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生涯結束了,隨實習生涯結束的還有那萬年不變的下班鈴聲。公司喇叭彷彿石頭開了竅,以一曲輕柔的《回家》逼沉悶的叮鈴聲讓位。悠揚的薩克斯似乎比紅酒更有引人發醉的魔力,聽得公司裡衆人一時心醉,竟忘了“回家”盧西安聽到這下班歌曲,如見一位久別重逢的故人,道。
“哇,破天荒嘞,這首歌是我高中時的下課鈴。”
腦海裡的青春回憶正欲涌現,發現涌不出來——高中什麼樣來著?這首歌倒是很熟。那塊回憶像被人挖走了似的,挖掘人只在記憶裡留下這一曲輕柔,別無其他。
“你高中哪的?”耿天浩問。
盧西安發覺自己想不起來,便以驢脣的話題岔開馬嘴的問題。
“七點海底撈,別遲到啊,先走一步。”他大衣一裹走出門去,伴著輕柔的音樂匯入人流。
天邊夕陽以一線橘紅渲染黃昏,耀得滿地大雪金光發閃。公司喇叭和那落日頗有情人告別時的留戀,一曲歌畢再來一曲。薩克斯悠揚,輕音樂婉轉。行人們踏著滿地金雪送別冬日黃昏,感動二字寫得滿面。盧西安臉上的兩個字要大一些——興奮。一想到晚上能和暗戀的女孩約會,恨不能一口吃掉五點到七點這兩個小時。既知做不到,便加快腳步小跑著回到租屋。一開門就像個沙漠裡的仙人掌——沒見過水似的奔去廁所。刷牙洗頭洗澡梳頭,反覆來回生怕自己有什麼刺沒薅乾淨。仙人掌還得挑衣服呢,盧西安把那雜亂的衣櫃敞開,一件件試衣服力求以最好的形象示人——示歐陽。
“呦,約到了?”吳光明叼著根菸在一旁調侃道。
“趕緊穿衣服,七點海底撈。”心說這貨咋啥都知道。
“重色輕友的傢伙。”
吳光明隨便披了件衣服就下樓了,開了電動車的鎖,大喊道。
“快點下來,磨磨蹭蹭的,跟個娘們似的。”
盧西安灌一口礦泉水,大漱一口噴在洗手池裡,在鏡子前確認自己已達到最好形象,也匆匆下樓了。電動車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帶著兩人去往海底撈。
六點三十,海底撈。
這傢伙平時邋里邋遢的,經過一番認真打扮還是勉強能稱得上“帥”的。那件襯衫白的發亮,釦子一直扣到領口,外搭黑色毛衣如新,腳下AJ1落地——簡約不失簡單,文藝青年標配。劉海梳上去露出飽滿的額頭,溫和的燈光照在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再配上這身行頭,走在街上應該能引幾個年輕女孩注意。
“你猜這髮型我花了多少?”猥瑣的表情把自己的整體氣質都帶歪了。
“沒興趣,不過質量不錯,一路上風這麼大都沒給吹壞。”吳光明百無聊賴地抽著煙。
這時海底撈的正門打開了,灌入一陣冷風。一個黑衣男子走了進來,環視四周目光凜冽,而後在角落那個座位落座,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食客。只是盧西安與他的目光有那麼一瞬間的交會,產生了某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在哪裡見過...?他正想著,街上一陣高亢的引擎聲轟鳴,蘭博基尼猶如一道藍色閃電,流線型車頭劈開街上的寒風飛馳而來,在濃重的夜色里拉出一道道虛幻的殘影,引得路人紛紛側目。隨著高亢的引擎聲驟降,車身以一個瀟灑的漂移嵌入海底撈門前最後一個停車位。車門猛地彈開,耿天浩一身加長風衣搭配深藍色圍脖,腳下高檔皮鞋走路生風,霸道的氣場自那對酷黑的墨鏡溢出覆蓋周圍的幾米方圓。
盧西安心說臥槽,這傢伙今天擺這麼大陣仗是要搶我風頭啊。不過細想人家一個大公司貴公子,搶就搶吧本來也比不過人家的。耿天浩一眼就看到了盧西安,直接走過來坐到他邊上。
“去,上對面坐著,這有人了。”盧西安一臉壞笑。
“欸,女朋友?”耿天浩半戴著墨鏡,回了他一個壞笑。
“介紹一下,耿天浩,我浩哥。那個是吳光明,叫他老黑就行了,比較...符合他的膚色。”
“抽菸不?”吳光明遞上煙盒。
“來,抽我的。”耿天浩從風衣口袋摸出一個方盒,裡面羅列一排的雪茄。他起出一根遞給吳光明。
“這玩意...怎麼抽?”吳光明不解。
“像這樣。”他摸出了一個土豪金打火機,噌地點燃,把雪茄頭靠近火焰旋轉直到微紅,然後用雪茄剪剪去了燃燒的雪茄頭,叼在嘴裡呼出一口青煙。
“試試。”他把打火機和雪茄剪遞給吳光明。
“西安也試試不,可好玩了。”
“等老黑弄好了,我也試試。”他被吳光明滑稽的點菸姿勢逗笑了。
三人就這麼鼓搗雪茄來消磨等待的時間,把海底撈搞得煙霧繚繞,一旁服務員有些不滿但還是忌憚耿天浩的架勢,並未說什麼。海底撈正臺的牆上嵌著一盤大鐘,銅鑄的鐘盤與現代鐘不太相符,復古的指針滴答地走著,走過約莫十幾分鍾。海底撈大門洞開,盧西安扭頭看去,一時有些恍惚。
歐陽身著白色風衣,以街外的夜幕爲背景,站在門前——難得地,她化了淡妝,眉眼如畫,白皙的臉頰襯得燈光都暗淡了不少。一頭淺褐色長髮盤起宛若盛開之花,完美地塑造了她與生俱來的優雅氣質。一時間寒風也捨不得涌入,只在門外呼號。
“哎,是她嗎?”耿天浩推了推盧西安。
他甩了甩腦袋,朝歐陽揮手。耿天浩見狀,更是引用周董的名言加以讚賞。
“哎呦不錯哦。”
歐陽看到盧西安便朝此處走來——一襲白衣曳地,飄渺的煙霧彷彿爲她隔絕了塵世喧囂,腳步之輕柔頗有仙女下凡的意境。許多食客的目光都被這個詩畫般的女孩吸引,還有一部分食客將羨慕嫉妒恨的眼光投向盧西安。
她來到盧西安身邊坐下。
“歐陽,我的...朋友。”
盧西安含情脈脈地看著歐陽,顯然還想再說些什麼。
“行了,開始吧。”吳光明擰動火鍋的加熱開關,打斷了他剛整理一半的思緒。
“噢...開開開,開吧。”盧西安一下沒了感覺,只好往火鍋裡扔食材來掩飾尷尬。
湯鍋很快滾了起來,食材浮沉著冒起熱氣。三個男人喝了點酒開始胡侃起來,歐陽坐在那裡顯得有些拘謹——來之前她還以爲這是二人晚餐。耿天浩坐在她的對面,越看越覺得這個女生眼熟。
“美女,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口氣有些輕浮。
歐陽擡頭看了他一眼,在手機裡輸入兩個字。
“天橋。”
耿天浩露出了一副“果然是她。”的表情。盧西安心說臥槽?這就是所謂的搭訕嗎?名花有主了呀浩哥,正欲開口說兩句。耿天浩把目標一轉,開口問道。
“哎,跟你一起的那個女孩,能把她的聯繫方式給我嗎?”
歐陽對他有些防備,低頭給盧西安發了一條微信。
“我去上個廁所。”
盧西安看了眼手機,朝她點了點頭。
“你這朋友怎麼這樣啊。”耿天浩悻悻道。
“她好像是個啞巴。”那張臉上突然就寫滿了同情。
一旁的吳光明搶過話茬。
“啞巴?不會說話?”
“對啊。”盧西安還想加一句“廢話。”只是他突然心情不好了,說不出爛話來。耿天浩見狀舉起酒杯。
“走一個。”
吳光明不領情,捂著肚子跑到廁所去了,嘴裡還說著肚子疼、吃太飽之類的話。看著老黑跑了,二人並未過多在意,繼續喝酒。其實吳光明的肚子並不疼,也沒吃飽。他在進入廁所的轉角後停下來,背靠著牆壁點燃一根菸——似乎在等什麼。菸頭呲呲地燃燒著,以女廁所裡的沖水聲爲號,他用力地在痰盂裡碾滅菸頭。見歐陽出來了,便一手撐住另一邊的牆壁,作壁咚狀。
“別急著走,我有話跟你說。”話語間帶著點流氓的痞氣。
歐陽擡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頭,活像一隻被餓狼截住的兔子。
“西安是個情感白癡,你以後不要糾纏他,知道了嗎?”
歐陽不敢說話,她也不會說話,只是害怕地低著頭。
“告訴他你不喜歡他,刪掉他的聯繫方式,就現在。不然我不會放過你。”語氣兇狠。
歐陽不從,吳光明也不能把她怎麼樣,兩人在廁所門口僵持了幾秒。吳光明撤回了那隻手,放了歐陽過去。
“等著。”他甩下一句狠話便進入了男廁所。
盧西安本來還在跟耿天浩暢談,看到歐陽回來了,想開口問些什麼。只是見她一直低著頭似乎不太高興,也不敢再問,跟浩哥也再無話可說。牆上的古鐘滴答走響,周圍依然嘈雜,只是這桌的氣氛沉鬱了許多。
此時,坐在角落的黑衣男子有了動作,那個座位的視野覆蓋廁所拐角和盧西安一行人的餐位,剛纔發生的事都被他看到。他拿出一個形狀怪異的設備,開口道。
“情況有變,廁所門口有個男人在糾纏二號,似乎是一號的朋友。”
“一號的朋友?知道名字嗎?”設備那頭嗓音沙啞。
“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這個男人是不該出現的,是否需要抹殺。”
“哼,不必,等著看好戲就行。”
“明白。”黑衣男子收起了設備繼續低頭吃著火鍋,對面還坐著一隻超大的玩具熊。
時間很快來到十一點,海底撈的食客差不多走光了,服務員三兩地收拾著餐桌。昏暗的燈光下,盧西安藉著酒勁提出要送歐陽回家。看到歐陽似乎沒有拒絕的意思,他便以眼神告訴吳光明和耿天浩“你倆先走。”兩人識趣地推開大門走了出去。高亢的引擎聲再次轟鳴,蘭博基尼的尾燈逐漸遠去。吳光明也騎著他那輛綠色的電動車嗡嗡地走了。海底撈的食客只剩盧西安和歐陽兩人,頭頂的燈光逐一熄滅,像是在催促他們快點離開。
“咱們走吧。”
兩人穿上各自的外套,推門離去。海底撈裡的燈光徹底熄滅,陷入漆黑。
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幾盞路燈亮著,以昏黃相映排遣彼此的寂寞。兩人並排走著,並無交流。一陣風猛地掠過,吹散了盧西安的醉意,吹得歐陽一個哆嗦。他忙把外套脫下給歐陽披上,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抱著寧願沉默不願打破的心態,他還是沒開口,歐陽也只好以眼神表達謝意——一個不會說話,一個不敢說話。兩個“啞巴”繼續走了一會兒,歐陽有些猶豫地在微信裡輸入了一句話。
“你的朋友好像不怎麼喜歡我。”
這時那個不敢說話的“啞巴”開口了。
“那個,天橋上的女孩?”盧西安小心地問。跟暗號似的,讓歐陽摸不著頭腦。
“是浩哥讓我問的,他不是壞人,他想知道那個女孩在哪裡工作。”他快速補充道。
歐陽默默地刪掉了之前那句話,輸入了四個字。
“你們公司。”
“好的明白知道了。”盧西安連聲應答,眼睛也不敢看歐陽。
風停了,街道重新陷入沉默,帶著這僅有的兩個路人。歐陽的家並不遠,但盧西安希望她住在天邊,這樣他們就能一直這麼走著,即使是一路沉默。
路,總有它的盡頭。歐陽指了指前面那棟樓房,又比了個止步的手勢,她到家了。盧西安停在原地,以目送的方式送完最後這段路,心裡說著許多送別的話語,恨不能以目光傳達,反覆的嘮叨只說給自己聽。
歐陽的背影漸漸遠去,即將隱入防盜門之際,她回頭了——一手伸出拇指,彎曲向下,朝著盧西安微笑。月光給這個女孩蒙上一層輕薄的面紗,朦朧中她的笑容清澈無暇,如月光灑落寶石般閃耀。
是手語,盧西安不懂這個手語什麼意思,也不懂歐陽什麼意思,只好以笑容迴應。歐陽得到了迴應,便一步跨進防盜門,回家了。盧西安的目光被堵在閉合的防盜門外,思索著什麼。一陣涼風掃過,街邊一盞路燈呲呲抖動了兩下,滅了。他這才感到夜深風涼,裹了裹大衣邁開步子,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