌音不嫁也罷。
“可是那個女人是誰啊?歌音爲什麼跟她走?”
“我不知道,也許她是來救歌音的吧!”林曉棠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