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摩爾曼斯克港口。
北冰洋上空雲幕低垂,壓抑籠罩了俄羅斯的近海。輪機低吼著,甲板上四門鬼火大炮昂然挺立,銀黑的炮管直指天空。巡邏的士兵靠在船舷上,菸頭在夜幕裡泛起點點灼紅,海風掠過頭頂,黑色軍旗獵獵作響。
“Intrusion!Intrusion!”刺耳的警報聲毫無徵兆地高鳴,警燈紅光閃爍,驚醒了這艘沉睡的鉅艦。軍靴踩踏甲板和子彈上膛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十幾道氣密門同時洞開,大量士兵從中涌出。遠處燈塔轉向,幾道巨大的光束刺入甲板,來回搜尋著什麼。
有人入侵了哈迪斯號,這艘以絕對防禦聞名的軍艦!
“全員戒備!”艦長通過艦載喇叭下令。
兩架直升機交叉環繞著四百米長的哈迪斯號飛行,甲板上士兵全副武裝,成排的巨型投射燈把整個港口照得如同白晝。
這種情況下一隻老鼠都不可能逃脫———除非老鼠會開外掛。
一瞬間所有燈光閃滅,警報停鳴。幾乎同一瞬間,黑暗中槍火迸發,每一道火舌都照亮士兵痛苦的臉。所有槍支走火,人形紛紛傾倒,疊串的槍聲震盪天地。
爆炸聲轟響,哈迪斯號的頂層船艙火光沖天!
“迅速救火!這幫畜生的目標是檔案室!”艦長洪亮的罵聲被喇叭擴大十幾倍,震得整個港口一顫。
離得最近的救火直升機迅速抵達,它在空中稍作懸停,尾部兩根兩米粗的黑色巨管直插海面,機腹六個巨型噴槍並排托出,它們將在幾分鐘內以極限高壓輸出數以噸記的海水,火焰山都會被澆滅!世界上效率最高的火焰殺手,代號——鐵雨。
黑影靠在船舷上,一手託著腮,另一隻手指著鐵雨胡亂地轉圈,表情冷漠又略帶輕蔑。
那鐵雨忽然失去控制,飛得像個喝醉的老漢,駕駛員努力克服自己的恐懼,手卻止不住地顫抖。螺旋槳的轉速漸緩,聲音低沉而又鋒利,像是月光下的獨奏,又像是野獸瀕死的哀鳴。碰撞海面的剎那可謂溫柔,濺起數米高的浪花,在空中化作無數水滴灑落。
艦長神色凝重,但情況容不得他猶豫。
“全面封鎖檔案室,啓動乾冰內壁!”
“收到,檔案室將在四十秒內完全封鎖,乾冰內壁即刻啓動。”控制部裡女聲溫柔。
封鎖檔案室不是爲了鎖住敵人,而是爲了鎖住氧氣,哈迪斯號各艙體內都裝有巨大的乾冰內壁,接到命令便會迅速隆起並釋放大量乾冰擠壓氧氣直至滅火,檔案室內部會變成一個巨大的乾冰滅火器——這是哈迪斯號防範火災的萬全之策,但它無法防範超自然力量。
黑影收起了他的輕蔑,坐在角落的陰影中,緊閉著眼,雙眉微皺。
“命令中止!命令中止!”機械的女聲依然溫柔,只是技術人員們滿臉驚懼,顯然他們明白自己的敵人已經超出科學的範疇。
港口上幾輛裝甲車無頭蒼蠅般來回行駛,艦長面色鐵青,看著頂層的熊熊烈焰束手無策,第二架鐵雨趕來時檔案室已化作一地焦炭。
黑雲散了開去,月光皎潔。哈迪斯號頂層冒起陣陣青煙,鐵黑色的甲板上鮮血橫流。黑影坐在船舷上,他的臉沒入陰影之中,或者說陰影就是他本來的面目,一倒頭扎入水中。
盧西安感到自己的身體一陣失重,好像在墜落。而後感覺大量的水涌入自己的口鼻,又好像在溺水。兩種感覺反覆交替,迅速消磨他的意識。就在即將失去最後一點意識的時候,他猛地坐了起來。感覺自己睜著眼,眼前卻又是漆黑一片。周圍沒有任何聲響,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此刻最清晰的感覺就是流汗,冷汗。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極力地擴張,瘋狂排擠著體內的水分。整個人好像一條落水的毛巾,正在被極致的力量壓榨擰乾。
這種怪異的感覺不知持續了多久,似乎開始逐漸減弱。他坐在那裡,緩了好一會兒,稍微地能感覺到自己四肢的存在,並試著控制它們。可僅僅是動了動手指就好像耗費了全身的氣力,再次無力。被壓榨的感覺漸漸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力感,連最後一點支撐眼皮的力量也要被剝奪,眼皮開始耷拉下去...
突然一陣迅猛的電流貫通身體,整個人都猛地彈射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彈起來多高,或者是否有落下。視野裡的黑色又被完全的白色取代,沒有一點過渡,就那麼毫無徵兆的變成白色。
沒有任何的肉體感覺和精神情感,陷入虛無。
“我這是...死了嗎?”殘存的意識思考著...眼皮終於支撐不住,緩緩地閉合。
盧西安豬哼哼一聲,醒了,小手往被窩裡摸索著手機。沒有冷汗,沒有電流,沒有虛無,一切都無比正常。那些噩夢彷彿被橡皮擦拭去了一般,毫無痕跡。他看了一眼手機,十一點四十,每個休息日都起那麼遲。他關閉了飛行模式,看看睡了一上午有沒有留言,即使完全沒有他也不會失落——要是爲這種事失落的話,他恐怕要每天失落了。
陽光穿過窗簾上精緻的鏤空,在被子上留下成串的光斑。盧西安坐了起來,背靠著牀頭。眼神溫柔目光卻無法聚焦,他在發呆,溫柔地發呆。這個男孩戀愛了啊,雖然他只跟女朋友見過兩次面,說了半句話,沒有電話也沒有微信,但他確實陷入了熱戀,睡前想她醒來想她甚至起夜的時候都想起她——不是一見鍾情,卻又勝似一見鍾情。
“吃飯去不?”吳光明開了一點門縫探頭進來,嘴裡還叼著牙刷...這貨也剛起來。
“不去。”盧西安沒好氣。
“你這窗簾趕緊換了,太挫了。”吳光明的頭縮了回去,沒給他還嘴的機會。
他又躺下,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天花板,隱約覺得哪裡有一絲怪異,但又說不上來。思索了一會兒,掀開被子正要去洗漱,聽見廚房裡傳來陣陣炒菜聲。
“老黑你還會炒菜呢?”
“炒什麼菜,那是我媽。”吳光明從廁所探出頭來,這次頭上披著條毛巾,上面還有未洗淨的泡沫。盧西安聽了立馬一個鼠竄鑽進臥室,心裡一百個臥槽,剛纔這身裸睡的行頭沒給阿姨看見吧。
“西安醒啦,來吃午飯。”吳媽的聲音還是那麼親切。
盧西安把他筆記本上那些亂八七糟的插頭都拔了,把筆記本往牀上一扔。他的電腦桌不算很大但比客廳裡那張破茶幾能多擺幾道菜。
“阿姨,需要幫忙嗎?”盧西安主動請求幫忙。
“把這些菜摘了吧。”
“光明,你洗完頭把桌上那兩個土豆削了啊。”吳媽大喊一聲。
“知道啦。”
忙活了一會兒,飯菜都陸續上桌了,三人圍坐在桌前,正午的陽光灑在陽臺上,溫馨又融洽。
“阿姨做的菜還是那麼好吃。”盧西安笑得比陽光還陽光。
“愛吃就行,多吃點。”
“西安啊,你爸媽挺想你的。”吳媽謹慎地說。
“是嗎,他們不只顧著吵架了啊。”盧西安半開玩笑地說。
“他們也不怎麼吵了,你媽跟我說她很擔心你,叫你打個電話回去。”
“好,知道了。”他低頭吃著飯,臉上的笑容有些凝固。心裡也明白吳媽在說謊,爸媽停戰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離婚。而不離婚的原因有千萬種,一般媽媽會說擔心兒子長大了會有心理陰影,爸爸則覺得年紀這麼大還離婚讓人笑話。盧西安就總是夾在這個家庭的裂縫之中,充當那微不足道而又不可或缺的填補。
盧西安想著這些事,沉默了。吳媽看出了他的不悅,也沒再說什麼。飯桌上的氣氛沉鬱了許多。這時吳光明開了罐酒,給盧西安倒了半杯說道。
“你那工作現在咋樣了?”
“工作不錯呀,還有美女呢。”他又想起了那個女孩。
“西安有女朋友了,給阿姨瞧瞧呀。”吳媽順勢接下了話茬。
“哪有女朋友,沒有女朋友。”他將那半杯酒一飲而盡。
“阿姨給你介紹呀,以前你家對面雜貨店那個雪兒還記得不,前幾天她還問你呢。啊,我廠裡還有個女孩,長得可好看了...”吳媽滔滔不絕了起來。
兩人手裡的杯子一次次碰撞,地上的啤酒罐子東倒西歪地多了起來。正午的驕陽漸漸西行,直至夕陽收回最後一片晚霞——夜幕降臨,兩人去車站送別了吳媽後走在回租屋的路上,街邊燈紅酒綠行人往來,彌散著一種專屬於大都市的繁華和沉醉。
“你是不是喜歡她?”吳光明沒來由地問。
“誰?”
“愛情這種東西,我勸你不要陷得太深。”他低頭點燃一根菸,像個情場老手告誡後輩。
“什麼?啥?what?納尼?”盧西安方言外語並用,一臉的問號。
吳光明沒再說話,沉默纔是此刻最好的回答。兩人就這麼走著,走在燈紅酒綠的城市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