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事關清譽
鵝黃色襦裙、銀白披風的女郎,面帶得體微笑,緩緩朝二人走來。
若非張瑤成婚那日,二人有所交談,扶萱都要認爲,眼前這位眉眼淑華的女郎,當真表裡如一,溫和高雅了。可惜二人已曾劍拔弩張。
她手牽著張瑤,沉默看著來人。
王芷怡親切優(yōu)雅地朝張瑤喚了聲“六嫂”,而後轉(zhuǎn)臉與扶萱招呼:“竟然在此處遇到扶女郎,當真是巧,久違了。”
話畢,她擡眸看向廂房頂上“臨湘閣”的牌匾,笑意加深,朝扶萱略作頷首。
扶萱直直地看著王芷怡的眼睛,俏然一笑,“久違了。”
扶萱本就是豔麗的一張臉,秋陽絢爛的光芒中,這一粲然生光的笑,不說百媚生,也能將她的容顏襯托地豔色幾分。
看在這位微笑著,耳邊響起謝湛當面誇的那句“扶女郎那般絕色模樣,我極爲滿意”的女郎眼裡,只覺極爲刺目。
別的她尚且能比,家世地位、才貌淑情,哪一樣她都有把握,可容貌而言,若她似綿柔春水,那扶萱便似夏日驕陽。
她過於奪目,很容易便壓住旁人的光芒。
身爲世家望族的女郎,王芷怡自然面容端正,不過她通身透著的,更多的是自小習慣的賢淑婉轉(zhuǎn)的氣質(zhì)。
與扶萱這樣耀人的明豔迥然不同。
王芷怡嚥了口哽在喉中的澀味,復又朝張瑤親切道:“六嫂,你與扶女郎今日可是吃過這濱江樓的古董羹了?”
“尚未。”張瑤柔聲回。
王芷怡略有遺憾,從披風中伸手而出,指向門上牌匾,道:“這個時節(jié),六嫂來這‘臨湘閣’,豈能不吃古董羹?六嫂有所不知,這‘臨湘閣’還是三年前六哥在場時,我們選下的名字呢。”
見她動作,聽她話語,扶萱眸色微黯,心中沉下。
不爲旁的,只因王芷怡手中指向牌匾之物,是一把玉骨折扇。
扇骨下方的白絲線吊穗,是她親自掛上去的,穗頂上的結(jié),也是她親自打的,荊州那處纔有的琵琶結(jié)。
也就是意味著,王芷怡手中的,是謝湛的那把不離身的摺扇。
而她回回來這濱江樓見謝湛,無一例外的,皆在這“臨湘閣”。一個常年留給他用的廂房,還有朝他恭敬地與明月山莊一般無二的夥計,謝湛沒直說,她也能猜到,這裡想必是謝家之產(chǎn)。
而這名字,卻是“他們選下的”。
饒是往事不可追,彼時她與謝湛尚未相識,可要說扶萱心中毫不介懷,顯然並不可能。畢竟他二人那“淑女君子”的名聲,就是在這一次次的相聚中傳出的。
而這廂,張瑤並未關注到王芷怡手中那特別之物,聽得此匾額與王子槿有關,她面上溢出喜色,帶著打探的意思反問道:“是麼?”
王芷怡笑回:“那年謝六郎生辰,三嫂做東邀了大夥在此吃古董羹,大家緊臨著古董羹圍坐一起,故而才改的名字。湘字取自‘於以湘之,維錡及釜’,是烹煮之意……”
字字句句仿若在故意提醒誰,她沒有參與進去的,那人的過往。
再往下的,張瑤與王芷怡的寒暄,扶萱顯然已經(jīng)未再聽進去。
在王芷怡柔和的聲量中,扶萱擰了擰眉,開始走神。
於她而言,從最開始,謝湛就是一個她看不透的人,喜怒不表,眸似深淵。
實際上,她只是瞭解他的皮囊而已。
她不瞭解他這個人,也不瞭解他的過去,更不瞭解他和王芷怡的過往。
往前,王艾說過,他二人常題詩作畫;謝心姚曾講,他二人共同作詩;就連南月先生也當她面曾言,他二人合作書畫。
再如何大膽的女郎,心底必然亦有怯懦的地方。
扶萱的資本她懂,她的不足之處她更明白。在這諸多才華橫溢女郎的建康城,“才情”二字,當真是她最大的短板。
這二字,卻毫無疑問的,又是謝湛的標貼之一。
往前只覺兩家家世懸殊,現(xiàn)下,又扯到才華,再想及婆母不待見的張瑤那般淒涼的日子,剛思考了幾日“萱萱嫁麼”問題的小女郎,眼下,好像是越來越有了明確答案。
扶萱開始釋然。
扶家已有扶炫當家,已有頂樑柱。以他的能力,伯父的仇他早晚會報,父親的冤屈他一定也會替他洗刷。
她不知自己未來會如何,會經(jīng)歷什麼,又會嫁給怎樣的郎君。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無論她變地如何,在扶家兄長們的護佑下,她這輩子一定可以後顧無憂。
她無需矜持,無需壓抑,無需自慚形穢,更無需求全委屈,她完完全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如常做那個最耀眼的自己。
芝蘭玉樹麼,她享受體驗一番即可。
何苦爲他計較歸途?
是以,待二人談完,扶萱已然恢復到明豔動人、自信坦然的模樣。
她轉(zhuǎn)頭直視王芷怡,直白地問道:“王七女郎手中的摺扇,可是謝長珩的?”
她話落,王芷怡的表情有一瞬明顯的僵硬。
扶萱補充:“上頭的穗子是我編的。他應了我,著了筆墨再送給我。不知怎會在你的手中?”
她笑地自信,眼神直接,下巴微擡,神色再明顯不過,她就不信這摺扇還能是謝湛贈給王芷怡的。
見她如此,王芷怡忍住澎湃心潮,努力緩和下僵硬的表情,柔聲說道:“是謝夫人生辰那日,謝六郎在逐泉山莊,落在廂房中的。”
“落在廂房中”這個暗示性極強的話一出,張瑤神色乍變,訝異地半張了嘴,而後神色複雜地看向了扶萱。
扶萱不喜與人暗中猜忌。
她的第二個問題,問地愈發(fā)直接:“是他與你一併歇息的廂房麼?”
問向一位未出閣的女郎這般問題,顯然有些失禮,張瑤低低地提醒道:“萱萱,莫要胡說。”
扶萱朝張瑤笑了笑,卻並未打算錯過王芷怡的回答,她期待地再次看向王芷怡,耐心地等她回話。
事關清譽,王芷怡豈能當面肯定?她優(yōu)雅一笑,“扶女郎說笑了。”
得了答案,扶萱勾脣笑笑,道:“哦,既是如此,想必也是王七女郎恰巧撿到了而已。這摺扇是長珩答應要贈我的,不若,你現(xiàn)下就給我罷?回頭我會與他講的。”
她說著話,朝王芷怡攤開了手。
王芷怡看著她的手心,指尖暗暗用力,終是回道:“如此也好。”
於以湘之,維錡及釜。――《詩經(jīng)·召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