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丹書鐵契
“樑珊是誰?”
跟著這句話進(jìn)入書房的,是手端一盤荔枝的扶萱。
她腿腳微瘸,雙目亮晶晶地看著方纔說話的石清,滿臉好奇。
石清迅速瞥了謝湛一眼,不知該不該回答她的問題。
謝湛心中微驚,沒料到這事這麼巧就被她聽到了。他看了眼扶萱的瘸腿,擡手命石清退下,起身朝她走了過去。
見他上前,扶萱遞給他自個手中的果盤,自顧自尋了個圈椅,手撐著扶手緩緩坐下,而後就擡臉看著謝湛,等他回答似的。
謝湛審度地看著扶萱的眼睛,除了好奇,沒有旁的情緒,甚至連驚訝也沒有。
他突地哽了口氣,上不來,自然也下不去。
謝湛將荔枝擱在茶幾上,坐在茶幾的另一側(cè),看著扶萱,未談樑珊,而是說:“回建康城後我會替你尋玉雪膏,你莫擔(dān)心留疤。”
他指了指她腿上的傷口,爲(wèi)了避嫌,又補(bǔ)充:“你婢女說傷口不小。”
扶萱隨他動作看了眼,不在意地道:“小傷,又在看不見的地兒,不礙事。嘶……就是有些疼。”
謝湛一驚,女郎不都是愛美的麼?往前他母親被貓撓了一小道,父親還刻意去了趟太醫(yī)院拿玉雪膏。
還有,這對她而言,算“小傷”?
那可是被她捅出來了一個洞。
見他皺眉,面上似乎露出不解,扶萱補(bǔ)充道:“我伯父曾說,戰(zhàn)場上受的傷,那不是傷,是另一種‘丹書鐵契’。我這也算險勝,留個‘契’也沒甚要緊,但願留地值得。不過,幸而昨日你們到地及時,我沒說不該說的話。”
謝湛見她神色自若,一絲羞澀也無,便知她不記得昨夜的事,嘴角微微抽了抽。
由內(nèi)而外,簡直判若兩人。
那份記憶,看來,該又是他獨(dú)有了。
還丹書鐵契,落下個疤,往後難不成嫁了人,也這般理智氣壯地與丈夫解釋?
一想及她嫁旁人,謝湛那股氣哽地更緊了些。
見他目光留在她臉上一言不發(fā),扶萱朝謝湛用團(tuán)扇示意著荔枝,說道:“謝湛,你吃啊。我有幾件事要說,你可邊吃邊聽。”
荔枝此物難存難運(yùn),長在大梁南部,戈陽郡位於大梁最北方,能得新鮮荔枝,實(shí)屬不易。
謝湛看了一眼荔枝,想著滿手沾著汁水的模樣,心中嫌棄了一番,並未應(yīng)答,直接問道:“何事?”
扶萱指指她帶來的幾個未開封的紙包,道:“首先,這裡的藥肆賣的不僅有麻黃草、做蒙汗藥的烏頭、做千機(jī)藥的馬錢子,甚至密蒙花,吶,皆有。上回你說樑家佔(zhàn)有戈陽郡半成商業(yè),這些想必與他們脫不了干係。賣不該賣的,便很有可能會用在不該用的地方。我懷疑樑家與我伯父去世有關(guān)。你能否派人查,我伯父來豫州後,可有與江喬、樑家人接觸?”
謝湛點(diǎn)頭應(yīng)下,道沒問題。
而後好奇問:“你怎查出的?這些藥不都是人家的隱秘麼?”
“美人計(jì)。”扶萱呲牙一笑,得意道。
謝湛一噎,揶揄道:“爲(wèi)了得到消息你可真會下功夫。”
聽出他是在說她不擇手段,扶萱反脣相譏:“比起扮你的愛妾,這事不知輕鬆多少。”
那男郎在她故意虛弱摔倒在門口後,發(fā)善心救她請她進(jìn)屋,而後就被她三言兩語迷地暈頭轉(zhuǎn)向,該問的幾乎全問到了。
謝湛虛虛一咳,有些不服氣地反駁:“扮個愛妾而已,有何難的。”
問話甫落,扶萱本是張開的,要繼續(xù)講第二件事的嘴,瞬時抿緊了回去。
而後,她盯著他的臉,鼻中一嘆,出口的話略爲(wèi)直白:“你若是真的週六郎,是不難。可扮成朝我退過親事的前未婚夫的愛妾,你認(rèn)爲(wèi)很簡單麼?”
實(shí)則,扶萱也是在不斷調(diào)整下,鼓足勇氣,才能撇開所有與他相處中的失禮。
做戲抱了他也好,沐浴看了他也罷,說她不羞,也是不可能的。說她不介意,更不可能。
可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
這些,她都當(dāng)作了是爲(wèi)了查明真相的過程中,跟她身體受傷一樣,必不可少的犧牲。在達(dá)到目標(biāo)之前,這些“小事”,她只能竭力做到不過心,面上一絲不顯露。
畢竟,路總歸要繼續(xù)走下去,才能熬地到頭。
精明如謝湛,豈會猜不出扶萱所想一二?
二人還有一段並不算愉悅的過往經(jīng)歷在,可當(dāng)下,又並非處理這些事的好時機(jī)。
扶萱的話,他未置可否,轉(zhuǎn)話題道:“旁的是何事?”
提到正事,扶萱精神瞬時集中,認(rèn)真講起來:“第二件事,梁氏應(yīng)是荊州人,確切講,應(yīng)是來自荊州郡或者周邊,她從我第一句話就聽出了我的口音。但她有意隱瞞了她的出身,說明,荊州那處,她,甚至是樑家,或者江家,有要隱瞞的事情。我在想,我要不要回趟荊州去。”
謝湛拒絕道:“不必,我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
“派了?”扶萱驚訝道,“你如何得知她與荊州郡有關(guān)的?”
謝湛將先前江喻的案子挑了些緊要的給扶萱講了一遍,說即使江喬江喻毫無關(guān)係,也不可錯過任一微小證據(jù),查了便知。
自然了,話中隱瞞了婆母不喜兒媳,且安排別的女郎與兒子相見之事,只說婆媳關(guān)係不睦。
案件聽完,扶萱感嘆道:“梁氏與江喬也不睦,她勸我喝酒,說是陪她喝消愁酒。”
謝湛心中冷笑。
她丈夫都能利用她來引你入甕,豈止是不睦?那是毫無夫妻情意。
既是扶萱不知有此事,謝湛也未就此話題開口。反正往後扶萱也不會離他一步。
他不開口,扶萱卻沒停下,她想起昨夜與梁氏的寥寥對話,皺眉道:“我總覺得梁氏這人好生奇怪。她模樣不俗,舉止亦是溫婉賢淑,人也頗有才氣,但言談之間鮮少對自個有信心,仿若心中壓著什麼沉重心事。”
談及女郎,謝湛不便評論,百無聊賴之下,伸手剝了只荔枝。
瞥了一眼,瞧扶萱拿著團(tuán)扇不便,仔細(xì)挑了核,往她那面的盤邊放了只果肉。
注1:丹書鐵契:
丹書:用硃砂寫字;鐵契:用鐵製的憑證。古代帝王賜給功臣世代享受優(yōu)遇或免罪的憑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