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端陽禮物
猝不及防聽得妙曼的絃音,扶萱愣了一瞬,不自覺地放下了手中話本,側耳傾聽。
詩、棋、書、畫上或許扶萱不太擅長,但對琴、酒、舞、花她倒是頗有信心。
從那滌盪出來的潺潺琴聲,她自然聽得出撫琴之人技藝不俗。
調古韻長,亦揚亦挫。
委婉連綿時,如山間清泉流於幽谷;尖利激昂時,如千軍萬馬奔騰其中;低迴如呢喃細語,急越如飛天之瀑,清脆如玉盤落珠。
自打扶謙重啓遠麓書院,扶萱已是許久不曾聽到旁人撫琴,甫一聽聞隔壁琴聲,倒使她覺出了“泠泠七絃上,靜聽松風寒”之感。
最主要的是,這曲調子主調雖是陌生,中間卻有一段像極了荊州的小調,讓人無端生出熟悉之感。
爲了聽得真切,她離了躺椅,人往院牆邊上挪了步過去。
一曲終了,扶萱還站在牆邊,頗有些意猶未盡。
然而等了半晌,隔壁卻不繼續了。
扶萱嘆息一聲。
說來也奇,自那日起,一連數日,清溪園隔壁的琴聲皆會在差不多同一時辰響起。
且彈琴之人彈的始終不多不少,只兩曲。其中一曲固定,乃是扶萱第一回聽得的那個,另一曲則是每日都更新。幾日下來,固定的那曲子扶萱聽得耳熟能詳,大概就是手指搭琴上去,能模仿著彈個大致,卻在某些婉轉處始終彈不會。
如此特別的鄰居,又是在她的愛好之事上堪稱一絕,自然引得扶萱百般好奇。
她爬自家的院牆看過,但那人回回皆在夜幕降臨時彈奏,且彈奏時落座在四面掛著軟簾的涼亭中,她只能待風吹起軟簾時,從遙遠處,看出一個在昏暗光線中的模糊剪影,從身量看來,只能認出是個男郎。
這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朧感,猶爲使人心癢。
爲了探對方,她甚至故意往隔壁府中落過紙鳶,藉機進門尋了一番。不無意外的,並未見到人。旁敲側擊地套那府中下人的話後,得到的唯一消息便是那家主子喜靜,再多的,便是一無所獲。
而自那日她進了鄰居府中起,隔壁的琴聲便再未響起。
雖有些牽強,但扶萱總覺得是因自己貿然登門,打擾了那家主人的“靜”,那人才停了彈奏。如此,她到底是有些後悔那日作爲。
雖有遺憾,但扶萱也不是執著於一件事的人,琴聲停了後,很快她便將此時拋在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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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日往前,再是一年端陽。
如常一般,秦淮河上的龍舟賽舉辦地熱熱鬧鬧。
受陳恬所邀,扶萱前往朱雀橋頭與他匯合,而後一同前往觀看。
女郎身穿赤色曳地長裙,外套一件雪白輕紗衣,紗衣之上繡七色彩蝶,盈盈一握如約束的腰間,緋色大帶寬束,行走間,衣裙隨雅步輕揚,紗衣上的蝴蝶若翩躚飛舞,圍繞在如花似錦的女郎四周。
女郎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含嬌帶俏地往朱雀橋頭而來,看地陳恬一時心神頓住。
他緊了緊廣袖中的拳頭,穩下心神,這才朝近前來的扶萱微笑,道:“萱萱,你來了?!?
他喚她閨名,沒了“妹妹”二字,扶萱微一怔忪。
仔細一想,陳恬便是自那日夕照湖畔茶樓裡,對餘五郎拳腳相向後,對她有所不同的。
自打經歷了一場五味雜陳的情事,扶萱對男女之間的相處比前幾年敏感了許多,自然對陳恬未說破的示好有所察覺。那些經扶瀟轉手贈來的禮,她再也不會認爲真的是順便而已。
陳恬坦蕩直率,個性爽朗,她如今年歲近十七,是該相看郎君,認真考慮婚事了,扶萱並不介意同自小熟識的陳恬相處試試。
扶萱朝陳恬揚笑,回他:“嗯。端王哥哥久等了?!?
陳恬眼中蕩起一抹笑意,二人並肩漫步,由朱雀橋西往東走。
春陽和煦,河風拂花盈袖,有攀在牆隅的紫藤花香沁鼻,陳恬微微側臉,目光落在小女郎面上。
淡妝飾芙蓉,淡眉如秋水,澄澈明亮瞳,玉肌伴輕風,豔麗無比,卻在眉眼之間似含幾分輕愁。
知她是因情傷,陳恬開口:“萱萱,還記得小時候我們救下的那條瘸狗麼?去年我上任走的急,它又剛生產完幼崽,便留在了荊州。昨日荊州那處將其送來了端王府,這回連帶還有三隻幼崽呢。”
如他所料,扶萱眉眼一喜,“是麼?那它產的幼崽都有什麼顏色?”
他們從河中撈起的那隻小狗是個醜的,腹背是白色,尾巴、四肢和一隻眼圈卻是黑色,彼時扶瀟與二人便討論過,產下的幼崽定會有白有黑。
陳恬笑道:“都是棕色的。”
扶萱咧嘴一笑,“竟是忘了,還得看另一隻狗的顏色。”
陳恬點頭,幾分感嘆:“還記得那回我們下雨天去河裡逮魚麼?水急地很,將你衝了半里遠,我們嚇的半死,回去後你那些兄長被伯母用竹條一個個抽手掌,個個都認錯。就你嘴硬,狡辯說,說到底是自己鳧水的本事不行……”
談及兒時往事,扶萱憧憬中,眉眼舒展許多。
二人談笑著走過朱雀橋,行至橋端,陳恬駐足,扶萱見他停步,下意識頓足看他。
陳恬暗自深吸一口氣,看著嬌豔嫵麗的女郎,從袖中往她眼前遞出一隻玉雕鳳凰,道:“我做的,端陽禮物。”
扶萱秋波美眸微晃,無暇玉面上的嬌笑微滯。
尚未有表示,便聽陳恬道:“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速饣速鈴奈覘?,得託孳尾永爲妃。”
扶萱怔住。
她是打算同陳恬改變往前的相處方式試試,可沒成想,陳恬這般直白地將目的道出。鳳求凰的意思她不是不懂,這是在說,想與她共譜良緣結爲夫婦。
扶萱本是爽快性子,此刻卻一時不知所措,不知是陳恬表達地過於急迫,還是她內心深處,尚存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扶萱擡眸再看陳恬真摯的臉和眼,未來得及開口,橋邊便有洶涌的人流涌動,將她往後擠了一步。
這一變故一出,陳恬也顧不得送禮,往前一步攔在扶萱身前,隔在她與人羣之間,護住她的安全。
人流朝一個方向涌動,涌到一個涼亭四周,將涼亭緊緊圍住。
二人好奇地朝那處看去,看不清內裡情形,只見亭邊衆人驀地停住了鬧哄哄的喧鬧。
少時,一聲悠揚的琴聲從內裡猝然流出。
輕輕揚揚,泠泠悠悠。
扶萱身形微僵,腳步若被人勾住,不由自主地朝亭間挪步。
1.泠泠七絃上,靜聽松風寒?!啤㈤L卿的《聽彈琴》
(七絃琴奏出清亮的曲調悠揚起伏,細細傾聽就像那滾滾的松濤聲。)
2.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速饣速鈴奈覘?,得託孳尾永爲妃?!獫h-司馬相如《鳳求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