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是緣分讓我們齊聚一堂。秋風(fēng)習(xí)習(xí),吹過我們稚嫩的臉龐。秋高氣爽,讓我們高奏青春的凱歌。秋天,收穫的季節(jié)....”臺上的中年人時而悠由婉轉(zhuǎn),時而慷慨激昂。臺下一衆(zhòng)實習(xí)生有玩手機的,有睡覺的,就是沒認真聽講的。
盧西安坐在最後一排哈欠連天,實習(xí)期已經(jīng)過去一週,所謂的入職培訓(xùn)就是三天兩頭開動員大會,聽這老頭尷尬的朗誦。
“謝謝大家,明天每人交一篇五百字的讀後感。好了,吃午飯去吧。”盧西安心說這怎麼一股濃濃的文學(xué)作品賞析課風(fēng)格。
上午班結(jié)束的鈴聲響徹樓層,人們不斷從走廊兩側(cè)的辦公室中涌出而後匯入人流,兩部電梯交替發(fā)出到達時的叮咚聲,歡送一批又一批的職員。
窗外秋風(fēng)和煦,陽光慵而不懶。
“去吃麻辣燙啊。”
“好。”盧西安爽快答應(yīng)。
六天前,入職培訓(xùn),會議室。
講師在臺上正講得唾沫橫飛,濺前排一臉。大門突然開了,一個年輕人低頭玩著手機就進來了,完全不在意現(xiàn)場幾十雙眼睛的注視,好像這裡是自己家似的。
“哎,你幹嘛的。”講師正了正腰間的擴音器,大聲發(fā)問。
哪知那擴音器敵不過頭戴式耳機,發(fā)問沒能傳進年輕人的耳朵裡,倒是震得自己一陣刺啦亂響,引得臺下一陣竊笑。年輕人自然是繼續(xù)走,來到最後一排坐下。
“嘿,我說你小子...”講師徑直向這裡走來,從腳步聲就能聽出他一定是氣壞了。
“喂喂喂,領(lǐng)導(dǎo)來了。”盧西安轉(zhuǎn)過頭來提醒年輕人。
年輕人摘下了耳機,擡起頭一臉疑問地看著盧西安。
“你叫什麼名字,今天是入職培訓(xùn)知道嗎,遲到了還這麼大搖大擺?”講師厲聲呵斥。
“張叔叔,對我還這麼嚴格嗎。”年輕人一臉不屑,繼續(xù)低頭玩手機。
講師扶了扶那對老花鏡,重新打量著這個年輕人。
“天浩啊,不認識了?”他甩了甩那頭不羈的碎髮,嘴裡嚼著口香糖吹出一個粉色的泡泡,一副紈絝子弟的架勢。
“啊,是耿少爺啊,耿總沒說你要來入職培訓(xùn)啊。”講師的臉上頓時寫滿了尷尬和諂媚。
“無聊,所以來。”話裡有話——懶得多說。
講師自知惹不起,狼狽地回到講臺上。耿少爺和講師的對話被坐在前面的盧西安聽得一清二楚,他心說臥槽,這傢伙是少爺?這裡還真是他家?
那少爺坐在後面手機玩膩了,戳了戳盧西安的背。
“喂,你來實習(xí)的?”
“是啊。”
“這公司沒什麼好的,沒前途。”
“哦,我想先試試。”盧西安心說這還少爺呢,這麼黑自家公司。
“哎,你哪畢業(yè)的?”這少爺顯然是太無聊了找人撩閒呢。這麼一來二去,兩人也算認識了。
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街邊成排的小黃車彷彿鍍了金,婦女們手裡提著新鮮食材照面寒暄,服裝店門口的大音箱裡歌聲交迭,柔和的音浪席捲街頭巷尾,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光澤。
一輛左右搖擺的死飛飛馳而過,帶起一陣暖風(fēng),吹的盧西安心裡桃花盛開,這麼好的日子要是有個可愛的女孩子一起就完美了。又看了看身邊沉浸在音樂裡的耿少爺,頓時沒了想法。
兩人走著,一陣高亢的引擎聲由遠而近,轟鳴而來。一輛蘭博基尼緩緩地停在了耿天浩的面前。後車門哐當(dāng)彈開,後座上一個禿頭男子西裝革履,拍了拍身邊加寬的真皮座椅。
“天浩,帶你去吃法國菜。”
一時間人們的目光都朝這裡聚集,把羨慕二字寫得滿車。盧西安也稍微貢獻了那麼幾筆。而出人意料的是,耿天浩不留情面地拒絕了中年男子。
“不去。”他甩頭就走。
中年男子有些尷尬,想下車追出去,又覺得有失風(fēng)度,於是大聲地喊了一句。
“那下次吧。”
“開車。”他又對司機說。
盧西安有些愣了,心說莫非這是公司老闆?果然有派頭啊,我將來...擡頭一看耿天浩已經(jīng)走出好遠,便停止了意淫,小跑著追了上去。走了小二十分鐘,二人來到麻辣燙門前。麻辣燙的香氣從屋內(nèi)飄出,又被街上的風(fēng)吹散,座前的人們熱汗淋漓,興奮刺激什麼的都寫在臉上。
“坐哪啊?”
“喏,那裡有個座兒。”耿天浩指了指最裡邊的空位,又去冰箱裡拿了幾罐啤酒。
“下午還要上班,喝這麼多酒會不會被領(lǐng)導(dǎo)發(fā)現(xiàn)啊。”盧西安慫了。
“沒事兒,出事我兜著。”耿天浩拍拍胸脯,臉上的表情彷彿在說“大哥罩著你。”
沒多久麻辣燙便上桌了,各種食材漂浮著騰起熱氣,辣油和菜葉紅綠相映。兩人拉開啤酒的拉環(huán),先碰了一杯,男人的友誼就此奠定。
“你爲(wèi)什麼要來實習(xí)啊?你爸不是老總嗎?”盧西安提出疑問。
“我爸是老總我就不能來實習(xí)啊。”
“你不是該直接繼承公司嗎,電視劇裡都這麼演的。”
“誰要那老東西的公司,我可有正經(jīng)事的。”
盧西安沒再多問,繼續(xù)喝酒吃麻辣燙。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是吳光明打來的——這貨打電話來絕不是閒聊的。
“喂,咋的了。”
“我在你公司樓下呢,趕緊下來,我媽來了非說要見見你。”
“噢噢,阿姨來了,我在外面吃飯呢,馬上到啊。”他掛斷了電話。
“浩哥,我回公司先啊。”
耿天浩點了點頭。
雖然飯後不能劇烈運動,但是比起讓吳媽苦等,盧西安還是選擇一路小跑。這天氣跑起來還是有點熱,他脫下外套,把兩隻袖子打結(jié)固定在腰上,跑起來好似裙襬飛揚。
吳光明橫坐在他那輛綠色的電動車上,風(fēng)衣的下襬垂到踏板,低頭點燃一支菸,燃燒的菸頭奮力掙扎而後化作蒼白的菸灰凋零。他擡起頭,一縷青煙升起隨即遁入風(fēng)中,緊蹙的眉宇之間彷彿藏匿萬千憂愁,陽光照在他幾天未刮的胡茬上,照得這個男人頗顯滄桑。
“連..連個車都打不到。”盧西安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氣。“阿姨呢?”
“大廳裡,你咋穿得跟個花姑娘似的。”吳光明一臉嫌棄。
盧西安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那件格子襯衫釦子開了四個,露出了貼身小背心,腰上兩個袖子的打的結(jié)在小跑中不斷鬆散,看起來就像沒繫腰帶的牛仔褲——邊跑邊塌。
“噢噢,阿姨來了你也不早說。”他低頭把鈕釦一個個扣上,把腰間的外套抖了抖重新披上。
“你先進去,我抽完這根菸的。”
吳媽正坐在大廳那張歐式沙發(fā)上看雜誌,盧西安走過去坐在對面。
“阿姨你好,挺久沒見了。”
“西安啊,你好像瘦了。”吳媽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比以前更深了。吳媽是個苦命的女人,吳爸在吳光明出生後不久就因車禍離世,她含辛茹苦幾十載,曾經(jīng)的小吳也已長大成人,生活卻在她的臉上刻下無數(shù)艱辛。吳媽對盧西安就像對自己的乾兒子,有好事總惦記著他。他也非常尊敬吳媽——比對自家媽都尊敬。
“阿姨,今天怎麼有空來呢?”
“也沒啥事,廠裡放了幾天假,來看看光明也來看看你。”
“現(xiàn)在工作還不錯吧,你媽說工作要是不滿意的話,可以去她朋友的公司。”吳媽接著說。
盧西安心說那更不能去了,找個工作還得靠老媽,那不成媽寶了嗎。何況現(xiàn)在這工作也不錯啊。開口就向吳媽介紹自己工作多好多好,恨不能把她拉來一起。
“工作挺好的,你看這裡,挺好的吧。”
“阿姨,我?guī)蠘强纯矗@裡非常大。”說著就去外面招呼吳光明進來。吳光明正坐在電動車上擡頭看天,盧西安也向天上看去,什麼也沒有。
“老黑,看啥呢?來陪阿姨上樓看看。”
吳光明把電動車鎖上,扔掉了那半截菸頭。正要往裡走,卻看到盧西安愣在那裡看著什麼,他也循著目光看去——是個女孩,低著頭坐在臺階上,牛仔夾克銀扣閃耀,闊腿的牛仔褲下一雙萬斯半蹬著,露出纖細的腳踝。吳光明心說這貨看美女入迷了吧,輕推了一把盧西安。
盧西安卻一眼認出了這個女孩,回憶被迅速拉回某個雨夜,那種無助那種空洞那種迷離漸漸與現(xiàn)實重疊,是她。他一時有點恍惚,挪不動步子。
女孩側(cè)過臉,餘光冰冷。
吳光明“走,走”得推著他,街外人潮涌動,光影無聲地交錯。微風(fēng)流轉(zhuǎn),她的長髮起落。像是重逢,又像是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