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瑾瑜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否則,她也不會在那三年之中,一面也不來看馮夫人。
怎麼可能不怨恨?她此生最痛便是孽種的身份,偏偏這樣的不幸,還是他的母親,她自小視爲最親的舅母帶給她的。
楚瑾瑜曾暗自想過,如果換了是他,只怕連他這個犯下大錯之人的兒子也會一便恨。
那段日子,他無比痛恨自己是楚瑾瑜這個事實!如果他不是楚瑾瑜,那麼,他的孃親沒有害過她的母親,他的父親也不曾一次次對她痛下殺手。
臼然而,事實卻無法改變。
如此雙親,再加上他這個膽怯懦弱之人,他拿什麼顏面去見她?
他曾經以爲自己此生都不會再敢見她,卻不曾想她從傷痛之中站起來之時,竟然以自己單薄的肩膀,執意要撐起蕭晟不敢有負的江山。
咎於是,他才終於再一次鼓足勇氣,名正言順的出現在她面前。
馮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終將楚瑾瑜拉回了現實之中,見馮夫人仍是大哭不止,他忙的握住了馮夫人的另一隻手,道:“娘,妹妹原諒你了,妹妹不曾怪過你,你聽見了嗎?”
明月見著眼前痛苦不已的馮夫人,自己也禁不住就要落下淚來,便主動伸出手去,將馮夫人攬進了自己懷中,輕聲道:“舅母,塵兒真的不怪舅母,舅母安心……”
馮夫人就那般伏在她懷中,依舊是哭,許久之後,哭聲才終於低下去,直至她在明月的懷中緩緩睡過去。
當大夫趕來,爲馮夫人把脈之後,照例是開了些安神定驚的藥。
楚瑾瑜只覺心思煩悶,暈暈沉沉,一轉身便看見明月先前被茶水燙傷的手,眉心一擰,對大夫道:“給明月姑娘的手上點藥。”
大夫忙的上前仔細檢查了一番,方纔命人配了藥,好生爲明月敷上了,才又告退。
悠菡一直幫著服侍馮夫人,而楚瑾瑜便一直站在窗前,沉思著什麼。
明月的手上抹了藥膏,便只得站在一旁,低了頭一言不發。
片刻過後,馮夫人安然睡下了,悠菡方纔轉身上前,先是看了看明月的手,才又走向楚瑾瑜,輕笑了一聲:“楚相,老夫人已經睡下了,你無須擔心。”
“多謝公主。”楚瑾瑜淡淡說了一聲,忽然間轉過頭來,目光卻直直的看向明月,“明月姑娘,鄙人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明月姑娘可否應承?”
明月微微一怔,已經猜到了些許,將目光轉向了悠菡。
悠菡也愣了片刻,心中卻因著自己能幫到他,而大大一喜,道:笑道:“如果楚相想讓明月留下來,幫忙照顧老夫人,那麼自然是可以的。”
楚瑾瑜微微點了點頭,道:“多謝公主,但是在下也想問明月姑娘的意見,若是明月姑娘自己心中不願意,在下也絕不敢勉強。”
明月見狀,哪裡還敢多說什麼,忙的上前道:“若是如此,明月願意留下來,只是,服侍公主……”
“沒關係!”明月話音未落,悠菡已經迅速接過話頭,笑道,“我不少人服侍,你在這邊,我也會經常過來看你,我們倆還是在一處。
明月看著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已經瞬間明白了她所打的主意,心領神會的一笑之後,便點頭答應了。
然而餘光所及,明月卻只覺得楚瑾瑜的目光深邃,似是要將二人看穿一般,微微一擡頭,卻發現楚瑾瑜的視線並未停留在二人身上,反而是淡淡的看向一邊。
自那日之後,明月便留在了丞相府,留在了馮夫人身邊。
馮夫人醒來之後依舊是糊塗的,然而握著她的手,一聲又一聲的“塵兒”卻喚得異常清晰,說話也有些條理起來,當真將明月當作了輕塵,說著從前慣常說的一些話。
楚瑾瑜眼見著她的病似是有了起色,心中自是大喜,然而那一聲聲的“塵兒”,卻偏偏如同利刃一般劃過他的心頭,兩種情緒在心頭交匯,只覺苦痛萬分,似難以承受。
這一日,明月服侍馮夫人睡下之後,眼見著他臉色不甚好,便低聲勸慰他:“楚大人,老夫人已經歇下了,大人也快去安置罷。”
楚瑾瑜依舊坐在椅上,微微搖了搖頭:“母親服藥之後病情總難免會有反覆,我守在這裡,你去歇息吧。”
明月是貼心的人,見狀也不再多勸,只道:“那我去爲大人沏一杯茶。”
楚瑾瑜先是微微一怔,擡起眼來微微看了她一眼,才點了點頭。
當雨前龍井的清香在面前彌散開來之時,楚瑾瑜的思緒愈發清晰起來,淺淺抿了一口,只覺清香沁人心脾,微微垂眸一笑:“你的茶沏得這樣好。”
明月也禁不住一怔,隨後才淡淡道:“從前服侍的主子要求高,也是被他訓練出來的。”
“從前的主子?”
楚瑾瑜淡淡反問了一句,並沒有絲毫置疑的意味,因而明月也沒有刻意隱瞞什麼,只道:“我是幾年前去到公主身邊的,先前的主子愛茶,所以煮的也多。”
楚瑾瑜點了點頭之後,便不再說話。明月安靜的在一邊坐下來,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陌上花開蝴蝶飛(十一)
楚瑾瑜點了點頭之後,便不再說話。明月安靜的在一邊坐下來,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屋中十分溫暖,也十分乾淨,明月在這樣的氛圍之中幾乎快要睡著了,突然之間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的時候,擡起頭,透過眼前的燭火,看見在便是楚瑾瑜那被溫暖的燭光映照得如同暖玉一般的側臉。
霎時間,心湖微漾。
明月不可遏制的想起了記憶深處的某張側臉,心頭禁不住一酸,神思一窒,已經剋制不住的發出一絲聲音來。
臼燭火的光暈之中,楚瑾瑜緩緩轉過臉來,只是淡淡一眼,已經看見了眼前女子微紅的眼眶,憶及初見她那日的情形,心下也不禁明白了幾分,道:“時辰不早了,我守在這裡,你早些去安置吧。”
明月也不再多說,匆忙站起身來,走到外間,擰了一張絹子敷到臉上,那冰涼的水意,好容易方纔緩解了絲絲眼部的酸楚脹痛,人也平靜下來。
她終是不明白,爲何這世上總有這樣的癡人,明知越是等待,便越是絕望,卻依舊執迷不悔。
咎明月在外間坐了許久,當所有的思緒都平復之後,才終於又站起身來,想起自己是應了楚瑾瑜和悠菡的要求來服侍馮夫人,如今楚瑾瑜尚在裡間,自己又怎生好先去歇息?
猶豫了片刻之後,她終究還是走進了房中。
原本已經讓她下去休息的楚瑾瑜此時正背對著她坐在幾案旁,手中執了棋子,竟是自己與自己下棋。
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眸色平靜,只淡淡問了句:“你還沒去休息?”
明月輕輕應了一聲,他沒有再多說什麼,依舊轉身過去盯著棋盤。明月站在一旁,眼睛往棋盤上掃了一眼,便驚覺楚瑾瑜棋藝之高,白子黑子交錯之間,竟是焦灼之勢,然而他卻彷彿依舊執迷於那種焦灼,偏要將這一盤棋下到死棋的局面。
她看著他一子又一子的落下,思緒逐漸融入棋局之中,隨著他的落子時而眉頭緊蹙,時而淡然一笑。
然而她卻似乎忘卻了他下棋的心態,在眼見著他有違常理的落下一子之後,禁不住輕輕“呀”了一聲。
楚瑾瑜擡起頭來看著她,她才驚覺自己的失態,忙的低了頭退到一邊。
他卻並沒有怪罪什麼,只是笑了笑:“你覺得該怎麼走?”
明月擡眸看了看他的臉色,遲疑了片刻,見他揀起先前落下的白子遞向自己,終於上前接過來,重新放在了另一個不明顯的位置,黑子頓時死了一小片。
楚瑾瑜看著,淡淡一笑之後,重新拾起那顆棋子,放回原先的位置之後,又迅速黑白交替落下幾子,當結果呈現在明月面前之時,棋盤上依舊是白子勝,然而較之她先前的小勝,此刻的大勝卻是一目瞭然。
“要想達到贏的結果,這樣子不是贏得更暢快?”楚瑾瑜聲音淡淡的,將棋盤上的棋子分開來,緩緩放回棋罐內。
“奴婢僭越了。”明月呼吸驀地一窒,“果然還是大人看得長遠。”
楚瑾瑜嘴角緩緩一勾:“看得再遠,卻終究無法看透。”語罷,他擡頭看了明月一眼:“你以前的主子倒是將你教導得極好,好茶,好棋,還有什麼?”
明月一怔,臉色微微一變,道:“奴婢從前的主子是個雅士,什麼都曾教過奴婢一點,但都不過皮毛而已。”
“只是皮毛而已?這麼看來,你從前的主子,倒是個厲害人物。”楚瑾瑜微微一笑,然而眼眸中,卻絲毫不見笑意。
明月心中一震,臉上強自鎮定著,搖了搖頭道:“他不厲害,他與世無爭,是極好的人。”
“唔。”楚瑾瑜意味深長的應了一聲,重新展開了另一盤棋。
明月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悄然退到了一邊,無聲的站著。
楚瑾瑜一直在那裡守了一夜,好在馮夫人的病情也沒有再反覆,一直到天亮,他才起身回自己屋中換了朝服準備出門上朝。
然而卻有人比他更早。
他換好朝服,剛剛走出房門之際,一眼便看見在園子外探頭的悠菡,忍不住微微皺了眉頭,然而走出兩步之後,便又恢復了常態。
眼見著他走出園子,悠菡便落落大方的站在了園子門口,看著他緩緩走近,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楚相,還好我沒有來遲。”
“這麼早,不知公主有何貴幹?”楚瑾瑜停下腳步,似是漫不經心的問了句。
悠菡卻並未被他的冷淡影響,依舊笑著,將手中的食籃提了上來:“我給楚相送早膳。我聽明月說昨夜你守了老夫人一整晚,都沒有用過東西,現在想必是餓了吧?”
楚瑾瑜淡淡躬了躬身:“公主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是現下趕著進宮,不敢耽擱,公主請自便。”
“我陪你進宮便是。”悠菡揚起小臉一笑,“你可以在路上用膳。”
楚瑾瑜原本已舉步欲走,聽了這話,一轉頭,果見她一副就要跟上來的模樣,便立刻又頓住了腳步,轉身看著她,眸色淡漠:“公主,我不慣這樣用早膳,公主的一番好意,在下不得不辜負了。公主見諒。”
語罷,他再不做停留,大步朝著府門口走去。
悠菡站在原地,看著他頭也不回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意驀然僵住,眸中也禁不住流露出失落的神情。
陌上花開蝴蝶飛(十二)
楚瑾瑜的淡漠終是傷到了悠菡,然而儘管如此,片刻之後,她便收拾好了心境,轉身又朝著馮夫人的居所走去。
時辰尚早,馮夫人尚未醒來,然而她遠遠的便看見明月獨自坐在檐下,不知在想著什麼,竟然連她走進都不曾察覺。
“明月!”悠菡湊到她面的時候,她竟然還沒有回過神來。
明月唬了一跳,從欄桿上站起身,臉色蒼白的看著她:“公主。”
臼“你怎麼了?”悠菡奇怪的看著她,伸手在她額頭上摸了一下,“不舒服麼?”
“沒事。”明月微微一笑,看向她手中根本沒打開過的食籃,有些擔憂的看著她,“他沒有吃公主做的東西嗎?”
悠菡眸色一黯,垮下臉來,靠在明月身上:“明月,他對我好是冷淡,他是不是討厭我?”
咎明月有些心疼的看著她眼下的一圈烏青,微微搖了搖頭:“怎麼會呢?我看那位楚大人可是深藏不露之人,他的心思只怕誰也摸不透。”
“你也有這種感覺?”悠菡猛地擡起頭來,兩個人的頭重重撞在一起,同時“哎喲”了一聲之後,在面面相覷之中禁不住都笑了起來。
悠菡將手中的食籃放下了,拉著她道:“來,我們一起在府中逛一逛,看看他生活的地方究竟是怎樣的。”
兩人攜手一路從前院逛到了後花園之中,卻都是些尋常景物,無甚可看。
直到來到一座掩藏在遮天蔽日大樹之間的閣樓前,悠菡才微微來了興致:“你看這暗香疏影樓,在這樣僻靜的地方,卻又收拾得這樣乾淨整潔,必定是他愛來的地方吧。”
語罷,她便禁不住想到了什麼,卻不知這樓究竟是輕塵曾經所住過的地方,還是他那兩任死去的妻子所居之地。
悠菡心中既存了疑惑,便定是不肯就此打住,因此拉著明月便走進了樓中。
幽靜的樓中根本不見一個人影,然而四處卻都收拾得極爲整齊,彷彿還有人住在其間一樣。
悠菡一直拉著明月走到了樓上,進入了主臥之中。
冰涼的空氣裡似乎還留著某種氣息,是一種淡極的香氣,然而卻並非薰香。
明月只覺得那香氣好聞之極,不覺多吸了兩口氣,然而一轉頭,卻看見悠菡驀然黯淡下來的神色。
悠菡呼吸著那熟悉的氣息,忍不住溼了眼眶。因爲這味道,她再熟悉不過,是屬於輕塵身上的味道。
至此,她也肯定了,這裡是輕塵曾經住過的地方。
“公主?”明月握緊了她的手,輕輕喚了她一聲。
悠菡禁不住深深的吸氣:“這裡是孃親曾經住過的地方,這麼多年了,他竟然還將所有的一切都保存得這樣好,連香氣,都和孃親身上的味道一樣。”
明月恍然頓悟,依稀明白了什麼之後,便拉著悠菡往外面走去:“公主,楚大人既然如此在乎這個地方,我們就不要在這裡久留了罷?”
悠菡滿心的不甘,然而終究不能做什麼,只能無奈的隨著明月往樓下走去。
“明月……明月……
當兩人出了疏影樓,悠菡便在身後一聲又一聲的喚著明月,明月忙的轉身攙住她,她順勢就靠在了明月身上,喃喃著:“明月,我心裡好疼……爲什麼這麼多年,他始終不肯放開自己呢?”
明月微微一怔,許久之後方纔道:“公主,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是不能說放開就放開的……”
“哈,說得好!安寧公主,看來你不夠自己身邊的婢女聰慧呢!”
突然之間,那個調皮邪魅的聲音竟然再度憑空響起,驚得悠菡和明月同時往四周圍看去。
“我在這裡。”
依舊是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樹枝輕顫之後,蕭紫軒輕盈的落在了兩人面前。
“你!”悠菡與他見了不過兩次,然而卻次次皆是如此的情形,禁不住動了怒,“你究竟要怎樣?”
“我不是說了麼,只是想幫你罷了。”蕭紫軒大笑著,指了指悠菡,轉身搖著扇子朝外走去。
悠菡心中驀然一動,放開了明月的手就要追上去。
“公主,這人來路不明,你不要去。”明月不放心,擋在她面前。
“沒關係,我諒他也不敢將我怎樣。明月,我就去看看他究竟能怎樣幫到我。”悠菡嘴角浮起一絲挑釁一般的笑意,朝蕭紫軒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明月站在原地片刻,終於還是決定悄然追上去。
“蕭紫軒!”悠菡在半路截住了他,“你說,你能怎麼幫我?”
十六歲的少年調皮的一笑:“怎麼,你需要我的幫助了嗎?如果是,那我定然全力相助。”
悠菡將信將疑的看了他一眼:“可是,你爲何要幫我?”
蕭紫軒呵呵笑了兩聲,眨了眨眼睛:“好玩罷了。”
“好玩?”悠菡氣絕,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從我進京那年開始,先生就爲我教學,可是這麼多年來,我從未見過他身邊有哪個女子,也從來沒有見過先生真正的笑過。如今,竟然來了一個你,我倒是真的想看看,先生會不會因爲你而有什麼改變。”蕭紫軒一邊說,一邊想著某種情形,禁不住大笑起來。
陌上花開蝴蝶飛(十三)
“從我進京那年開始,先生就爲我教學,可是這麼多年來,我從未見過他身邊有哪個女子,也從來沒有見過先生真正的笑過。如今,竟然來了一個你,我倒是真的想看看,先生會不會因爲你而有什麼改變。”蕭紫軒一邊說,一邊想著某種情形,禁不住大笑起來。
悠菡禁不住紅了臉,然而聽了他此番話,卻不曾惱。此時此刻,見他與自己年紀一般大小,竟莫名的生出些許與先前不同的好感來:“那麼,你當真能幫我?”
“有何不可?”蕭紫軒輕挑了眉,笑道,“不過便要看你有沒有這般膽子罷了。”末了,他又上下打量了悠菡一番,道:“我看你倒是無所畏懼之人,只可惜……”
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悠菡恨不能掐住他,迫他說出來,然而此時此刻卻是她有求於他,因此只能強忍了:“可惜什麼?”
臼“可惜你性子雖野了一點,出身卻終究是高貴,拿不下那身段來。”蕭紫軒輕佻的一笑,轉了轉手中的摺扇,“若然是個青樓女子,只怕還好辦些。”
悠菡聽他竟將自己與青樓女子相提並論,那言語間似乎還意指她不如青樓女子,也顧不得揣度他話裡的意思,頓時便惱了:“你竟敢拿我與青樓女子相比?”
語罷,也不待他再多言,轉身便要走。
咎“哎,我話還沒說完,你惱什麼?”蕭紫軒身子一轉,又已經擋在了她面前,依舊是嬉笑著,“想來你也知道,我那楚先生可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即便是再天姿國色的女子,又哪能入得了他的眼?”
悠菡依舊負了氣:“那又如何?”
蕭紫軒故作神秘,放低了聲音道:“可你要知道,楚先生偏生又是個正人君子,想要他接受一個女子,那麼唯一的條件必定是——他需得對那女子負責。”
此話說得甚是委婉,悠菡怔忡了許久,方纔些許明白了一點,霎時間漲得滿面通紅,揚手一掌便扇在眼前蕭紫軒的臉上:“你無恥!”
蕭紫軒被她一打,竟也不惱,冷笑道:“你便道我無恥吧,所以我先前也說了,這事若然是個青樓出生的女子,沒得那般立貞節牌坊的氣節,倒還好辦了。”
悠菡氣得渾身顫抖,再說不出一個字來,繞開他便往回走去。
“這麼說,你是不用我幫了?”蕭紫軒眼見她氣惱而去,禁不住又覺好笑起來,在身後喊道,“就憑你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連自己身邊的宮女都比不過,也想與楚先生站到一處。”
悠菡繼續往前走著,心中冷笑,卻不曾開口:“我便是自己沒了法子,也斷不會去用你這等人骯髒卑劣的手段。”
行至半路,便遇上了明月。悠菡滿腔怒火依舊無處發泄,拉著明月便往回走去。
先前明月悄然跟隨,其實也聽了個大概,此時見悠菡氣得滿臉通紅的模樣,唯有勸道:“公主,那小王爺是驕縱慣了的紈絝子弟,想來是說不出什麼好話的,何必與他置氣。”
“明月,你是不知他說了怎樣的話——”悠菡呼吸急促,快速走了幾步之後,又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深吸幾口氣之後重新牽了明月的手,“罷了,那種人,提他作甚。我們去看老夫人起身沒有。”
馮夫人已經醒來,卻又如同前日一般,神志不清的坐在牀榻之上,悠菡上前去向她請安,她也渾然不覺。
然而所不同的卻是,當明月上前爲她奉茶的時候,她卻如同突然清醒了一般,一把抓住明月的手,急切道:“塵兒,塵兒,你在這裡,你當真在這裡……”
明月忙的在牀邊坐下來:“是,舅母,我在這裡。”
“塵兒,你是當真不怪舅母了,是不是?”馮夫人似乎長久的只會問這一個問題。
明月也答得巧熟:“是,塵兒不敢怨責舅母。”
馮夫人終究再度落下淚來,擡手撫上她的鬢間,顫抖著聲音道:“塵兒,你可知舅母疼你,並非只是爲了贖罪,舅母當真是愛惜你,舅母是真的……想讓你與瑾瑜一處。你走之後,瑾瑜有多難過,唯有我這個做孃的看得真切……塵兒,你莫要再走,你好生與瑾瑜在一起,可好?”
她哭得傷心,字字情切,明月本就是心中有事之人,一時之間,竟然也剋制不住的落下淚來,與馮夫人哭作一處:“是,塵兒都遵舅母命,再不離開瑾瑜了……”
身後的悠菡原也動容,然而卻聽得字字句句皆是言楚瑾瑜與輕塵,心中終究不免起了疙瘩,有些低落的走到了旁邊。
一整天的時間,馮夫人都只拉著明月絮絮叨叨的說話,悠菡再怎樣努力,也插不進話,本可以會元帥府,然而卻皆因爲想要見楚瑾瑜一面,便一直枯坐到了掌燈時分。
當楚瑾瑜掀開簾子走進屋來的時候,她無趣了一整天的心瞬時便如同活了過來一般,雀躍著,也彷彿忘記了早上的事:“楚相,你回來了。”
然而楚瑾瑜卻依舊是淡漠的神情,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便又走向牀邊看馮夫人。
在他發現馮夫人竟然坐在牀頭,似是神志清明的與明月說話之時,臉上先是驚愕,而後才終於柔和起來,笑道:“娘,怎麼這樣晚還不歇息?”
陌上花開蝴蝶飛(十四)
在他發現馮夫人竟然坐在牀頭,似是神志清明的與明月說話之時,臉上先是驚愕,而後才終於柔和起來,笑道:“娘,怎麼這樣晚還不歇息?”
馮夫人擡眼看來,竟與往日不同的,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他來,伸手招他:“瑾瑜,你可算是回來了……你妹妹今日陪我說了一整天的話,我知你們素日要好,便尋思著等你回來了再送她回去歇息。現在可好,總算見得一面,你陪她回去罷。”
馮夫人此時說的話,分明是當初,輕塵還住在府中,同他兩小無猜之時日。聽她這樣說,楚瑾瑜便清楚的知道,她神志並未完全清明,而是停留在從前某個最是歡樂的時間段,而且,她還認定了眼前的明月便是輕塵。
楚瑾瑜心中驀然一痛,然而見馮夫人這樣條理清晰的說話,心中卻又還是禁不住涌起淡淡的喜意,上前躬身道:“兒子知道了,孃親早些安置,我這就送妹妹回去了。”
臼馮夫人歡喜的應了一聲,又道:“我見著你二人這樣好好的,我也心安了。”
當馮夫人安歇下,三人一同出了門。
悠菡早上方纔得了楚瑾瑜的冷臉,而後又被那蕭紫軒說了一番混賬話,見了馮夫人之後又被冷落了整整一日,而此時此刻,楚瑾瑜卻依舊是淡漠的,甚至看也不看她一眼。
咎她自小哪裡受過這等委屈,終究抵不過心中的氣苦,方出了園子便一甩袖子往府門口走去。
“公主!”明月眼見她是當真生了氣,忙的便要追上去,卻突然被楚瑾瑜自身後拉住了。
“昨夜你未曾休息過,今日白天又陪了我母親整日,當真是辛苦,先去歇息吧。”楚瑾瑜淡淡道,“至於你家公主,我自會派人送她回去。”
明月心中著實憂慮,然在楚瑾瑜那微冷的眼神之下,竟然無力說出拒絕的話語來。
這樣複雜的一個人,除了孝順外,其他方面皆可謂深不可測。明月不知道他對自己的來歷知曉多少,因而也並不敢與他多作糾纏。
思罷,明月咬咬牙,徑直回房歇息去了。
然而明月卻不知,那一廂,當悠菡恰好回過頭留戀的張望之時,便正好看見楚瑾瑜拉著她的情形,登時心中涌起一陣酸楚之意,一跺腳之後便離開了。
兩個女子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去了,唯餘楚瑾瑜獨自一人,站在那清冷的月光之下,忽然之間只覺得疲累異常。
他活了這三十八年,究竟是爲了什麼?
第二日,悠菡沒有再出現在丞相府中。
然而當日,楚瑾瑜卻自安子陌口中聽說,她一整日都坐立不安,百無聊賴的在園中與一些丫鬟玩鬧之際,也依舊是心神不寧。
“你當真有法子使她不再糊塗下去?”安子陌終究是不放心,照此情形下去,只怕明日悠菡便會再度忍不住前去丞相府。
楚瑾瑜悠悠的旋轉著酒杯中的花雕酒,淡淡道:“盡力而爲罷。”
安子陌見他的模樣,倒是慣常淡漠的神情,然而卻又彷彿有什麼無法言喻的不同,心中禁不住有些憂慮,思量了片刻之後還是開口道:“瑾瑜,你有沒有想過,也該是時候續絃了吧?”
楚瑾瑜早已料到他會說什麼,微微冷笑了一聲,道:“續絃?不是已經續過了麼?”
安子陌一時口快,只恨自己說錯話,忙的又道:“可現如今……悠兒那性子我是知道的,她若是動了真性子,想要她死心,並非那般容易。”
楚瑾瑜一仰脖喝下杯中的酒,淡淡道:“你放心吧,我定然還你一個死心塌地的女兒。”
聞言,安子陌卻驀地有些錯愕,一把抓住他:“何謂還我一個死心塌地的女兒?你萬不可傷害她。”
楚瑾瑜卻冷笑了一聲,撥開他的手去:“子陌,這世間哪得兩全其美之法?若然有,現如今的你我也不是這般光景了,不是嗎?”
第三日,果真如安子陌所估計那般,悠菡終究是按捺不住,再次前往了丞相府。
偏生那一日,朝中無事,楚瑾瑜亦不曾出府,服侍了馮夫人午眠之後,便在園中信步走動,恰恰便來到了明月所居之處,但見其園中幽靜,庭前不知種了什麼新的植物,便上前去觀看。
不想那株植物,便正對著書房的外窗,楚瑾瑜來到窗前之際,便正看到明月伏在桌上,在一張小紙條上寫著什麼,而書桌旁的籠子裡,還放著一隻信鴿。
楚瑾瑜也不動聲色,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而他剛剛進門,明月的手便極其迅速的一隴,先前那張小紙條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一張寫了幾個字的白紙鋪在面前。
他也並不揭穿什麼,徑直上前。
明月忙的站起身來行禮,卻驀地教他握住了手。
“楚相!”明月禁不住有些驚慌起來,忙的便要將自己的手抽回。
然而楚瑾瑜卻將她緊緊握住,低頭看向桌面的紙頁,淡淡一笑:“字寫得不錯,也是你從前的主子教的?”
明月禁不住咬了牙看著他,過了許久方纔點了點頭。
“那接著寫罷。”楚瑾瑜這才鬆開手去,淡淡道。
明月不知他大的究竟是何主意,卻也不敢造次,唯有坐下來,再次握住了筆。
剛剛落筆寫了兩個字,身後卻突然有男子身上清新的氣息逼近,明月尚且未來得及做任何反應,已經再次被他握住手,被迫由他帶著自己寫完了筆下的那個字。
與此同時,身後的男子所精心算計好的一幕也適時出現——
悠菡大喊著明月的名字跑進門之際,便正好瞧見男子與女子交疊的身姿,那般親密無間,霎時間,刺痛了她的雙眼。
陌上花開蝴蝶飛(十五)
“公主!”
眼見著悠菡奪門而出,明月登時便用力扔下了手中的筆,待要站起身之時,被發現自己仍舊被楚瑾瑜緊緊攥住,不得脫身。
擡頭迎上他深沉冰涼的目光,明月卻急得差點落下淚來:“相爺,您放手讓我去尋公主罷,此刻公主只怕是生了誤會,會做出傻事來……”
然而,在她的苦苦哀求之下,楚瑾瑜卻依舊只是淡漠:“你主子是誰?”
臼“相爺!”明月咬住下脣,有些怔忡的看著他。
楚瑾瑜只是一言不發,冷冷看著她,彷彿定要從她口中得出回答來。
明月心中擔憂著悠菡,與他僵持了半晌,萬般無奈之下,終於只得開口:“相爺,他是個好人,他也絕對沒有絲毫惡意,可是他的身份,恕我不能透漏。”
咎楚瑾瑜冷笑了一聲:“你對你主子倒是忠心耿耿。既如此,我也不能確定你究竟意欲何爲,如何能放你去尋安寧公主?”
“相爺!我跟在公主身邊五年有餘,若當真要對公主不利,又何需等到今日?”明月字字懇切,清水般的眸子殷殷的看著他,“倒是敢問相爺一句,公主她待相爺情真意切,相爺卻這般戲耍捉弄於她,纔是對公主最大的傷害罷?”
“好厲害的一張嘴。”楚瑾瑜冷笑道,“你這般說來,意圖不明的人倒是我了?”
說罷,他不等明月再開口,一把拉著她往外走去,出了園子便喚了家丁來:“將她帶下去,好生看管著。”
“相爺!”明月大驚,正待說話之際,卻突見楚夫人身邊的一個侍女匆匆尋來:“爺,太太病情又犯了,四處尋明月姑娘呢!”
楚瑾瑜臉色微微一僵,明月見狀,忙的掙開了拉著自己的家丁:“相爺,我會好生照顧老夫人,求相爺將公主尋回來,求相爺不要讓公主難過。”
楚瑾瑜微微擰著眉頭,略微掃過她一眼之後,轉身出了府門。
而他不知道的是,悠菡甫一出門,便遇上了蕭紫軒。她心中低落,早無心與他計較前日之事,聽他胡言亂語了兩句,便上了他的馬車。
京中的攬月樓是一等一的酒樓,品鱸魚味美,觀雲帆滄海,最是讓京中貴族享樂的地方。
然而此時,悠菡坐在窗沿之上,看著那茫茫的江面,眼神中卻是掩飾不住的傷痛與迷茫。
蕭紫軒卻是端坐在桌上,自顧自的斟酒,時不時掃她一眼,笑:“你當真不過來喝兩杯?”
悠菡只是不答話,許久之後,方纔輕聲道:“依你所言,我真的連明月都不如……所以,他才寧可和明月那般親近,對我卻永遠那樣淡漠……”
聞言,蕭紫軒忍不住拍桌子大笑起來,笑過之後方纔道:“你那婢女,確實是不一般了。就那模樣,那才情,我看這京中多數的小姐都比不得呢。可是秦悠菡,你好歹是個公主,不僅是天朝的公主,還是大胤的公主,怎的連這點自信都沒有?”
他舉著酒杯,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悠菡一番,邪笑道:“雖然你長得並非國色天香,不過卻不比你那婢女差,放心。
悠菡依舊看著窗外的江面,冷笑了一聲:“是公主,是婢女,那又有什麼關係?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不過是他的態度……若然能得到他像待明月那般待我,即便是我將這個公主的名位讓給明月,那又如何?”
蕭紫軒嘖嘖一嘆:“如此看來,我這位楚先生,倒真是風采不減當年啊!”
悠菡聽出他暗示楚瑾瑜年紀大,回頭怒道:“你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懂什麼?”
蕭紫軒一聽,立刻不依了:“我是毛頭小子?你還不是一個黃毛丫頭!”語罷,見悠菡又轉過頭去,他嘴角忽而勾起一絲狡黠的笑意來——
那麼今日,就讓我這個毛頭小子爲你這個黃毛丫頭做一出好戲。
楚瑾瑜從元帥府出來,因爲得知悠菡並未返回而眉頭緊鎖之際,卻驀然見到蕭紫軒打發來見自己的小廝,心中雖是疑惑,還是來到了攬月樓。
一直到了雅間之中,他才知曉,原來悠菡竟在這裡!
然而此時再想返身離去已然是不合適了,因此他亦不動聲色,只是徑自走了進去。
“楚先生來了。”蕭紫軒頓時滿臉堆笑的站起身來,朝著楚瑾瑜躬了躬身。
悠菡本一直看著窗外,突然間聽到了這一聲,忙的迴轉頭來,在見到楚瑾瑜的瞬間,“撲通”一聲從窗沿上跌了下來。
楚瑾瑜原本就未曾鬆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蕭紫軒哭笑不得的怪叫了一聲,上前去將她攙了起來。
悠菡此時方纔記起自己心中的痛處,訕訕掙開了蕭紫軒,依舊只是站在窗邊。
蕭紫軒挑了挑眉,回頭看見楚瑾瑜緊擰著眉坐在桌旁,忙的爲他斟了杯酒,笑道:“先生辛苦了,先喝一杯吧。”
楚瑾瑜沒有拒絕,舉杯一飲而盡。蕭紫軒見狀笑得更歡,又爲他斟了一杯。
楚瑾瑜見悠菡並未出什麼事,因此便沉靜下來,與蕭紫軒一同飲了兩杯。
而悠菡,本就是沉不住氣的性子,此時他分明在身後,她心中即便是再難過,又哪裡靜得下來?
因此,當楚瑾瑜喝下兩杯酒之後,她轉身大步走到了他的身前,毫不客氣的道:“你,送我回去。”
楚瑾瑜頭也不擡,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不說話。
“怎麼,你敢將我的侍女抱在懷中,卻連送我回去的膽子都沒有?”
陌上花開蝴蝶飛(十六)
“怎麼,你敢將我的侍女抱在懷中,卻連送我回去的膽子都沒有?”
“噗”的一聲,蕭紫軒極其沒有儀態的笑出聲來,看了看楚瑾瑜不太好看的臉色之後,忙的強行忍住了,站起身來:“先生,學生失禮了。我看悠菡公主似是有話要與先生說一般,那麼學生就先行告辭了。”
語罷,不待楚瑾瑜開口,他已經一閃身出了房門,眼中的戲謔一閃而過。
悠菡終究在他面前失了所有的儀態,此時微微昂起下巴,眸中皆是任性與霸道,執意要他送自己回去。
臼楚瑾瑜終於站起身來,取過她放在一旁的披風,淡淡道:“走吧。”
悠菡原本已經碎落一地的心,因著他這個小小的動作,忽而有了複合的跡象。
楚瑾瑜是在馬車行出一段路之後才察覺到不對勁的。
咎那股熱流在體內隱隱涌動著,尚且沒有產生很大的反應,可是自小熟知醫理的他,又怎會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微微擡起頭來看她,只見她臉上依舊有著某種負氣的神色,近乎固執的不看他。
楚瑾瑜瞭然於胸,忍不住攥了攥拳頭。
竟然會著了蕭紫軒的道。
他不動聲色,撩起簾子看向外間,只見離元帥府已經不是很遠,因此便剋制著自己,只待將她送回府中,餘下的事情才便於行事。
悠菡裝了一路的冷漠,他卻似乎比她更冷。眼見著就要到達元帥府,她終究沒能忍住,猛地在車門上一拍:“停車!”
馬車果然依言停了下來。
楚瑾瑜臉色依舊不變:“怎麼了?”
悠菡就那樣直直的看著他,楚瑾瑜體內的熱流逐漸有些洶涌起來,轉開了臉不看她。
“楚瑾瑜,我喜歡你。”
驀地,輕輕淡淡的一句話從悠菡口中吐出來,那樣直白,那樣清晰,在他強忍著那可恨的,有些蠢蠢欲動的情浪之時,竟然彷彿有著某種撼動人心的力量。
楚瑾瑜一時分神,體內情潮洶涌,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暗啞了幾分:“你還小。”
“那明月又有多大?”悠菡冷冷的反問。
楚瑾瑜的思緒變得有些吃力起來:“明月……與你不同。”
那一瞬,悠菡有種想哭的衝動,然而卻還是忍住了。
“我只道你心中只有孃親一人,爲她守候這麼多年,卻原來並非如此。”悠菡的聲音中帶著酸澀,冷冷的控訴他。
楚瑾瑜深深吸了口氣:“那麼現在你看到了,我並非如你所想那般,你可以死心了?”
“不!”悠菡卻突然斬釘截鐵的回答道,“那我這麼多年的期盼與守候,你怎麼還給我?”
語罷,她突然在他腳邊半蹲下來:“爲什麼明月可以,我不可以?明月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我不如她聰慧體貼,不如她善解人意,不如她有才情,可是這些我通通都可以學,爲什麼我不可以?”
或許是低估了藥力,或許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楚瑾瑜的呼吸終於剋制不住的紊亂起來。
面前少女的頭就靠在他的膝頭,那樣近的距離,他幾乎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剋制自己不被她身上的馨香所吸引。
他終於剋制不住的煩躁起來:“因爲明月像她,而你不像!”
悠菡終於從他有些猩紅的目光之中發現了不對的地方,向來淡漠如他,沉穩如他,怎會有如此嗜血的眼神?
然而還未等她回過神來,楚瑾瑜已經一把推開了她,猛然推開馬車的門跳下車去。
待到悠菡忙的撲到馬車門口之時,他已經取過一旁侍衛的馬,狂奔而去。
“快,跟上他。”悠菡來不及思量,就已經吩咐了出來。
當行動緩慢的馬車終於來到丞相府之時,悠菡不待馬車停穩,就已經跳下去,匆忙進府拉住了一個家丁:“你家相爺呢?”
那家丁先前被楚瑾瑜狠狠一撞,暴喝了一通,此時還沒回過神來,囁嚅道:“相爺他……往暗香疏影樓去了……”
聞言,悠菡立刻便朝那個方向跑去。
暗香疏影樓一如既往的安寧,然而這份安寧之中,分明透著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當悠菡提裙衝上二樓,來到那個臥室之時,楚瑾瑜正蜷縮成一團,靠在牀邊,手緊緊攥著牀上的被單,手背上青筋暴起。
悠菡並不至於不通人事,聯想到蕭紫軒之前說過的話,再加上此時此刻他的情形,她也大致猜到了是怎麼回事,上前的腳步有些猶豫,然而聲音之中卻滿是焦急:“你怎麼了?”
驀然聽到女子有些熟悉的聲音,楚瑾瑜原本已經一片迷亂的腦海竟瞬間清明瞭些許,只知道此刻她不能過來,咬牙道:“出去。”
“可是你——”
楚瑾瑜只覺得自己身子彷彿要炸開一般,趁著那片刻的清明,迅速說出幾味藥來。
悠菡心中一震,便沒有再上前,只道:“這幾味藥就可以了嗎?”
楚瑾瑜勉強應了一聲,她匆忙轉身就下了樓。
然而她並不明白的是,這樣不可遏制的藥性,又豈能等得及她找來那幾味藥,再熬製好讓他服下,以遏制藥力?
陌上花開蝴蝶飛(十七)
悠菡匆忙跑到附近的藥店,取了那幾味藥之後便急急忙忙的往丞相府趕。府中的下人並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皆只是詫異的看著她來來去去。
悠菡並不理會旁人,便又直奔暗香疏影樓而去。然而,當她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樓上之時,隔著房門,聽到的卻是一陣極其曖昧,足以讓她絕望的喘息和呻~吟。
站在房門口,那聲音卻不斷的傳出來,清晰,刺耳。
悠菡霎時間慘白了臉色,手中抓好的藥掉落在腳邊,很想推開面前的房門進去看看裡面的情形,然而又巴不得能立刻轉身離去,假裝什麼都沒聽到。然而無論是哪樣,她竟都做不到。
竣全身的血液逐漸冰涼下來,寒意席捲而至,她愈發不得動彈,只能站在那裡,聽著裡面或高或低的聲音,絕望到淚流滿面。
天色愈發黯淡,當黎明前最黑暗的一瞬到來之際,裡面的聲音終於平息了,而彼時,悠菡站在那屋門口,早已經全身僵硬,而眼角的淚,也早就已經幹了。
不多時,裡面再次傳來聲響,卻是有人打開了門。
溯於是,悠然正好與出來的人,面面相對,不期然的看見了自己最親近的侍女那張慘白的臉和盈淚的雙眼。
“明月……”悠菡啞著嗓子喚了一聲,卻絲毫髮不出聲音來,只是徒勞的做著口形。
明月惶然而又詫異的看著她,原本盈在眼中的淚水頓時落了下來,喚了一聲“公主”,聲音卻同樣啞然,雙脣不住的顫抖著。
悠菡頹然。
竟然是她!她站在這外間聽了那樣久,竟然聽不出來裡面的女子是自己貼身數年的婢女!
果然是她呵!楚瑾瑜便寧願要明月,也不願意要她!故而,纔要刻意支開她吧?
而明月,在怔忡了片刻之後,終於不堪重負,捂嘴跑開了。
悠菡仍舊站在門口,不知過了多久,僵冷的手腳才終於恢復了知覺,眼睛看向屋內的同時,終於跨了進去。
屋內瀰漫著近乎***的氣息,無聲的講述著先前的幾個時辰內發生的事情。
悠菡冷笑了一聲,緩緩關上了門,才走向那帷幔低垂的牀榻。
是纏綿到極致,亦萬分盡興吧?
悠菡看向牀榻上陷入熟睡的楚瑾瑜,淡淡的想著。
他應該是累壞了,以一種不拘的姿勢躺著,然而儘管雙眼緊閉,眉頭卻依舊緊鎖著,彷彿,心中千千結。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時心有千千結的並非只有他一個人。
悠菡乾涸的淚腺終於再度爆發出溼意,伏在他身上的錦被,放聲大哭起來。
睡夢中的楚瑾瑜,即便已經筋疲力盡,然而不自覺的卻依舊保留著一分警醒,此時突然有女子的哭聲自身邊傳來,終是攪了他並不平靜的夢。
緩緩睜開眼睛來,在看到悠菡低伏的身影之時,霎時間所有的疲憊全都消散而去,只餘如同被一盆涼水當頭淋下的清醒。
他還記得失去理智之前的那些事,可是失去理智之後,發生了什麼?
他不敢想,只能騰地從牀榻上坐起來,卻又發現自己身上不著寸縷,忙的拉過錦被遮住自己,然而這一拉,驚動了失聲痛哭的悠菡不說,還讓他看見了牀榻之上,那塊拳頭大小的血跡。
他全然記不起自己究竟做了什麼,然而那塊血跡卻清晰的告訴他,他奪去了一個女子的清白!
那一刻,他看著面前哭得淚流滿面的悠菡,心中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與此同時,昨夜的一些畫面恍惚間涌進腦海——當他將面前的女子擁入懷中的時候,看到的,彷彿是輕塵……
他竟無言以對,許久之後才緩緩移開眼,不敢再看悠菡,同時亦暗恨自己竟會遭了蕭紫軒的道,竟然還會如此把持不住。
懊惱,後悔,然而,事情卻似乎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不斷哭著的悠菡,在他灰敗的臉色之下,終於緩緩止住了哭泣,背轉身坐在牀邊,只是沉默。
看她背過身,楚瑾瑜終於伸出手去拾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衣衫,迅速套上之後,面對著安靜的悠菡,卻依舊有些不知所措。
許久之後,他才終於伸出手去,扶住悠菡的肩膀,在她面前蹲下來,薄脣緊抿,眼神遊離,長久纔敢對上她的水眸:“悠兒,對不起……”
悠菡直想哭。他第一次這樣喚她,竟然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是不是很諷刺?
然而她確是沒有再哭,看著眼前的他,嘴脣抖了抖,終於開口道:“我要你娶我。”
楚瑾瑜的臉色霎時間更加難看了,放在她肩上的手也在一僵之後,緩緩垂了下來。
“你不肯?”饒是已經滿心絕望,悠菡也難掩自己心中的震驚,“你要了我的人,卻不肯娶我?那你要我怎麼辦?我要怎麼活在這世上,我要拿什麼臉面見人?”
依舊是長久的沉默的之後,他低沉的聲音方纔響起來:“悠兒,你若是恨我奪了你的清白,便可以一劍殺了我。”
悠菡看著他,片刻之後,冷笑了起來:“你便是寧願死,也不肯娶我?”
陌上花開蝴蝶飛(十八)
楚瑾瑜靜默在那裡,只覺得胸口處泛起陣陣疼痛,然而看著面前少女的滿臉淚痕,竟然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因爲是我,你纔不娶嗎?”絕望的閉上眼睛之後,悠菡咬緊了牙關,問出這一句。
楚瑾瑜依舊沒有回答。
她心中的絕望一陣又一陣的放大,最終蔓延至全身,再也無力承受之際,終於轉過身,奪門而出。
劇楚瑾瑜只是看著她跑出去,卻並未去追。緩緩在牀榻上坐下來,他靜靜看著自己身處的這間房。
這間房,他萬分眷戀,他守候了多年,他甚至在別的地方複製了一模一樣的房間,只是卻被她付諸一炬。
然而可笑的是,今日,他卻在這個房間內,意識迷亂的,將另一個女子當做她,做出了這樣荒唐的事情!
僕當初升的陽光射進屋內,他的內心盈滿的,卻只有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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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子陌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當悠菡回到元帥府,推開他書房的門便只是哭之時,他心中驟然升起不祥的預感。
“爹爹,你送我回天朝,立刻就送我回天朝,我不想再呆在這裡,一時一刻都不想……”她俯在他懷中大哭,嚎啕到氣息不穩。
安子陌心中一窒,立刻便想到與楚瑾瑜有關,然而無論怎麼問,悠菡卻再也不肯說別的什麼,只一味求他送自己離開。
安子陌好容易纔將她安撫好,想起今日是朝政議會的日子,便匆匆進了宮,沒想到向來嚴謹的楚瑾瑜竟然缺席了!
出了宮,他便匆匆趕往丞相府。
當他在疏影樓看到近乎頹喪的楚瑾瑜之時,除了先前的疑惑,更多的卻是震驚。
“瑾瑜?”
安子陌嘗試著喚了他一聲,楚瑾瑜茫然的擡起頭來,眼神之中竟然一片空泛,卻不知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安子陌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再次嚇了一跳,匆忙上前,眼中卻驀地有什麼東西閃過,定睛一看,卻是那牀榻之上,鮮明的一抹紅!
“楚瑾瑜!”安子陌霎時間明白了所有,心中禁不住震怒,“你答應過我什麼?”
那一日過後,悠菡和明月雙雙病倒在牀,只不過一個在丞相府,一個卻在元帥府。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悠菡身上,除了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模糊的馮夫人。
三日過後,楚瑾瑜才從馮夫人那裡聽到明月病倒的消息——
“瑾瑜呀,你妹妹病了這麼幾日,你怎麼也不去瞧瞧她?你跟她是不是鬧彆扭了?”
明月,悠菡身邊的那個大丫鬟。
楚瑾瑜如死水般沉寂的內心依舊沒有一絲波瀾:“我知道了,母親,我立刻去尋好的大夫來爲妹妹瞧病。”
“噯。”馮夫人應了一聲,忽又道,“瑾瑜,你也老大不小了,什麼時候將婚事辦了吧?你跟你妹妹青梅竹馬這麼多年,娘爲你做主,去跟你妹妹說。”
妹妹……妹妹……妹妹……
楚瑾瑜腦海中只反反覆覆迴響著這兩個字,只覺得頭痛欲裂,模模糊糊的附和了馮夫人兩句,便起身告退了。
出了門,模模糊糊竟然走到明月所住的園子,一時間又想起悠菡的病。不知道她身邊不知有沒有貼心的人服侍,如果明月的病好了,回去服侍她倒是好的。
想到這裡,他緩緩走進了園子裡。
明月的房門緊閉,他緩緩叩了兩下,聽到裡面傳來極其虛弱無力的聲音:“請進。”
走進去,卻發現明月臉色慘白,雙目緊閉著,彷彿疲累到極致。他不曾看過悠菡,不知道悠菡病到什麼程度,然而見明月這模樣,卻知道她病得不輕。
明月身上乏得厲害,聽見有人敲門,應了一聲之後便又失了所有的力氣,閉上眼睛休息了片刻,才又睜開眼看向來人。
然而,在看見楚瑾瑜的一瞬間,她原本就蒼白的臉色忽然變得更加灰敗起來,身上一抖,竟然生出了一絲可憐的力氣,往牀內移動了絲毫。
“丞相大人……”幾乎低不可聞的一聲稱呼。
楚瑾瑜點頭應了一聲,俯身伸出手去:“我看看你的病……”
然而,他還只是剛剛探出手去,明月忽然就極其明顯的瑟縮了一下,彷彿極度恐懼的模樣。
楚瑾瑜微微有些詫異,手微微一僵。
明月幾乎難以承受此刻的折磨,然而咬牙硬撐著,卻終於還是用盡全部的力氣將手放回了原來的位置,讓楚瑾瑜爲自己把脈。
楚瑾瑜這才又低下頭來,仔細的爲她把脈。
明月有些怔忡的看著他,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當真是好看的男子,即便已經三十有八,那樣的氣度與風華,依舊不是旁人能及的。莫怪乎悠菡,竟然心心念念將他放在心上這麼些年。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男子,卻在那一日,對她做出了那樣的事情。她不過是聽府中的人說悠菡去了那邊,所以去尋悠菡,想要向悠菡解釋清楚一些事,卻沒有想到在那裡見到的卻是失去了理智的他!
陌上花開蝴蝶飛(十九)
楚瑾瑜探清了她的脈象,這才擡起頭來,卻驀地對上女子泛紅的眼眶,禁不住微微一怔,隨後方纔道:“你身子並無大礙,爲何病了這麼多日卻不見好?”.
明月忙的縮回手,將臉埋進被窩內,強忍住哭腔,道:“想來很快就會好了,不敢勞大人費心。”
楚瑾瑜見狀,只覺得自己不該再多問什麼,因此只是淡淡點了頭,站起身來裸。
然而就在他將要離開房間之際,卻驀地瞥見小小的房中,那屏風上胡亂搭著的一件衣裙,倏地頓住了腳步。
他迅速上前了兩步,還未走近,便已經清楚的看到了衣裙上的花樣,心中猛地一震,回過頭去看牀榻上的人,卻見她依舊將自己埋在被中,身子微微顫抖著,分明已經剋制不住的哭了起來。
他心中大動,猛地迴轉身去,一把拉開了明月身上的錦被。
“啊——”明月嚇得大喊起來,縮到了牀腳,滿眼恐懼的看著他,臉上的淚痕還未來得及抹去。
楚瑾瑜卻大步跨上了牀,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那天晚上的人,是你?”
他清楚的記得,那日的房中,牀榻上分明殘留著一塊碎裂的衣衫布,與方纔屏風上那件,一樣的花色資。
明月又痛又懼,看著眼前的男子,再次落下淚來。
她長這麼大,從未與男子這樣親密過,他是唯一,可是卻是這樣讓人難堪的唯一。
眼見著她的模樣,楚瑾瑜已然明白了大半,手上的力氣不覺微微放鬆,下一瞬,另一隻手卻撈起了她寬大的袖口,霎時間擰緊了眉——
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臂上,分明滿布了尚未消退的瘀痕,他目光上移,目光落在她微微寬鬆的領口,果不其然,見到她鎖骨處亦是同樣的痕跡!
他終於沉默下來,緩緩鬆開明月的手。
明月再次將自己的身子瑟縮起來,抽噎著不敢看他。
憑直覺,她信這個男子不會再傷害自己,可是那一夜,實在是太令人恐懼,她無法釋懷。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瑾瑜終於再次開了口,聲音卻已經柔和了許多,向她伸出手:“明月,過來。”
明月哪裡敢,埋首在自己的臂彎內,搖頭。
“明月,我不會再傷害你。”他沉聲道。
明月,我不會再傷害你。
這句話,清晰的傳入明月耳中,讓她驀地記起了多年前,那個人從一羣叫花手中將她救出來之時,說的那句:“別怕,他們不會再傷害你。”
那樣冷漠的一個人,是怎樣的善心,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恍惚間,明月彷彿受了蠱,擡起頭來,緩緩將手放入了楚瑾瑜手心。
他將她拉入自己懷中,隨後,伸手將她打橫抱起,轉身離開了這間陰暗的小房間。
直至出了門口,驀然接觸到強烈的光線,明月才赫然回過神來,霎時大驚,連恐懼與哭泣也顧不得,驚叫起來:“丞相大人?”
楚瑾瑜臉色沉寂,微微抿了脣,一言不發,直至將她抱到了自己所居的房間內,將她放到牀榻上,才終於開了口:“別怕,我說了不會再傷害你。”
滿屋子都是他身上清朗的氣息,明月自然知道這裡是他的居所。終究也是性子沉靜的女子,他這樣冷靜,她亦終於靜下來,只是伸手握住自己胸口的衣襟,咬牙道:“丞相大人,你讓我回去吧。”
“我會對你負責。”他淡淡吐出這句,起身走到書桌旁,提筆不知在寫什麼。
“不!”明月驀地喊了出來,“我不需要。”
楚瑾瑜筆鋒一頓,擡起頭看了她一眼:“關於安寧公主,你不用想太多。只是,我不能娶你作妻,但你名分上雖是妾,依舊會是府中唯一的女主子。”
明月聽得錯愕,許久之後回過神來,才恍然明白,他要娶自己做妾!嘴角忍不住抽動了片刻,終究還是開了口,低聲道:“丞相大人,奴婢這一生,原本便沒有想過要嫁人。丞相大人大可不必爲奴婢費心。若丞相大人當真有心,接納公主——”
楚瑾瑜寫好了藥方,緩緩擡起頭來,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
僅這一眼,明月便明白了自己說的話根本不可能實現,適時打住了接下來的話,咬著下脣,再不敢開口。
楚瑾瑜走到門口,將手中的藥方遞給守在外面的丫鬟,方纔又轉身回來,坐到牀邊:“我知是我強行壞了你的清白,若是你覺得做妾委屈——”
“不!”明月再次擡頭道,“明月不覺得有什麼委屈,只是……”她淚光盈盈,終究一咬牙道,“奴婢心中已經有人了。”
楚瑾瑜微微點了點頭,喃喃道:“心中有人,可是卻嫁不得他,所以立誓不嫁?”
明月咬牙,點了點頭。
楚瑾瑜緩緩垂下眼簾,低聲道:“那豈不正好,我心中亦有人,卻娶不得。”
“大人……”明月喃喃的喚了他一聲。
如今的楚瑾瑜,早已不是當年那優柔寡斷的少年,不過短短的時間,他早已下定了主意。
緩緩撫上明月的臉,他沉聲道:“明月,我之所以要你做妾,並非是嫌棄你的出身。只是……做我的妻子,沒有好處。我接連兩個妻子都先後逝去,所以纔不會再娶妻,你明白嗎?”
“而你亦知你家公主與我身份之差,若然娶了你,也算是對她有個交代,不是嗎?”他繼續道,“再者,是我私心,想請你一直留在府中,照顧我孃親。”
短短幾句,他將所有的糾葛都已經講透,明月愣在那裡,久久回不過神來。
陌上花開蝴蝶飛(完)
當病重的悠菡逐漸好起來的時候,幾乎第一時間聽到的,就是楚瑾瑜將要娶明月的消息。.
那一瞬,她只是錯愕了片刻,隨後,便剋制不住的大哭起來。
安子陌匆匆而來,眼見她的模樣,也唯有蹙眉低嘆。
“爹爹,爲什麼……”她伏進安子陌懷中,毫無儀態的嚎啕大哭,“爲什麼明月可以,我不可以……他說因爲明月像孃親,可是明月只是像孃親而已啊——裸”
安子陌無聲的摟住她,半晌之後,方纔輕嘆口氣,道:“悠兒,你與他,原本就不可能。”
“爹爹,孃親不懂他,明月不懂他,你不懂他,你們所有人都不懂他——”她仿若未聽到安子陌的話,依舊哭道,“他忘不了孃親,他固步自封,不過是因爲不甘心,他不甘心而已——”
“他不甘心孃親與他青梅竹馬,最終卻愛上了蕭晟爹爹;他不甘心他同蕭晟爹爹都曾辜負孃親,孃親能原諒蕭晟爹爹,卻不能給他第二次機會……”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不甘心,他並不是真的忘不了孃親,他只是不肯讓自己忘而已!”
安子陌愕然沉默。
他並非不瞭解楚瑾瑜,雖說此次楚瑾瑜突然宣佈要娶明月在他意料之外,然而亦在情理之中。他亦見過明月,容貌氣息與輕塵並無多大相似,不過是舉手投足間隱隱有兩分影子。他本以爲楚瑾瑜是爲著這個,可是如今聽了悠菡這番話,卻隱隱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資。
這個伏在他懷中大哭的小姑娘,說的似乎在理。
“爹爹,他這樣下去,只會更痛苦的,我不要看著他繼續沉淪下去——”
安子陌在當天下午就找到了楚瑾瑜,兩人之間多年來的默契使他沒有繞圈子,徑直將悠菡的話提出來擺在檯面上,儘管幾乎已經能確定答案,卻還是想聽楚瑾瑜的回答。
不料,楚瑾瑜聽完他轉述的悠菡的話,卻依舊只是翩然的捏著酒杯,微微瞇眼看著江上的帆船,連嘴角的弧度也依舊。
“子陌,或許悠菡真正是懂我的。是,即便我是不甘心又怎樣?這麼多年,要如何能說放下就放下?可是再不甘心,塵兒,終究也不會是我的……你別忘了,她所有的痛,都是我最親的人帶給她的,這樣子不堪的我,怎麼有資格擁有她?”
“悠菡說得對,我不肯讓自己忘,我固步自封,我任由自己沉淪,我甚至甘願娶一個跟她有兩分像的女子放在身邊,我給自己找痛苦。”他擡起頭來,朝安子陌舉起酒杯,微笑。
“子陌,就讓我痛吧。一個人痛苦了太多年,也許,早就已經習慣了那種痛。還會痛,也許,也是一種福氣。”
他淡淡說完,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站起身來,拍了拍安子陌的肩,笑道:“我沒有喜酒請你喝,就喝了這杯吧。”
他爲安子陌斟了酒,隨後,翩然而去。
安子陌靜靜看著自己面前的那杯酒,嘴角緩緩勾起苦澀的笑意,未幾,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
瑾瑜,爲何聽了你的這番話,我竟覺得,自己連痛苦的資格都沒有?
是要怎樣的深愛,才能這般放任自己在痛苦中麻痹,明明知道有岸,卻還是固執的不肯回頭。
當痛苦,竟也成了一種福。
楚瑾瑜,你的深情,教他人情何以堪?
而當悠菡聽到了近乎於楚瑾瑜答案的那番話之時,竟然沒有哭,只是沉默。
整整沉默了一日之後,她闖進了安子陌的書房中:“爹爹,你送我回天朝吧。我聽父皇的話,回去參加選婿大典。”
安子陌並沒有多說什麼,只道:“你要不要去和明月道別?”
“不。”悠菡斬釘的拒絕,昂起頭,“我怕我會嫉妒她,可我是公主,我不該嫉妒她。”
安子陌驀地笑了起來。
直至送悠菡離開之時,他終究不放心:“悠兒,忘了瑾瑜。”
悠菡沉默了片刻,臉上忽然綻放出傲然的笑顏:“我不。憑什麼要我忘了他?他可以心裡想著孃親娶這個娶那個,憑什麼不準我心裡想著他嫁別人?”她看著城樓的方向,突然放聲喊了起來,“不是隻有你楚瑾瑜才懂什麼情深似海至死方休!”
馬車啓程,車輪滾滾,很快,絕塵而去。
城樓內,楚瑾瑜緩緩攬住了含淚目送那馬車遠去的女子。明月轉身,靠進他懷中嚶嚶的哭了出來。
楚瑾瑜卻只是淡淡一笑:“情深似海至死方休?明月,你待那人是不是這樣的?”
許久過後,明月才止住抽噎,淚光凝在眸中,卻只是喃喃:“我想他待皇后,纔是情深似海,至死方休吧……”
楚瑾瑜驀地明白了什麼,微微挑眉:“哦,原來是他。”
慕容惜玉。同樣是與天朝皇后寧微瀾青梅竹馬的男子,最終,卻輸給了那自江南而來,卻最終入主皇宮的秦宇揚。
“大人。”明月低聲喚他,“請大人恕罪。”
楚瑾瑜緩緩搖了搖頭:“你沒有罪。你只是,太過執迷。”
明月驀地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忽而再度溼了眼眶。
你沒有罪,你不過是太愛,而對方不愛罷了。沒有人會去苛責他(她),而你,用情若斯的你,又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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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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