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不知疲倦地下著,連綿的陰雨天氣爲天空添上了一層模糊的濾鏡,行人稀疏地遊蕩在街頭,失去了以往的活力。輕柔的薩克斯融進雨幕,似乎也懶散了不少,斷斷續續地送別員工。這天下班以後,盧西安拉著吳光明穿越大半個城市來到一家日本料理店,爲了陪自己心愛的女孩過生日。
“請問有什麼可以爲二位服務的。”前臺的接待很有禮貌。
“請問這個包廂在哪裡。”盧西安從包裡拿出兩張精緻的銀卡,是林茉給他的。接待接過銀卡在前臺一刷,面露微笑。
“盧先生,吳先生,請隨我來。”
這間日式料理店已有十九年的歷史了,多次翻新的裝修爲它保持著與時俱進的外殼,而悄然沉澱的歲月則賦予它典雅復古的情懷。未來與過去在這家餐廳裡完美地接洽過渡,人走在走廊裡,會產生一種穿行於時光隧道的錯覺。盧西安雙眼發亮,心說平時吃的都是沙縣黃燜雞之流,難得今天吃一回日本菜,林茉還是會挑地方啊。他們上了二樓,接待停在一扇推門前鞠躬比了個請進的手勢,待到二人進入隔間,便退去了。
吳光明作“憋不住了”狀,左轉進入了廁所。盧西安則是觀察著這小小的隔間,首先看到的是一面掛鐘,就正掛在對面的牆上,青色的錶盤上指針滴答地走著,指向此刻的六點三十。他一直盯著那面掛鐘,錶盤上的青色愈發詭異,恍惚間似乎扭曲成一個笑臉,似曾相識的笑臉。那些羅馬數字開始來回跳動,指針正轉又逆轉,逆轉再正轉。這面鍾彷彿有漩渦的魔力,盧西安一時陷在時鐘裡出不來,眼皮不自覺得往下耷拉。
“哎。”吳光明輕推了他一把。
盧西安卻是一個大踉蹌,使勁地抹了抹眼睛。再定睛看看那面鍾,青色還是普通的青色,指針還是滴答地走著,並無異樣。他撫了撫心頭大鬆一口氣,繼續看看周圍。這隔間的右邊還有一扇推門,竟然是間麻將室。他有些疑惑,地點是林茉選的,這面鍾是怎麼回事,好像很神秘的樣子。這麻將室又是什麼鬼。
這個隔間與這家餐廳的氛圍不太相符,透露著一絲迷離的詭異。盧西安又走到門外把包廂號跟手裡的銀卡對了對,沒錯呀。不會是來錯餐廳了吧...他也並未多想,兩人盤坐在蒲團上,先感受一下日本餐廳的情調。別說,平日裡的酒鬼組合往那一坐,還真有點日本文藝青年的樣子。
“你說咱們是不是來太早了。”抓耳撓腮的動作與他那身精緻的晚禮服不太相稱。
“我都說不想來,非得拉著我。”吳光明哈欠連天的。
“幹嘛,讓你白蹭一頓飯不好啊,還有美女陪著,我這是照顧你。”
“切。”
推門開了,耿天浩站在門口,還是墨鏡風衣,還是紈絝子弟。
“呦,二位來得挺早。”
“浩哥,你也挺早的。”
耿天浩遞給吳光明一支雪茄。
“你女朋友過生日,你不表示一下?”
“我沒錢。”盧西安舉起雙手投降。
“什麼錢不錢的,這頓飯算我頭上。不過今天的主角可是你哦。”耿天浩朝盧西安挑了挑眉毛。
盧西安也不知道他這句話什麼意思,笑了笑。林茉和歐陽也很快到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車哈。這位是...?”林茉問。
“哦,他叫吳光明,我的..那個..表哥,對,表哥。”盧西安回答道。
吳光明坐在旁邊一臉黑線,歐陽看到他,眼神畏縮不敢直視。
“這個隔間怎麼回事啊,好像....有點陰森?”盧西安提出了之前的疑問。
“就你覺得陰森,膽小鬼。”林茉撅起了嘴。
盧西安尷尬地撓了撓頭。
“ok,人齊了開始吧,爲了咱們的小公主歐陽。”
“麻煩你跟廚房說下,可以上菜了。”林茉對服務生說道。
服務生在每人面前放了一個小盤子,顏色豔麗繽紛,幾種海鮮小食有序排列再淋上特製的醬汁,讓人不自覺地咽口水。
“前菜,請慢用。”服務生鞠躬。
“來點酒,要那種日本酒,我還沒喝過日本酒呢。”吳光明說道。
服務生呈上一壺清酒,拿過放在桌上的小杯正想給他倒上。
“哎,不用,我自己倒。”吳光明叫停了服務生,拿起那壺清酒先給盧西安倒上。
前菜很快享用完畢。服務員詢問後撤走了空盤,換上了四碗湯。日本料理就是這樣,要吃完一品,撤走空盤,然後再上一品。
“先碗,請慢用。”
先碗湯,也就是飯前先上的湯,屬清湯類。一般用木魚花一遍湯所作,要保證清澈見底,口味清淡,並具有湯料的鮮味,湯料不宜過多。
“嘿嘿,不錯吧。”林茉對著歐陽得意地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
歐陽也笑著點了點頭。
“刺身,請慢用。”
“煮物,請慢用。”
“燒物,請慢用。”
“合餚,請慢用。”
生日宴已過半,每個人臉上都泛起了些許酡紅,食材和清酒的香味瀰漫在隔間之中。林茉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十點已過一刻。是時候開始今天的重頭戲了,她拍了拍手,隔間裡的燈光全都暗了下來。走廊裡響起了滾輪的聲音,那是特製的餐車。餐車周圍的小燈閃爍著浪漫的紫光,超大的巧克力蛋糕就放在中間,二十一支生日蠟燭正靜靜等待著被點亮。
歐陽知道生日蛋糕該登場了,但當她真正看到這一幕時,還是掩藏不了心裡的感動和滿足,開心地像個孩子。盧西安從沒見她這麼開心過,心裡越發覺得自己從未真正地瞭解她,默默地低下了頭。
“是盧西安策劃的哦。”林茉在歐陽耳邊小聲說。
歐陽眼裡的感動一下子冷卻了,捂著嘴有些驚訝。盧西安還低著頭,作爲一個策劃者如此沉默顯然是不太合適的。
“西安,說兩句。”林茉拍了拍他。
他緩緩擡起了頭,表情木訥地看著林茉。
“對我們的小公主說兩句。”林茉掐了他一下。
“噢噢,那個...歐陽,生日快樂,永遠青春美麗永遠十八歲。”此刻雖是脫口而出,卻也是醞釀良久的。歐陽的瞳孔在紫光閃爍中晶瑩發亮,她伸出右手指了指盧西安,又用食指彈了一下左手的食指,再握拳向上伸出拇指,笑了。
大家都看不太懂,大概就是好的意思吧。只有盧西安恍惚了,這個手勢表達的是你真好——歐陽覺得西安真好。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巧克力蛋糕放在圓桌上,發現沒火點不著蠟燭,於是手裡比著打火機的手勢。
“用你的。”盧西安肘了吳光明一下。
吳光明一臉不情願地把打火機推了過去。餐車上的小燈關閉,蠟燭的細焰溫柔。歐陽正要低頭許願時,林茉開口了。
“歐陽,你覺得盧西安這人怎麼樣。”口吻挑逗。
歐陽看著林茉不知道她什麼意思,又看看盧西安,伸出了大拇指。
“那麼西安你覺得歐陽怎麼樣?”
生日蠟燭默默燃燒著,支撐著隔間裡微弱的光亮。林茉看著盧西安,眼神期待;耿天浩抿了一口清酒,細細品嚐;吳光明煙癮大犯,迷煙迭起;歐陽沉默,西安不語。
良久。
盧西安擡起頭與歐陽對視。
“歐陽,她是個好女孩。”
“很好,都出來吧。”林茉笑。
燈全都亮了起來,麻將室裡走出十來個人,都是公司的同事。他們邊繞圈走著邊喊著“在一起,在一起。”盧西安被嚇到了,心說麻將室不是用來打麻將的,是用來藏人的。
“表個白吧,很有可能成功哦。”林茉說。
呼聲逐漸高漲,他低著頭不知是在醞釀還是在逃避。
“吵吵什麼,安靜點會死嗎?”吳光明突然暴怒。
隔間裡一下子安靜了,大家都看著猶豫不決的盧西安,以眼神催促他快點作出決定。 他緊了緊禮服的領結,擺出一副極爲正式的表情。趁著酒勁還未退去,藉著這微醺的迷醉,開口了。
“歐陽,從見你第一眼起,呃..就是送你雨傘那次,我就..那個..你...”臉漲得通紅,嘴上一度無語。這時他想起了自己剛學的手語,此處剛好用得上。便伸出了右手掌心朝著歐陽,中指和無名指顫抖著向下彎曲接觸掌心——我愛你。
衆人看不懂這個手語,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八卦的心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歐陽,想知道今天這裡會多一對情侶還是少一對朋友。歐陽也一時沒反應過來,低著頭。
場面一時尷尬。
沒能得到迴應的盧西安心涼大半,他心裡一直重複著“沒事我早就猜到了”“沒事還能做朋友”之類的話。只是遲遲不肯收回自己的目光,這場表白還差一個回絕——一個冰冷的回絕。
衆人緊張地看著歐陽,即將繃不住之際,歐陽竟默默地點了點頭。這個細微的動作被八卦的羣衆捕捉到,歡呼著唱起生日歌,恭喜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盧西安知道他們爲什麼這麼高興,因爲他們不懂手語。也知道自己爲什麼不高興,因爲歐陽在點頭之後比了那個手語。
是對不起。
幾個同事端著酒杯輪流恭喜他,盧西安並不想破壞隔間裡歡呼雀躍的氛圍,壓制著內心的失落與人碰杯。旁邊的吳光明一臉大事不妙,他可不管那麼多,拉起盧西安就要走,幾個男同事迅速圍了上來。
“幹嘛,人家處對象了你要搶親?”幾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讓開,我沒錢賠醫藥費。”吳光明扔掉半截菸頭,語氣冷冽。
聽到這句話,中間那個男同事直接炸毛了,衝了上去。吳光明一腳踹開了他,拉著盧西安奔逃出去。隔間裡頓時亂作一團,林茉也顧不得那麼多,叫上一衆同事追了出去。
隔間裡的燈光適時地閃動兩下,熄滅了。
不知跑了多久,吳光明回頭看看沒人追來,才停下來大口喘息。天高地闊,頭頂月明星稀,兩側高樓林立,街邊霓虹暗淡,路央行人無幾。兩人就這麼站在偌大的城市中央,吹著淒涼夜風,梳理各自的心跳。
“喂,你別喝了。一個女人而已,明天讓我媽多給你介紹幾個啊。”吳光明安慰地說。
盧西安不說話,手裡還提著帶出來的那壺清酒,腳步踉蹌。三月,本該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只是那風吹在他的臉上好似剃刀鋒利。滿心悔恨——不該匆忙表白,不該如此輕薄彼此的愛情。那對不起的手語印在心裡遲遲無法散去陰霾——手語爲何如此易懂,愛情爲何如此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