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得女郎嫌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diǎn)芭蕉一點(diǎn)愁。
立秋後,七月底,蕭颯涼風(fēng)倏然而至。
因扶以問的滿七已過數(shù)日,扶家上下掛著的白幡白花全數(shù)撤下,整個府邸,連人帶物這才恢復(fù)了生機(jī)。
扶家小女郎的清溪園裡,石榴樹又茂盛了些,紅花褪盡,現(xiàn)下掛起了滿樹的果子。
樹下,扶萱躬著身,腳邊放著個空罈子,等著忙碌的扶昀和扶炫二人將坑挖完。
“他媽的,終於好了!”
半晌後,扶炫一屁股坐在地上,將手中鏟子哐當(dāng)一擲,擡起袖子抹了把額上的汗,抱怨道:“你說你,搞個這般大的罈子,手都給我刨斷了。”
扶萱將酒罈遞給扶昀,邊看扶昀比劃坑洞大小,邊看也不看扶炫地道:“有本事到時候別來同我們搶著吃!”
扶炫手指指著那個大坑,瞪著亮黑的眸子,聲如洪鐘:“嗨!我費(fèi)勁刨了半天,憑什麼不享受成果?”
扶萱不理他,問扶昀:“哥哥,行麼?”
“整好。”扶昀溫聲答道,“可以灌酒了。”
“我去取花來。”扶萱說著話,往扶炫腳上一踢,“還不去搬酒!”
扶炫站起身,甩了甩髮頂馬尾,意氣風(fēng)發(fā)地邁出了大步。
三人一陣忙活,將桂花酒埋好,這才一同往主院過去。
嘉陽長公主和扶夫人在花廳飲茶,見三人前來,示意婢女再搬來些凳子。
扶以問已故去月餘,雖戴孝三十六日已過,扶家人仍舊皆是保持著一身素色打扮,女郎們亦是未有簪花戴飾,瞧著是一片素雅。
三人同二位長輩打完招呼,落座後,扶萱問道:“阿母,你找我。”
扶夫人求助地看向嘉陽長公主,嘉陽長公主便接話道:“是我找你。”
“伯母何事尋我?”扶萱問。
嘉陽長公主道:“都說‘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伯父故去,我們扶家人還得繼續(xù)活下去。你阿父這頭,我們也打探了,聽聖上意思是,暫且還不會有變數(shù),需得等大理寺再查證據(jù)。你兄長們?nèi)缃裨搹?fù)職的也漸漸復(fù)職了。剩下的就是你的事情,我們也得漸漸考慮了。”
彼時扶以問將將離世,扶以言出事,穆安帝下令扶家男郎們?nèi)珨?shù)禁足,月餘過去,因未有更多證據(jù)證明男郎們與扶以言的案件有關(guān)聯(lián),便著令他們一一復(fù)職。
實(shí)則,彼時,也是對他們有些保護(hù)的意思。
扶萱餘光瞥見扶炫剝著幾個花生,待他剝完,將紅衣吹走,扶萱小手一伸,極快地將花生抓到了自個手中。
這纔開口問嘉陽長公主道:“我的什麼事?”
扶炫“嘖”了聲,“手挺快啊。”
扶萱眼神示意他再剝幾個。
這廂,嘉陽長公主說:“是你的親事。你伯父在世時最擔(dān)憂的便是你的親事。你與謝家親事作罷後,我問過你意思,你也是同意相看別的郎君的。你瞧瞧,這出了你伯父孝期,我就陸續(xù)收到了幾家雅集的請?zhí)餮e暗裡都讓我?guī)е伞!?
扶萱嚼著花生的動作一停,看了一眼嘉陽長公主手下壓著的帖子,蹙眉道:“阿父尚在獄中,我不去。”
除了扶炫,扶家是無人知曉扶萱去了趟豫州的。
他們不知,大理寺已經(jīng)查出,扶以問是被毒殺而非病逝。更不知,扶以言的事,並非簡單的陷害,而是與豫州那頭兩個郡的幾十個村子的人命有關(guān),甚至與那幕後私通外敵的關(guān)係密切。
扶瀟雖轉(zhuǎn)醒,卻還在養(yǎng)病,扶萱並未告知他實(shí)情。
而餘下幾位兄長的官職末微,手中職權(quán)十分有限,能打探到的有用消息屈指可數(shù)。
故而,扶家人這頭,自然也不會知曉,有人在背後下著極大的一盤棋,這纔將扶家兩位頂樑柱牽扯了進(jìn)去。
扶萱回建康城後,他們見她氣色轉(zhuǎn)好,只當(dāng)她真的去端王的湯池山莊遊玩了一圈,並不知道,真正重要的證據(jù),還需得在這建康城裡繼續(xù)尋下去。
在他們面前,扶萱不過是裝地若無其事,裝成從伯父故去的陰霾中走出來了而已。
哪會真有心思去與男郎相看?
她巴不得所有時間全用在查案上。
聽得她果斷拒絕,嘉陽長公主嘆了一聲,“你的顧慮,我們豈能不知?但是所謂患難見真情,正是這個時候,纔看得出來哪家是對咱們扶家有情有義的。不是讓你現(xiàn)下就決定,更不是讓你當(dāng)下嫁人,一切自然是待你阿父冤屈洗刷了,回家後,再由他最終決定。不過是,別人家現(xiàn)下遞來了善意,我們好歹也得接一接,對麼?你全當(dāng)陪我一起去,成不?”
話已至此,再想及伯母終於肯出門參宴,扶萱自然就未再拒絕。
走個過場而已,反正她現(xiàn)下最會演戲。
說來也巧,扶萱這參的第一個宴,恰恰就是張家的。
於她而言,能見到張瑤,她可是求之不得,畢竟從豫州回來後,她一直沒尋到機(jī)會見她。
因心有期待,故而,難得的,在張府門外從自個的馬車出來時,扶萱面上頗有些喜笑顏開。
然,這份開懷,在走了兩步後,聽得兩個字灌耳之時,突地僵在了臉上——
“萱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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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庭院假山後,扶萱壓低了聲音,不滿道:“謝公子,我已經(jīng)講過了,莫喚地這般熟絡(luò)。”
再得了女郎嫌的謝湛面色一僵。
萬沒料到,時隔小半月,再相見,扶萱對他的臉色一點(diǎn)沒好轉(zhuǎn)。
他咬了咬後槽牙,一言不發(fā),上下打量了一番今日的扶萱。
一身十分簡單的素白衫,上身只在腰上、袖口處繡了幾個紫色小花,裙襬上,幾枝微斜枝巔,綠葉拱托,盛放著紫花的繡球。
面上雖未傅粉施朱,好歹,頭上簪了翠玉髮簪,小耳垂上掛了兩線翠玉耳鐺。
素雅,別具風(fēng)情。
謝湛又看了看自己的繡翠竹袍擺,看著看著,低落下去的心情好轉(zhuǎn),嘴角微微勾了勾。
扶萱只覺莫名其妙。
從相見到此刻,這個貴公子便看著她一言不發(fā),即使她壓低了聲音,那責(zé)備語氣她也是沒收的。
他竟然會……無動於衷?
對方半天不言,扶萱到底是憋不住了,開口問道:“你可有聽到?”
話問出口,扶萱只覺自己在與三歲小兒交談似的。說一遍沒應(yīng)聲,還得問第二次,說不準(zhǔn),還得問第三次。
“嗯。”半晌後,謝湛才答。
又冷冷清清地道:“喚習(xí)慣了。怕是改不了了。”
他面色和語氣平靜地,像說著吃飯喝茶這般平淡的小事,扶萱不禁一滯,面容頓了半晌。
是撞鬼了麼?貴公子還能如此厚顏?
改不了,便由他,總歸當(dāng)衆(zhòng)他也不會這般喚她。
扶萱失了興致,不屑於與他再談。
眼見著扶萱欲走,謝湛突地開口:“扶尚書的案子有進(jìn)展。”
注1: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diǎn)芭蕉一點(diǎn)愁。
——元.徐再思《水仙子·夜雨》
注2:滿七:即七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