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實話實說
要說謝夫人爲何前來扶家參宴,自然離不開她生命中最難把控的兩個男人。
自從扶萱隱晦地說過願意與母親共處一府,謝湛便有意無意地在他母親跟前提些關於扶萱的事,諸如誇她此行徐州幫他不少,又說她替他擋了一箭這才救了他的命。
誠然,其間言辭誇大不少,且真真假假混雜,但謝夫人也不是蠢的。
清冷的兒子一改往日,在她面前持之以恆地說某位女郎的好話,且現(xiàn)下兩家已過五禮,迎人進門指日可待。事已到如今,她這個做長輩的,倘若面上還不就著兒子的討好,做出些軟和的姿態(tài),怕就真的顯得她不識大體了。
再者,準親家邀請赴宴,謝淵應邀參加,要登扶家大門。這扶家主母是那位啊,她的丈夫作爲主賓要上門參宴,邀她同往,她自然願意展示一番伉儷情深。
謝夫人不是因她扶萱纔來的扶家,但不可否認,她這一登門造訪,也是在釋放一種願意接納她的信號。
卻不料,被兒子邀請來與這位女郎一同喝茶,卻是剛來,就聽到了她滿口不要臉皮地罵人,“老太婆”,“不是東西”,甚至還罵她兒子“狗東西”,還意有所指地說渾身都是什麼。
簡直寡廉鮮恥!
謝夫人氣地想扭頭就走。
可眼見醉眼惺忪的扶萱,又很想趁機從醉酒的女郎口中聽到實話。謝夫人甚至隱秘地期待,這位最好是出口一些有失體統(tǒng)的,甚至冒犯她這位未來婆母身份的混賬話,整好當著她兒子的面,讓她兒子見識到,由於這位的不孝,兩人才不會有平和相處的局面。
見她問話後扶萱愣愣地看她,謝夫人暗自冷笑,有些咄咄逼人地冷聲再問:“就是我什麼?”
扶萱看了看說話的謝夫人,又看了看謝湛,而後突地踮起腳,湊謝湛耳朵上去。
她本就站不穩(wěn),這一湊,身子晃了下,便將脣齒湊到了謝湛下顎上,磕地她“嘶”一下呼痛出聲。
當著長輩的面親暱,實在太放蕩不堪,謝夫人霎時火冒三丈。
謝湛亦未料到她會忽然湊近,忙就著她的身量,躬下身,問她:“你有話說?”
扶萱終於貼近他耳朵邊,問:“她,是你母親麼?”
謝湛點了點頭。
扶萱反應了一下,這才懶洋洋地吐了聲“哦”。
謝湛擔憂她在母親面前失態(tài),建議道:“你先回去歇息。”
“不用。”
扶萱推開他,像做了重大決定般,深深吐了一口氣,而後搖搖晃晃地向前一步,站在謝夫人身前,嬌嬌憨憨地一笑,突地朝謝夫人施了個禮。
謝夫人不明所以,自上而下打量她,見她晃了晃身子又站直,道:“就是謝夫人啊,跟謝長珩一模一樣,硃脣皓齒,美若冠玉,皎若天上皎月,挺如崖邊青松,真真各個方面都無可挑剔。”
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回答猝不及防而來,謝夫人如泥塑般頓在了原地。
怔住的母親身前,未婚妻模樣嬌憨,動作遲緩,縱使醉酒,朝母親說出的話卻句句是誇獎,帶著十足討好的意味,謝湛覺得欣慰又好笑,不由輕笑了一聲,喃喃問:“是麼?”
扶萱打了個酒嗝,“只可惜……”
轉(zhuǎn)折忽來,謝湛嚇地一顆心揪緊,笑容頓散,連忙拳頭抵脣,連連咳嗽了好幾聲。
這般明顯的提醒,扶萱就是醉了也明白他要她閉嘴的意思,可她的話頭起了,就難以再收回去,她不耐地狠狠瞪了謝湛一眼,眼中惱怒之意再明顯不過。
阻攔失敗,謝湛神色微僵,放棄般地擡手扶了扶額。
謝夫人冷笑一聲,“可惜什麼?”
扶萱也不客氣,一鼓作氣地誠實作答:“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子’,果不其然,都是清冷孤高,眼高於頂,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
話雖不大好聽,說的倒是中肯的實話,可如此評價一個長輩,聽到人的耳朵裡,著實難以使人喜歡。
謝夫人面色升起斑斕,一時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這還沒完,扶萱復又道:“還有……”
“萱萱!”猜想接下來的不會是好話,謝湛走到她身側(cè)打斷道,“你醉了,我送你回去歇著。”
扶萱癟了癟嘴,“哦,好罷。”
正在這時,石清腳步匆匆上前,衝謝湛低聲道了句話,謝湛面色立時凝重。他深深看了眼扶萱,輕輕在她後腰警告意味地拍了拍,急急朝二人告了辭。
謝湛走後,水榭中便僅剩扶萱與謝夫人二人,習習涼風吹來,使人腦中清明瞭幾分。
扶萱喝過婢女遞來的醒酒茶,邀請謝夫人落座。
“你根本沒醉。”看著扶萱還能給她斟茶,謝夫人篤定道。
醉酒就是這樣,若是八分醉意,你閉了眼,那這八分醉意便足以侵蝕掉所有理智,使得意識混沌。可若在似醉非醉的邊緣強撐著,是還能堅持那麼一些時辰的。
真正醉倒的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但凡開口說話,便是還能思考。
扶萱對謝夫人的話不反駁,只道:“夫人說什麼,便是什麼罷。”
謝夫人微擡下顎,神色倨傲,冷冷問:“你方纔那番話,究竟是何目的?”
扶萱兀自飲了盞茶,擡眸看向謝夫人,“沒別的意思,夫人要問,我實話實說罷了。夫人不是想聽我對你的評價麼?”
“所以你故意在長珩跟前那般講。”謝夫人諷刺一笑,“倒是聰明。”
扶萱道:“夫人錯了,便是不當他的面,你問我,我也會如此回答你。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不是我扶萱的作風。”
謝夫人擡了擡眉,一副傲然姿態(tài),話語直白:“莫以爲說些沒用的話,便當真能博人喜愛,得人敬重。”
扶萱神色微頓。
分明是上門來朝她示好,嘴上還一副不饒人,活像往前謝湛在明月山莊那回,心裡想要送她,又出口狠絕的話語。
母子二人皆是長了一張不受人歡迎的嘴。
扶萱冷冷迴應道:“旁人喜不喜我並不要緊,未來夫君喜愛我、珍重我就夠了。”
就沒見過這麼對婆母不屑一顧的,謝夫人頓時悶住了一口氣,可又拿她沒辦法,只能眼神銳利地看扶萱,抿緊脣瓣,一言不發(fā)。
四目相對,二人之間流淌著爭鋒相對的氣息。
兩廂沉默中,扶萱突地道:“夫人你或許不知,我最終應下長珩今年成婚,是因他答應我,婚後我二人會居住在別苑中。”
堂堂一家家主,竟是要撇下一家老小,搬出去住!這與自立門戶有何區(qū)別?
謝夫人如遭雷劈,滿眼驚愕,甚至連出口的話都開始打結(jié):“你說什、什麼?”
扶萱眼見目的達到,也不解釋彼時她只是想短暫地住在孃家近處而已,道:“如若妻子與父母不能和諧相處,謝長珩夾在其間,勢必要做出選擇,不是麼?”
以謝夫人看來,扶萱就差直說謝長珩選擇了她,而不是父母了。
誰叫自個生了個偏生對眼前女郎情根深種的不孝子?
謝夫人氣地啞口無言,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喘出的氣都粗了幾分。
扶萱本也不是冷漠無情的女郎,相反,她至純至孝。自己的母親已故去,她深知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無奈,將心比心,她又豈會當真逼迫自己喜愛的郎君與家人分離,做那等不孝之舉?
謝家旁人對她的態(tài)度如何,實則她自己並不在乎,可是,爲了喜愛的郎君,她也不願將婆媳關係處地過僵,使謝湛左右爲難。
她朝謝夫人道出實情:“夫人莫急,他只是應下罷了,不代表我們當真會搬出去居住。至少目前爲止,我還很喜歡聽風苑的翠竹。”
平白無故提此事,又告訴她此事不當真,謝夫人鬆下一口氣的同時,不免又覺得對方在戲耍她,她咬牙冷笑,“所以你在拿此事威脅我。”
扶萱說出心裡話:“夫人,在謝長珩跟前,我不會委曲求全,在旁人面前,也不會。合則聚,不合則散,這是我的處事原則,與夫婿是,與旁人亦是。”
稍頓,她再推心置腹地道:“若是有朝一日,他與我情意兩斷,我二人自會選擇和離,在此之前,我希望旁人也莫要干涉我們之間的事。夫人想必也清楚,旁人若擅自替謝長珩做決定,他是不會心甘情願接受的,甚至會適得其反。”
扶萱是在說謝夫人安排遠房表妹陸沅接近謝長珩,使他牴觸,從而纔有了她當衆(zhòng)接見謝府各個管事的事,可謝夫人卻想起了往前種種,謝湛爲了扶萱忤逆她的情形。
他曾在聞熙堂下跪,說他後悔退親;曾藉由王家似有謀反之意,逼她去與王家退親;曾威脅她收回中饋之權(quán);曾信誓旦旦非扶萱不娶,甚至動了過繼子嗣的心思……
樁樁件件過往在眼前重現(xiàn),謝夫人不得不承認扶萱的話中道理。
面對執(zhí)拗固執(zhí)的兒子,她的所作所爲不僅沒將他的心思剔除乾淨,反而教他越挫越勇,丟掉世家郎君的顏面,親自上門求親,下聘禮也是獻出了幾近全數(shù)私家資產(chǎn)。
謝夫人不覺再次審度身前女郎。
她容姿嬌俏,眼神雖有幾分醉意,卻也不卑不亢,不含絲毫討好人的意思。
此刻,謝夫人好似有些懂了謝湛喜愛這位的緣由,某種程度上,她與謝長珩有些相像,有幾分氣節(jié),有幾分固執(zhí)的驕傲。
她雖瞧不上這位的身份與作風,但兒子袒護她,她無計可施。同時,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接受扶萱要成爲謝家婦的事實。
謝夫人語氣放緩幾分,低頭承認:“都說家和萬事興,做母親的,也只盼兒子順遂,家宅安寧。”
世家夫人的顏面大於天,既然謝夫人親自上門,又能低頭朝她說出軟和話,願意邁出一步,她扶萱自然也願意給予同等回饋。
扶萱起身,後退一步,給謝夫人行了一禮,語氣真摯地道:“多謝夫人。夫人放心,扶萱定會對夫君敬之重之。”
謝夫人不太自在地“嗯”了聲,這才端起杯盞,喝了一口先前扶萱斟好的茶。
扶萱見狀莞爾一笑,再往謝夫人杯中續(xù)上了茶水。
此廂氛圍逐步平和,殊不知,暗夜裡,有多少暗流又正在涌動。
臨時有事,晚更。
(本章完)